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峻直视着前方:“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先跟我回趟家。”
叶钦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不想和童峻在高速公路上吵架,索性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车里的温度很舒适,叶钦精神又不大好,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叶钦中间几乎没醒过,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好像停过几次服务区,童峻总是过来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
叶钦在熹微的晨光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从副驾驶挪到了后座上,身上还搭着童峻的大衣,他撑起身子看出车窗,外面已经是亳京郊区林立的高楼。
童峻开了一夜,竟然直接把这一千多公里路开了回来。
“醒了?”童峻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底明显有些红血丝:“正好,马上到家了。”
其实对于叶钦而言,哪还有什么家不家的呢?他只希望童峻今天是要对这件事最后表个态,也算是对他们关系终止的盖章叩戳。
别墅还是那个别墅,在叶钦看来保洁公司远比他专业,角角落落都一尘不染。
叶钦有些意外地发现鞋柜里还放着他那双米白的棉麻拖鞋,却有些不想换。
童峻自己换好鞋,看见他站在玄关没动,伸手把他拉了进来:“你先坐一下,我给你弄点饭。”
叶钦一个“不用了”还没说完,童峻就已经自顾自地去了厨房。
叶钦不想坐,也不想把童峻的房子踩脏了,只是站在客厅的一角看手机。
何玉谦给他发过几个消息,说尤金金说童峻的车把他带走了,问他有没有坐飞机。
叶钦回了何玉谦的消息,但估计是因为时间太早,何玉谦还没睡醒,一直没回复。
大约也就几分钟,童峻端着一碗细面条出来了:“坐过来。”
煮面条也是叶钦教给童峻的,能看出来炝过锅,顶上还铺着一片煎得薄透的荷包蛋,手法很老道,根本看不出来前两天他连打鸡蛋都还不会。
叶钦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没动那碗面。
童峻把碗朝他推了推:“趁热吃。”
叶钦摇摇头:“不了,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童峻的脸上带着通宵开夜车的倦意,他揉了揉眉心:“昨天晚上喊你起来吃点你不吃,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不行,你先吃我再说。”
叶钦还是拒绝了:“我不想吃面条。”
童峻皱起眉头来,声音里溢出火气来:“为什么?你为什么拍完节目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叶钦,我这两天有哪儿对不住你了吗?”
“童峻,”叶钦不再畏惧他的怒火:“说重点。”
童峻眉头越拧越紧,像是快要丧失了耐心:“你什么意思?”
叶钦以为这件事早就彻底结束了,没想到还有要掰开了揉碎了细细来说的这一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童峻,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心里会不明白?”
童峻的目光变冷了,却依旧沉默地注视着他。
叶钦抿了抿嘴唇,声音很平静:“既然你一定要明白说出来,那我也可以讲给你听。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不能如愿地和郑饮在一起。但我不是郑饮,你一心一意爱慕的人也不是我。”他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像是把什么很苦的东西轻轻咽下,继续说道:“一开始是我追求你没错,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把我当成一个替代品。但是现在连我都知道错了,而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这是一场闹剧,我们就应该及早结束。”
童峻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逼视着叶钦:“我承认,我做错了,前面那些年是我耽误了。但是你爱我,我把你留在我身边极尽所能地对你好,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呢?这两天我扪心自问,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我就不能有个改正的机会吗?”
“那我呢?”叶钦反问他:“你要一个改正的机会,那我呢?我就因为当年错爱上了你,付出了这么多年的代价,最后一句你错了你想就要一个改正的机会。可我也想要一个机会,如果说我犯的错就是爱上了你,我也想要改正。”
童峻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不可以,我说过不许你再说不爱我。你说你只是想要改正,而不是已经改正,只要你还爱我一天,我就有权利把你留在我身边。”
叶钦迎视着他的愤怒:“为什么呢?就因为你宝贵的自尊心吗?爱你的人很多,让你一生没有过什么求不得,但不表示爱你的人就一定比你卑微。
我爱你,是因为我愚蠢,是因为我以为哪怕我不能得到你对等的感情,至少可以见到你的哪怕一点点真心。我时常说你自以为是,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我自以为是地想象了一个有情人,擅自又把他套在你身上,和你把郑饮套在我身上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我爱的是我想象的童峻,而不是真正的你。所以我已经在改正了,能不能请你也别再执着于一个结果,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如果你只是在意我们两个当中由谁来结束这段关系,你可以把一切责任推在我身上,如果能让你解气,你可以公开发表任何言论来谴责我,只要你愿意放我走。”
毕竟是十年的深情,说到最后,叶钦还是没能忍住泪水,他曾经多希望自己不用这么鲜血淋漓地把真相撕开,哪怕和童峻说不上是好聚好散,但多多少少还给彼此留一些体面。
童峻猛然间瞥见叶钦手腕上的红绳,眼圈也泛了红:“那这个呢?不是要拴住两个人的吗?你不是说你相信吗?你以为你能轻易解开吗?”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叶钦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用刀尖对准手腕轻轻一挑,那红绳就无力地跌落在了地上,死气沉沉的,像是一句刺目的嘲讽。
叶钦的眼泪不听话地向下滑,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童峻:“你看,有时候并不需要解。”
童峻像是被烫了一样松开他的手,眼睛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嘴角却浮着一丝抖动的笑:“你以为像我这样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人会得不到吗?叶钦,你是不是以为,”他低声笑了笑,笑得瞳孔都在颤动:“你是不是以为,我一定要和一个瘸子在一起?”
叶钦听见这句话之后,大脑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从前他和童峻的一幕一幕就像是倒放的电影,从眼前飞快地闪过。
十年的光阴,不过一秒钟就全部消散了。
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决不肯再让一滴眼泪掉下来。直到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他才缓缓地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童峻,我不瘸,我只是受过伤。但你说得对,你的确不用和我在一起。”
叶钦没再多说一句话,很快消失在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后。
童峻一直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一双手攥紧又松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抓住什么。他猛地把那碗桌上早已凉透的面条扫开,碗在墙面上叮当撞得粉碎,连汤带水地滑落了满地的狼藉。
让户外的冷风一吹,叶钦的眼泪干了,在皮肤上留下了轻微的刺痛。
他的头脑也在寒冷中逐渐清明,不同于刚刚离婚时的失落惘然,他脑子里面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终于结束了,好他/妈自由!
第21章
“I’m singing in the rain
Just singing in the rain
What a glorious feeling
I’m happy again……”
已经是冬天了,窗外的天色有些灰暗。叶钦屈着一条腿,安静地坐在飘窗上,他手上握着一本翻开的书,被他手掌贴着的地方已经浸了一层潮。
叶钦对着一行字发了很久的呆,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响。
他刚把电话接起来,对面就传来何玉谦焦灼的声音:“叶子,你干嘛呢?怎么打了仨电话才知道接呀?”
叶钦微微向后一靠,头轻轻磕在了窗框上:“没干嘛。”
何玉谦气得直笑:“我以为你又出什么事儿了呢,合着你就是喜欢听手机铃?”
手边的红茶早就凉透了,叶钦拿起马克杯稍稍抿了一口:“有事儿说事儿。”
像是有点不好开口,何玉谦支吾了一会儿:“你晚上有事儿吗?”
但叶钦其实知道何玉谦为什么找他,因为今天是平安夜,也是童峻二十六岁生日。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童峻的生日,就算他的脑子不想记,也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日子特殊。
习惯总是会打败记忆。
但是其实童峻的事情已经和他彻底没什么关系了,两个人自从一个月前的不欢而散就没再联系过,只是顾及童奶奶的身体,离婚的消息还没向社会公开。
至于叶钦为什么不在童峻的生日上出现,这种问题并不能困扰到童峻这种人,他们的身份地位注定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使会引发争议最后也可以简单回应一句“无可奉告”。
叶钦起身把凉茶倒进一个空花盆里。
叶钦在这个盆里养过一棵仙人球,只是他最近记性有些不大好,总想着给它浇水,最后浇着浇着就烂根了,就像之前那两条蹦出大碗又晾成鱼干的小金鱼一样没能善终,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空花盆。
“有没有事儿你倒是吭一声啊。”何玉谦听不见叶钦回答,再接再厉地追问。
叶钦淡淡地问:“你有什么安排吗?”
何玉谦听他这意思是有门,赶紧狗腿地说:“前两天从亚新跳过来一个小新人,想签长约。他已经有不错的粉丝基础了,我审了审材料,还真像是吃这碗饭的。今儿晚上约了个点儿面面,想请叶影帝过来把把关。”
听见何玉谦难得找他有了正经事,叶钦犹豫了几秒,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把时间地点发过来吧。”
何玉谦说了个饭店名,紧接着又说道:“我去接你吧,今天外头人多,还冷。”
叶钦回忆了一下那家馆子的位置:“地方就在我家附近,腿儿着也没多大功夫。晚饭点儿市里这边堵得蚊子都飞不出去,你别开车进来了。”
何玉谦不同意:“我知道你最近腿好点了,但可不能逞能啊,过一阵儿你新签的那片子就开机了,爱惜点自个儿。”
叶钦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打起精神来轻轻笑了笑:“何总,我原来觉得您已经婆婆妈妈到极点了,原来还是小瞧您了。要不你把车停在步行街后面,我走过去找你,然后咱们一块儿过去,行不行?”
何玉谦勉强妥协了:“行吧,那你别着急啊,慢慢走注意安全。我有一会儿才能出发呢,要是你比我到得早,就先到星巴克里坐一会儿,别在外头冻着。但是要是渴了也别点咖啡,你管他们要一杯牛奶……”
“知道了。”叶钦打断何玉谦没完没了的唠叨,哂笑一声挂掉了电话。
步行街的路灯上挂了很多槲寄生和彩球灯,年轻的红男绿女挽手搭肩地嬉笑着走过。
何玉谦说得没错,今天的确很冷。叶钦戴着围巾帽子,只把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却也能感受到冬天的寒意。
他手抄着兜,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和四周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步行街中间是个大型购物中心,适逢平安夜,购物中心门口摆着特大号的圣诞树和礼物堆,一个圣诞老人站在树旁慈祥地笑着,一群小朋友排着队上去和他合影,还有两个穿着俏丽红斗篷的年轻女孩在向路人派发平安果。
购物中心的正面是一个硕大的LED屏幕,原本正在插播的圣诞歌结束了,转到了本地新闻快讯。大约是屏幕上新出现的身影太过张扬夺目,很多路人都停下来看屏幕上的新闻直播。
叶钦也不由自主地站住脚,微微眯起眼,仰视着屏幕里新出现的身影。
即使在这种16:9的曲面屏幕上,童峻也依旧是风度翩翩的,他穿着修身的燕尾服,领口的黑领结挺括精致。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的王子,他的每一个角度都无可挑剔。
他冲着镜头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眼睛里就像是有星星的碎片:“谢谢记者朋友们的祝福,也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平平安安。”
哪怕那么坚定地说过不爱,叶钦还是会为他的笑容心悸。
现在他只是大街上成百上千个路人中最普通的一个,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寒风里把童峻贪看。就像是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他不用担心别人的鄙夷:你忘不掉他,真可悲。
这一个多月叶钦一直很克制,克制自己不去想任何和童峻相关的事。
可是童峻无处不在。
洗澡的时候他会想起童峻喜欢的薄荷香波,吃饭的时候他会想起童峻最爱吃还带着血丝的牛排,甚至一打开电视,就会无可避免地翻到正在放送《人间烟火》的频道。
叶钦不断地麻痹自己:你喜欢的人不是童峻,而是你建造出来的一个角色。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也说过你完全放手了,原地打转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生活就像是一面任性又不依不饶的镜子,你哪怕把它打碎了,它也会报复心极重地倒映出成千上万个细小却清晰的倒影。
叶钦刻意地回避了这么久,这么毫无防备地看见童峻,就像是一个被迫戒断的成瘾病人又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毒/品,他挪不开目光,安静地站在雀跃的人群之中,无声地仰视着屏幕中的童峻。
新闻很短,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屏幕下方立刻响起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童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