“谁知道呢!”齐章耸了耸肩,“反正对外宣称的是击/毙后才确认了身份,这种人死也活该,害了多少人啊,湎北内战都因为这种人多打了好些年!不过这个跟咱们没关系,关键是咱圈子的这个瓜真是够狗仔吃几年了,好家伙,这一下小半个娱乐圈都被拖下水,幸亏没有我们星璨的人……”
昂基,靳尧下颌紧绷成一条弦,这人居然死在了京都?是巧合吗?还是有人蓄意而为?
靳尧有一种敏锐到近乎是野性的直觉,他就是觉得昂基的死和自己有关,和许泽恩有关。
许泽恩从来是有仇必报,当年他一直追问靳尧的眼睛为什么会失明,靳尧那时没有讲过真实情况,湎北战场上的许多报告在战争结束后都得到了粉饰,JY死亡的真相被彻底掩盖,许泽恩用尽方法也没能查出内/幕。
但是在雨林的时候靳尧几乎是带着报复的心态告知许泽恩自己在湎北所经历过的一切,让他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逼进雨林像困兽一样走投无路,许泽恩顺藤摸瓜下去不难查出自己和昂基的宿怨,从而得知太湖华府那场大火的真正起因。
许泽恩总是这样,他的仇恨和绸缪都隐藏得很深,可一旦亮出獠牙,敌人甚至都察觉不到就会被悄无声息扼断喉骨。
昂基不是好对付的,光把这个人弄来京都,就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而许泽恩得知真相是在他们进雨林的第一天,后来他消失了十天……靳尧心里揪扯着,原来他被自己打伤之后十天没有出现,是去做这件事了。
多余么?不。
靳尧是想过找昂基报仇的,但是他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不值得再跟这个人渣同归于尽,这一辈子他是打定主意做个正常人,不再手染鲜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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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气候和湎北截然不同,春寒料峭,枯叶满天,靳尧没有让齐章送他到小区门口,而是提前在街口下了车,他说自己想走一段。
顾擎没有阻拦他。
齐章在很短的时间里弄清楚了雨林中发生的事,他不由为顾擎心急:“你怎么不追过去啊?他明显是选了你,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候啊!”
顾擎苦涩地笑了:“他不是选我,他只是做了当时最好的选择。”
“什么意思?”齐章听不懂。
顾擎目光迷蒙地看着杨絮纷飞的窗外,低低叹了一句:“他只是选择了让我们都能活下去。”
在别人看来,生死关头最见真情,靳尧选了顾擎,那就代表了各种意义,可是顾擎知道靳尧不是的,他在完整分辨出那六支血清的标签后就知道,靳尧选择救自己完全是因为他头顶上的那条蛇比较稀有,靳尧身边没有准备那种蛇的血清。
靳尧在最短的时间就分析出只要有血清在,许泽恩即使被咬了也能很快获救,而顾擎的血清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得过来。
可靳尧没有想到那蛇会咬到许泽恩的脖颈,那时候顾擎看到靳尧的眼神里分明有浓重的后悔,他后悔到几近狂乱,这种悔意击溃了顾擎所有难言不明蠢蠢欲动的心思。
有那么一刻顾擎想,如果情况更危险一点,如果他和许泽恩真的只能存活一个,那么靳尧应该会选许泽恩。
顾擎虽然和靳尧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强大的定力和能力,便是泰山在他眼前崩塌也不会让他慌乱,他在林中如精灵一般行走,似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局面,可是许泽恩奄奄一息的样子,却让他手足无措,神魂不属。
短短十五天里,许泽恩两次追随,每次都重伤离去,他围绕在靳尧身边小意讨好,百般迁就,这个站在财富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为了爱情一再卑微退步,靳尧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他眉目间的锋锐分明在一点一滴消退,这一切也都被顾擎尽收眼底。
在那两条蛇出现之前,众人行走在林间,许泽恩曾经被脚下的荆棘绊倒,当时靳尧走过去,帮他砍断缠住他脚踝的荆棘藤蔓,又伸手去拉许泽恩起身,那一个错身恍惚给了顾擎一个感觉,他们一个微弯着身体,一个拔地而起,两人的身影被林间洒落的阳光拖曳在地上,重合的一瞬间,竟像是一个严丝合缝的圆。
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顾擎闭目靠在椅背上,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那两个人之间,是他无法介入的缘。
街头朔风肆虐,靳尧茫然地行走其间。
那风刮在脸上有种刀刃划过肌肤的刺痛,他的眼睛酸涩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他的耳边能听到肌肤崩裂的嘶嘶声响。
靳尧不能理解自己此刻的感受,像是被放逐到了冰冷黑暗的蛮荒边缘,身体里有锐器在铮鸣,那是盘桓在他面前三天三夜的许泽恩黯然神伤心如死灰的眼,那眼神在割裂他的神经和肌体,让他说不清哪里痛,只觉得哪里都痛。
他纵然有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说服对方他在刹那间的选择,但他无法否认这是他第一次放弃许泽恩,匕首疾射而出的一刻他甚至有一种诡异的报复的快/感。
可是他看到那两颗尖锐的毒牙嵌进许泽恩的颈动脉里,他浑身的血液都一下子被抽干,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咬在这个位置,许泽恩是会死的。
即使注射了血清,许泽恩的身体还是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冷下去,脸上的血色渐渐抽空,他嘴角噙笑,眼神空茫,手指攥着他的衣角,缓缓阖目……
那一闭眼,似乎阖上了整个世界,也让靳尧的心跳随之消失。
靳尧不可制止地想到,如果许泽恩死了……
如果他死了,你就会开心了吗?如果他死了,过往恩仇就可以相抵了吗?你过得不好,就要这个人以死赎罪吗?
你曾经那样热烈地爱过他,把他视为全部的生命,稚龄时你们拉着彼此肉呼呼的小手,少年时结伴打马长街,你为他舍生忘死过,他也对你无微不至过,他不是没对你好过。
他凉薄一生,对你到底是厚爱过的。
你记得他所有的不好,那些好的,竟真的半点都不作数了吗?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疑惑地回头张望,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高喊:“哥哥,哥哥……”
那是一个稚童的声音,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有少年清朗的呼唤,有青年低沉的笑喊,每一个都在不停地叫他:“哥哥,哥哥……”
“哥哥,你说过永远不对我动手的!”
“哥哥,你说过这世上我对你最重要!”
“哥哥,你说过任何时候都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受伤,不会让我死!”
……
身后行人穿梭如练,可哪个都不是他,孩童不是他,少年不是他,哪个都不是……
靳尧仰起头,忽觉面上一凉,落雨了。
一道闪电蓦然划过长空,紧接着轰隆雷声响起,堪堪炸在头顶,炫目灼亮的白光穿破重重云层,天空顷刻像被凿开了一个洞,雨水哗啦啦倒灌下来。
天地大改都只在一瞬间,何况人心?
靳尧的眼眸始终大睁着,里头焚燃着熊熊烈火,苍穹一刹那像是被拉上一道幕帘,世界陡然昏暗,靳尧的眼光却如同挟带着电光的剑,劈开这灰败暗影和浓稠雨幕,执拗地瞪着上方,像是想将天幕瞪出一个窟窿,像是想要问出一个让他甘心俯首的答案。
路上车马齐喑,行人仓皇四顾,谁也没有注意到昏暗的天地间,人行道边有一个颀长的身影颓然跪下。
————
靳尧又看见了自己和许泽恩。
他跪在那里,倔强地梗着脖子:“这首饰盒不是我偷的,我不是贼!”
许泽恩也红着眼眶辩解:“母亲,靳尧不会偷东西的,他进了主楼就一直在我的房间里,好几个佣人都看见的,您可以问他们!”
女佣讷讷道:“夫人,我没看见……”
管家也低着头:“我也没看见……”
靳尧不可置信地瞪向他们,自己明明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些人怎么可以睁眼说瞎话!
中年贵妇人面带讥诮坐在面前,她盯着靳尧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狠毒又冰冷,她像是唏嘘又像是无奈一般地叹道:“……都说知错能改,可你看他,连知错都做不到,这么冥顽不灵,让我还怎么相信他能改?”
“不是我偷的!”靳尧几乎咬碎了牙。
“不是他偷的!”许泽恩也坚持着。
“唉,”贵妇人轻轻在沉重的化妆台上屈指敲了敲,“既然死不认错,那就别怪我小惩大诫……把四少爷拉开!”
两个穿着安保制服的壮年男人一左一右架开许泽恩,另有两个更加壮硕的保镖把靳尧按倒在地上,贵妇人淡淡说道:“就打三十鞭,再跪五个小时吧。”
那是带着倒刺的马鞭,一鞭一鞭抽在少年人尚未长成的筋骨上,衬衫被抽碎,血道蜿蜒爬上脊背的每一寸肌/肤,浓烈的血腥味快速弥漫,靳尧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被狠狠碾压,疼痛入骨不能呼吸。
神智混乱中他看到许泽恩整个人趴跪了下去,拼命地给贵妇人磕头,靳尧看着他的许泽恩泪流满面,汲汲惶惶地求着哭着,他听不到许泽恩说了什么,但是他能听到额头磕在地上的砰砰震动,像是要把楼板都磕穿。
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极尽轻慢鄙视:“……早点承认不就省得挨打了,行了老四,以后记得好好管教他,这小小年纪的手脚不干净,说出去丢尽我许家的脸!”
那天许泽恩搀扶着他出了主楼,暴雨冲刷着整个庄园,却没有一个人给他们撑伞,鲜血顺着雨水流淌在脚下混进泥尘里,靳尧脚下一软,他们同时跌倒在地,许泽恩脱下身上的衣服去盖他的伤口,靳尧迷蒙中看到许泽恩额上鲜血汩汩地流,他漆黑的眼睛里淬着狂怒的火焰,遮天盖地的雨声阻隔了许泽恩的声线,只有离他最近的靳尧能听清:
“……总有一天,我要她血债血偿……”
……
这是哪里来的记忆?靳尧抱住头,脑袋里的血管像是要爆裂开一般难以忍受,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旋转,许多难分虚实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在他脑内汹涌呼啸,他时而在书房里被姜书鸿狠狠扇倒在地上,时而又被许承仕狞笑着扔进大水缸里;他时而被马鞭抽得血肉模糊,时而又被许泽恩逼迫着承认自己是贼;他时而与许延钦的保镖AK比武因对方有伤手下留情,时而又在L市的地下拳击场里被逼得濒临疯狂如噬人小兽……
究竟哪一个是他?哪一个是许泽恩?
为什么他记忆最后的画面是许泽恩背着他双双坠入悬崖,漫天遮地的雪花渐渐将他们冰凉的躯体掩盖?
许泽恩,许泽恩……
许泽恩在对他嘶吼:“你什么时候认真听我说过话?我让你离许承仕远一点,我让你别去招那只杜高!我让你不要进主屋,我让你不要对AK手软!我让你不要去许延钦面前晃,我让你不要喝别人给的酒!你不听,你什么都不听,吃了那么多亏你都不听……”
许泽恩在对他咆哮:“你被AK活活打死,你才知道后悔了,你才知道要好好习武了,你才知道不能对敌人手软了,你才知道你不想死了……可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那么蠢!那么无知!你什么都不懂,你只知道恨我!你让我怎么办?老天要玩我你让我怎么办?!”
许泽恩在对他哭诉:“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靳尧在雨中疯狂奔跑起来,一汪又一汪的水潭在他脚下溅起噼啪的水花,耳边有无数方向盘的轰鸣,有人冒着暴雨打开车窗冲他破口大骂,甚至有人冲下车想要抓住他,然而他跑得那么快,风驰电掣,如离弦的箭,谁能抓得住他,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沿岸医院,许泽恩在沿岸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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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他妈又不是世界末日,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个时候把我叫过来,外面那么大的雨你在病房里是淋不着——”
周晏城怒气冲冲走进病房,一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水珠一边勾过病床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顺手接过司徒递来的毛巾擦拭,他皱着眉,口气不耐,眼神却不见凌厉,“到底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先把你这一身病养好再说能死啊?”
许泽恩手上打着点滴,脸色很是苍白,但是眼睛却极为有神,漆黑明亮,衬得他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东洲国际发展银行最近是不是要贷款给湎北修铁路?”
“废话!这项目你自己投过票的你忘了?”周晏城奇怪,“你怎么问起这个?”
“压下来,先别批。”许泽恩要求道。
“什么理由?”周晏城甩开毛巾,换了个大马金刀的坐姿,“这个项目流程完全没有问题,何况这个工程是京都铁路集团和湎北铁/道/部共同承建的,这钱几乎一半是进了咱们自家口袋……”
许泽恩看向窗外,那里一片浓墨般的黑沉,只有窗户上的雨水绵延成线,从室内能看到那蜿蜒痕迹,他嗓子依然沙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周晏城半晌无语:“我要耶波刚下台。”
“我操!”
周晏城拨了拨头发,他摊了摊手,两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试图去看许泽恩的眼睛,许泽恩也不负他所望地扭过头来和他脉脉对视。
“我们来捋一捋,”周晏城一根一根指头竖起,“你玩儿倒了姜家,毁了半个许家,这我都想得通,可那个湎北佬碍着你什么了?”
许泽恩认真地问:“要是你媳妇被人欺负了,你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