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戴盛鼎执起程温的手,轻轻帮他按摩手腕,柔声问,“疼吗?”
“不疼……”程温摇头,笑道。
戴盛鼎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就好,走吧。”
程温点头,视线和简清撞上,又慌乱地移开,乖巧地跟着戴盛鼎离开了。
简清想追上去,被陈助理扣住手臂阻止了。
身侧传来他幽幽的叹息。
“少爷,回去吧。”
“追上去也没用的。”
“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能老是吹风。”
简清紧紧盯着那抹越来越遥远的背影,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嘶哑的喉间挤出。
“陈叔……”
“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相信我。”
“诶。”陈助理叹气道,“老爷听说程家想在京城做酒庄生意,试着以合作的名义和他们联系过,准备借这次机会和程老爷谈谈你们之间的感情,可是他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们。”
“他很讨厌我。”简清道。
“不愿意把程温交给我。”
“程温先生要是识字的话就好了,做一份亲子鉴定给他看,总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陈助理皱眉道,“可是……诶。”
“眼下唯一能行得通的,就是赶紧想办法让程老爷松口。”
“只要他愿意接受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程温先生,就还有机会。”
“他要是不松口,任何人说的话程温先生都不听的。”
“是啊……”那人的身影最终还是消失在视线里,简清低下头,喃喃道,“小温现在只相信他的父亲,还有……”
还有他的未婚夫。
简清现在已经不住院了,他在当地买下了一幢庄园别墅。
位置离程家很近,近到只要想念小傻子的时候,出门往左几步路就能见到他们家的大铁门,以及里面的喷泉池。
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和陈助理去了附近的超级市场。
要买的东西很单一,芹菜,猪肉,还有面粉。
陈助理跟在他身后,问他买这些东西做什么,简清说包馄饨。
程温喜欢吃馄饨。
他从小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事事有人伺候,当然不会做饭这种繁琐的事情。
这次回国特意和张嗔儿学了,学得很认真,怎么夹馅,怎么杆面皮,煮馄饨的时候需要注意些什么,都记在脑子里了。
时间有限,他要陪女儿,没能练习太多次,不过在张嗔儿的帮助下做得还算成功。
可到了自己单独奋战的时候,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简清学东西其实挺快的,只要他想,运营管理那一套都能很快上手,不然公司也不能这么快做大。
然而到了包馄饨这种不算难的事情上,就怎么都成不了了。
伴出来的馅料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杆出来的面皮有薄有厚,太薄了容易破,太厚了吃起来口感不好,最后煮出来的东西要么不生不熟,要么粘稠软烂,不成样子。
简清练习了三四遍,买来作馅料的食材都用光了,又闷声让陈助理出去买,反复重新做了四五遍,做出来的馄饨终于像样了。
虽然和张嗔儿的手艺还是差远了。
也比不上永昌巷的那间馄炖店。
不知道小傻子会不会喜欢。
至少在他看来,比法国的馄饨店里卖的馄饨稍微好吃那么一些。
简清只尝了两个,剩下的都仔仔细细地装进了提前准备好的保温盒里。
折腾了一下午,外面的天早就黑了。
简清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五点半,正是晚餐时间。
他看向守在一旁的陈助理,“小温回来了吗?”
“回来了,是那位戴公子把他送回来的。”陈助理道。“进去有半个小时了,现在还没出来,估计会留在程家用晚餐。”
简清低低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把手里的天蓝色保温盒递给陈助理,认真地嘱咐道,“你去送给他吧。”
“跟他说……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助理从来没见过矜贵的大少爷穿围裙的模样。
围裙是棕色小狗图案的,里面着一件质量上乘的白衬衫,袖口挽起,手臂上沾满了白色的面粉,就连俊美的脸上也沾了些许,看起来有些滑稽。
陈助理觉得心酸,没去接,低声劝道,“少爷,还是你自己去吧。”
“你得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程温先生,他才能知道啊。”
简清喉结鼓动,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面对程温,“我怕他知道是我做的……就不愿意吃了。”
他终于明白,原来被深爱的人误会,嫌弃,讨厌,是那样难受的事情。
难受到每一瞬的呼吸都伴随着撕扯的疼痛。
“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陈助理叹息道。
在他的劝说下,简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亲自去送馄炖。
按了门铃之后,出来开门的是程家的佣人,简清说找程温,她立刻就进去转达了。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放着精美的法式烛台,以及法国大厨精心准备的晚餐。
程卫坐在主位,程温和戴盛鼎则面对面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听戴盛鼎说程温答应了他的求婚,程卫很高兴,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红酒,和准女婿喝了不少。
程温乖巧地拿着橙汁小口喝着,听他们讨论婚期婚礼的事情,迷迷糊糊也不懂,父亲和戴盛鼎说什么,他点头就是,都随他们去。
反正只要好朋友能陪着他就行了。
中途程温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进来传话的女拥,听说有朋友找他,从玄关拿了外套披上就跑出去了。
除了戴盛鼎之外,他剩下的朋友就只有简清了,程温猜到是他,见到简清的时候并不意外。
白天其实还想跟他说几句话的,但是戴盛鼎催着他走,就没能说成。
庄园里昏黄的灯光洒落下来,偶尔有犬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程温打开铁门迎出去,简清真的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傻子,反而忘了该说什么。
还是程温先开了口,声线是一贯的柔软,“阿清……你、你来找我有事儿吗?”
简清笑了笑,把手里的保温盒递给他,“没有,就是今天晚上包了馄炖,是法国吃不到的口味,就顺便拿过来给你一份。”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些,不想老是在他面前表现出异样的情绪。
小傻子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把这份感情强压在他身上,只会令他感到沉重和负担。
可实际上手腕都由于紧张而微微发抖了。
怕他拒绝。
程温怔怔伸手接过来,“哦……谢谢哦。”
“不客气。”简清松了口气,却因为他对自己过于礼貌而感到心脏不适。
“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客气。”他低低补充道。
程温疑惑地抬头看他,“啊?你说什么呀?……”
“没什么。”简清笑了笑,像以前那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显得很亲近,却因为程温的下一句话而突然拉出老远。
远到程温明明站在简清面前,却怎么都看不真切。
“对了,刚刚我们吃饭的时候在商量,爸爸说准备让我和戴大哥下个月就去登记结婚,举行婚礼,你到时候会来吗?……”
简清僵住了,缓缓将手收回来,“下个月……那么快吗。”
“对、对呀,我爸爸希望我早点结婚,还说想抱孙子……”程温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简清的脸色苍白如纸,掩在昏黄的灯光下,令人无法轻易觉察。
他干涩的唇部动了动,想说末末还等着你回去抱她呢。
可是说了也没用。
“……你喜欢戴盛鼎吗?”
程温点头,“喜欢啊……戴大哥对我很好。”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所以我希望你参加我的婚礼……”
简清扯动嘴角,“那你也喜欢喜欢我吧……我也可以对你很好的。”
“……”
“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快进去吧,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
作者有话说
嘻嘻,今天你为简清落泪了吗?
第157章 下跪
程温听简清的话,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发现他正深深盯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总是叫人难过。
“……你吃过晚餐了吗?”程温问道。
简清刚要回答,别墅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紧接着程卫打开门走下了台阶。
“小温,你在跟谁说话呢。”
程温知道父亲向来讨厌简清,自己偷偷跑出来见简清的事情被发现,一时有点无措,握了握手中的餐盒,扭头望向程卫,小声开口道,“爸爸……是、是阿清来找我了。”
“他不是坏人的……他还给我送了馄饨。”
程卫站定在程温面前,轻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天蓝色餐盒上,温和地伸手从他手中夺过。
“小温乖,你先进去,爸爸有些话要和他单独说。”
程温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阿清给他的馄饨拿走,但眼下严肃紧张的气氛还是令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心地看了简清几眼,慢吞吞地转身进屋了。
静谧的庄园内顿时只剩下简清和程卫两人。
其实程卫身份再尊贵,再有钱,对于简清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可他是程温的父亲,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一方面,他感谢程卫的出现填补了程温缺失多年的父爱,另一方面,他作为晚辈,曾经明目张胆地做过对不起他儿子的事情,在程卫面前难免感到局促不安,就连身份都低了一等。
他亏欠程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本该用余下的半生来偿还,可对方却不愿意给他机会。
“程叔叔……”简清哑声唤眼前的中年男子。
从程温进去那刻开始,程卫脸上就没了温度,威严的面庞紧绷着,沉默不言,视线紧盯着简清,拧开手里的保温盒,把馄饨尽数倒在地上。
白胖的面食摔得破了皮,露出里面的馅肉,在布满尘土的青砖地上翻滚。
“你的心意就像这碗馄饨,廉价又不值钱。”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了吗。”
“小温受过的那些伤害,就算你拿命来还,都远远不够!”程卫的语气陡然重起来,眼里迸发出戾气。
简清喉咙梗得发痛,低低应道,“……我知道。”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我也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
“知道你还不赶紧滚。”程卫冷着脸打断他。
“我也想啊,我尝试过的,可是只要想到往后的生活不会再有程温,我就觉得难以接受……我做不到。”简清盯着地上摔得乱七八槽的馄饨,喃喃道。
在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把程温的心意扔在地上践踏,对小傻子红了眼的模样视而不见。
……其实也不是很久,就是去年的事情罢了。
只是人的忘性太大,没痛在自己身上,日子过去了,很容易就一点一点忘掉了。
改变了事情的发展轨迹,险些以为曾经的伤害没有存在过。
那时候的简清怎么会想到这些痛会轮流放到自己身上品尝一遍。
“你做不到,我就做得到把儿子再交到你手上让你糟蹋了么。”程卫冷笑道。
“你死了这条心吧,程温很快就要和他未婚夫结婚了。像你这样的公子哥,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必缠着我儿子不放。”
“那不一样的……”简清摇头,低声反驳道,“小温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的爱人,是我决定要一起渡过一生的人。”
“即便您不愿意承认,可他是爱我的,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倘若有一天他恢复记忆了,发现他的父亲欺骗他,拆散他的爱人,让他和孩子骨肉分离,您就不怕他会恨你吗?……”简清注视着程卫的双眼道。
“……”程卫拧眉,显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我只是希望,您可以看在您孙女儿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简清嘶哑地开口,说到后面声音都几乎变了调。
“她叫末末,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三个多月了。小温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整整十天才脱离危险。他很爱他的女儿,明明身体很不好,还每天都坚持到楼下的婴儿病房看孩子,离开的时间稍微久一点,都想得不行,抓着我的手嘀咕着说想女儿,趴在我怀里哭。”
“……她还那么小,不能失去父亲。”
“算我求您了。”
简清高大的身影杵在那里,本该是何等高傲任性的人,此刻竟显出难掩的脆弱。
程卫静静盯着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半晌才开口道,“你真的非程温不可?”
“是。”简清眼里露出决然,“非他不可。”
“好。”程卫忽而笑了,眼神是冷的。
“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诚意。”
简清心中一动,还以为他终于愿意给自己机会了,张口正要说话,就见程卫转身看向庄园外。
“看见那棵树了吗。”
“你如果能在那棵树下不吃不喝地跪上三天,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允许你接近程温。”
简清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