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放平,似乎又被扯住了胃部,苏一又眉心紧蹙地想要蜷缩全身,十分痛苦地窝在病床上。
医生赶紧摸出听诊器,放在苏一的胸口,认真检查起来,一字一句地问了苏一的症状,苏一含含糊糊地答哪儿哪儿痛。
医生初步诊断是中暑引起了胃痉挛,随即“唰唰”提笔开了药方交给聂洋,取了药给苏一打点滴。
病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这会儿醒来,脸上没有了方才的紧蹙,面容逐渐平展开,聂洋一直在旁边守着他,寸步未离。
大概是药物起作用了,苏一终于清醒了些,醒来看见全身汗透了的聂洋,心里暖暖的,笑了笑:“聂洋,谢谢你。”
“谢毛线,吓死我了,”聂洋叹了口气:“你不能再这么拼了,简直比高三的学生还拼,你说你为啥啊?”
苏一依旧有气无力地笑着,没说话。
大三的下半学期,聂洋回了一趟家,耽搁了大概一周的时间,苏一打过电话给他,他只说家里有事,过几天就回学校。
苏一没多想,一周后,聂洋回来了,不过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经常不在学校,原本二人约好了一起看书准备考公务员,眼看快考试了,聂洋却再也没有跟苏一一起去图书馆看过书。
苏一每次想问,但聂洋都是一副玩世不恭地态度拒绝了再看书,整日沉迷于游戏,二人渐行渐远,直到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那段异乡求学的匆匆岁月,注定会失去很多曾今朝夕相处的人。苏一性格使然,本就格外慢热,能交心的朋友,少之又少,加上自己很不喜讨人嫌,也从不主动要刻意联系。
对他而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需要长时间融入在一碗面,一壶酒,共同的爱好,感兴趣的话题上,才能逐渐打开一点心扉,苏一做不到时隔多年还能情比金坚,曾今的岁月里,都是一些泛泛感情,转眼一别两宽,便不再留念,毕竟人生这条路,大家都走得匆匆忙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忆往昔岁月,纵然有,亦不过是午夜梦回或是触景生情时,一晃而过回忆起当年的一些片段,像在回忆另一个人的故事,过去回不去,此人非彼人。
之后的日子里,唯一一次想起聂洋,是在自己穿上警服的一瞬间,想起那日的梧桐树下,聂洋一脸惊奇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当警察!”
来年的考试如期而至,苏一招录职位表,一条限身高不限专业的职位瞬间占据了苏一全部的注意力—南阳区公安局招录人民警察,职位要求:男,大学本科,视力4.8以上,身高1.7米以上。
终于,命运像他张开了怀抱。
几近四百选一的职位竞争,苏一脱颖而出,一路过关斩将,于同年9月,正式穿上人民警察的制服,到南阳区公安局报到。
梦想一定要有,万一实现了呢。苏一的少年梦,几经波折,成功地实现了。
第43章
实现梦想的少年此时正和曾今那个指引他一路走来的少年,并肩站立于这乡间镇的灯影下,神情颇为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聂洋甚是了解苏一不善于表达的性格,率先打破了僵局:“你小子怎么在这里,还穿了这身衣服?”聂洋上下打量了一番。
苏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湛蓝的警服被汗渍浸润出一层白色的晶体,身体的盐分被析出又晒干,留下一层浅淡的白霜。
有点疲惫,又有点无奈。
“喔…我在这里工作。”愣了半天,苏一这才想起聂洋本就是本地人,只是当时并不知道他老家在杨柳镇。
聂洋道:“你到我的地盘来当警察?”
苏一:“……”
穆辰:“……”
穆辰神色疑惑地看着两人。
聂洋:“毕业后我找过你,但是以前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苏一道:“换了号码,以前的没有用了。”
聂洋摸出手机:“号码留给我。”
苏一也摸出手机,两人互存了电话,一时间在这街头杵着寒暄也不是十分合适,苏一便主动道:“聂洋,我在工作,过两天我找你。”
聂洋神情复杂地再次打量了一下苏一的这身警服。
谁曾想,当初说好一起奋斗的两人,转眼间,曾经的两个青涩少年,此刻站在眼前,少年的气息中,已经褪去了天真稚气,多了一分成熟稳重,再也不是校园里的那个模样,无论是他,还是自己。
聂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好啊,一言为定,要找我!”
说完,聂洋转过头,冲着身旁的穆辰,浅浅一笑,道:“穆警官,好久不见,替我照顾好苏一。”
穆辰先就有些疑惑,一直盯着聂洋看,这下许是明白疑惑在哪里了,果然是见过面的。
二人目送聂洋重新启动眼前的跑车,一脚油门消失在长街尽头。许久,苏一都没有收回目光,一直有个问题萦绕在心里,当年没有问,或者问了,没有答案,而此时,他却很想知道,为何当初聂洋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聂洋走后,穆辰艰难地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这人叫聂洋”
苏一点点头。
穆辰又喃喃念了两遍:“聂洋,聂洋……”
突然,穆辰双手一拍:“啊!我想起来了!”
苏一转过头看着他:“想起什么了?”
穆辰:“大概三年前,杨柳镇发生过一起聚众斗殴案,几十名社会混混在杨柳镇一间KTV持械斗殴,当场打死一名年轻男子,后来派出所逮捕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一个被称之为‘老大’的中年男子,逮捕这名男子的时候,方才这个少年曾经到过派出所。”
苏一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穆辰这些年在此地工作,打交道的除了局里的同事,最多的就是案子的涉案人员,再者就是门口卖包子面条的老板,怎么说,方才的少年也不可能是摆摊的小贩,当然也不是同事,那张有些邪魅张狂的脸还是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苏一,他是你同学?”穆辰问。
苏一略一颔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片刻,他低声道:“嗯,大学同学,算是极少的朋友之一。”
穆辰:“我知道他,我亲手逮捕了他父亲。”
苏一一听,简直惊讶万分。
穆辰又道:“他父亲曾是这个地方很有号召力的一个人,家里开了公司,很富裕,但是三年前,因为那起聚众斗殴案件,他父亲聂明宇涉案,被我逮捕,当时这个聂洋来了派出所,哭兮兮地在大厅等了一整天,等着见他父亲。”
一时间,苏一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有些压抑,有些懊悔,想曾今自己在艰难地时候,虚弱的时候,聂洋好像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而当他在经历这些坎坷的时候,自己却全然不知,苏一人生第一次为自己性格的冷淡甚至冷漠感到悔恨不已。
长街尽头,车已经消失了许久,苏一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回忆那张笑脸。
“你怎么知道我想当警察?”
我现在是一名警察,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那他呢?他现在在做什么?”苏一弱弱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嘶哑。
穆辰看着他:“我逮捕了聂明宇后,听说他儿子,也就是聂洋,回来接管了他的生意,这人很有头脑,在这个小镇还是大有名气,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本人。”
苏一望着他,没说话。
穆辰看着身边的少年似乎有些茫然若失,伸手抚了抚苏一的脊背,轻轻拍了拍,示意他:“走吧,回去了。”
两人沉默着往回走。
片刻,穆辰道:“苏一,你饿不饿?”
苏一依旧有些恍惚,不过这个点,确实有些饿了,苏一揉了揉肚子:“辰哥,我想吃面了。”
穆辰笑着转过头,揉了揉他的头发。
两人回到派出所厨房,穆辰拧开了火,在冰箱里找了些面和菜叶子:“没肉了,吃鸡蛋好吗?”
苏一点点头:“随便,都可以,少煮一点,我没什么胃口。”
穆辰道:“顺便给值班的那几个煮一点吧。”
苏一靠在门边上,看着穆辰在小小的厨房间忙碌着,不知为什么,苏一特别喜欢在厨房看穆辰忙碌的背影,有种特别温馨的,家的感觉。大概从小苏一就没怎么体会过家的感觉,对这种氛围有种近乎执着的迷恋,所以每次都要跟在后面,像没断奶的孩子。
“辰哥,你觉不觉得我有时候挺冷漠的?”苏一问。
穆辰道:“不会啊,你对我挺热情啊。”
苏一叹了口气:“我是说对其他人?”
穆辰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有点吧。”
苏一又问:“聂洋吧,读书的时候对我挺好的,他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居然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关心他?”
穆辰一根一根剥着手里的菜:“这也不能怪你,换成谁,或许都不想说出这些事吧。”
苏一低头碾着脚尖:“我很少去关心身边的人,有时候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穆辰则笑道:“我不觉得啊,上次我在医院,你不是还哭了吗?”
苏一想也没想:“你不一样。”
穆辰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神情有些严肃道:“为什么我不一样?”
苏一愣了一下,抬头撞上穆辰的目光,片刻,笑道:“你对我好啊。”
穆辰又道:“聂洋不也对你好啊?”
苏一眯着眼睛,嘟了嘟嘴巴,道:“可能你比他好看吧。”
穆辰“噗”得笑了:“屁!”
苏一也跟着乐了一会。
穆辰一边挑面一边道:“苏一,你知道吗,其实你给我第一感觉吧,确实有点冷漠,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很亲切,就想逗逗你,看着你绷不住我就开心。”
苏一啧了一声:“你心理好变态。”
穆辰笑了笑,又道:“总觉得你是个很执着的人,虽然对周围的人有种疏离感,但总觉得你劲儿劲儿的,是那种认定了什么东西,就会执着去追逐的人。这样的人呢,太过执着于自己的目标,所以就容易忽略身边鸡零狗碎的事,这不能怪你,懂吗?”
苏一一直盯着穆辰的后背,半晌,道:“是么?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穆辰挑了一碗面,转过身递给苏一:“我看出来的事可多了,你快给他们端过去吧,多关心一下身边的路人甲乙丙丁。”
苏一没有听懂钱一句话,不过从善如流地听从了后一句话,一溜烟端着两碗面跑到值班室。
“哇哇!一哥亲自送面!”
“太感谢了一哥,正饿得床上打滚呢!”
值班室一片感激兴奋。
苏一笑笑:“辰哥给你们煮的,谢他吧。”
值班的兄弟们齐齐道:“谢谢辰哥。”
苏一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辰哥,他们谢谢你!”
三更半夜的,还好周围没什么居民,不然要砸鸡蛋下来了。
次日一早,派出所众路兄弟又齐聚一堂,如约而至,继续奔赴各大路口,寻找那辆神秘的三轮车。早高峰时期,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大街上车来车往,相貌相似的三轮车一辆接一辆来回穿梭。
“大哥,我已经被你们翻来覆去排查了四五次了,我拉一趟就赚两块钱,一路被你们来回拦下来看,还要不要人做生意?”三轮车夫十分无奈地冲二人抱怨。
穆辰赶紧点头哈腰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有个群众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在一辆三轮车上,我们也是帮忙找找,您知道的,为群众做事,得尽心尽责,还望您能理解。”苏一也在旁边木讷地点头,可怜兮兮地乞求群众能理解。
为了找寻这部车,全所人员破晓而出,戴月而归,目不转睛地在街上盯着过往的每一辆车。炎炎夏日,兄弟们个个头顶烈阳,汗如雨下,可惜,一天未果,两天未果…这个时候,大家开始有点绝望了,难道方向错了?还是能有其他出路而不是这样大海捞针一般寻找?
第44章
所有的案件里,随机杀人案是最难破的,受害者身上理不出头绪,现场没有目击者,监控录像模糊不清,逃逸路线云迷雾锁,像一个被揉成一团的毛线,此时只有三轮车这个线头,还不知道被埋在了哪里。
老大再次组织大家召开案件研讨会,会上,大家都已经失去了破案的信心,毕竟这样一日一日地找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万一真的是三轮车夫换了天线,那就更不可能找到了。
有人提议:“要不我们悬赏群众,广而告之,让那个三轮车夫主动来找我们?”
穆辰提出反对:“这样容易引起恐慌和混乱,并且我们并不确定犯罪嫌疑人是个什么状态,万一蓄意报复,先下手灭口,这风险太大了。”
老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又有人怀疑道:“会不会侦查方向错了,说不定是情杀呢,要不再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
老大道:“无论是否是随机杀人,都必须先找到这台三轮车。”
讨论了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
最终讨论出的结论:“看大家都有些丧气,这样,我们五个小组发出悬赏令,哪个小组先找到这辆车,奖励五百元!”
好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为了这五百块,又个个重新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起来,一窝蜂奔赴卡点现场,刷亮了火眼金睛,盯着那一根根一柱擎天般的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