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这样的念头,林和西如实答:“洗发水和沐浴露掉在地上了。”
而说这话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里甚至带着轻微的笑意。
捕捉到他话里的笑意,仿佛被他这样放松的语气勾起从前的回忆,游重也不由得怔了怔。
对游重心中的想法毫无所觉,林和西弯腰捡起地上的瓶瓶罐罐,动作利落地开始穿衣服。
换好衣服开门出来,游重已经不在门外。
他回头扯过挂在浴室里的干发毛巾盖在头顶,带着满室热腾腾的水汽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转头看向坐在沙发另一头的游重。
后者没等他开口提醒,就自动起身拿起换洗衣服,抬腿走进浴室里。
将目光从游重消失的背影上收回,林和西捞起下午出门前被他顺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那块被他从水池里捡起的手表来。
表盘和表带上的水已经彻底干掉,林和西垂眸扫过手表,想要把它收入行李箱里,却在起身的那一刻,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再度将目光落回陈旧的表盘。
手表里的时针和分针永远地停在午后的某个时间点,不再继续往前走了。
林和西面露怔色,他记得这块手表是防水的,从前他也有过忘记取表,直接将手表带进浴室里洗澡的情况,手表一直都好好的。
可是现在,手表却在温泉池里泡坏了。
他又用力地擦了擦手表上的那块玻璃,表盘里的指针仍是静止不动。
又盯着手表看了许久,林和西缓吐出一口气来,最后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那样,将坏掉的手表收回行李箱里。
只是在盖上行李箱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却难掩失落。
暂时将手表的事放至一边,他重新靠回沙发里,拿起放在旁边圆桌上的手机低头翻看未读消息。
游重冲澡的速度很快,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再穿下午在喷泉池前的那套衣服,也换上了更显休闲随意的卫衣和牛仔裤。
本该捋起的碎发柔软而自然地垂落至额前,仿佛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三年后的这个游重,而是那个来自三年前的游重。
而他也如从前偶尔和游重住酒店那般,等待对方洗澡的时间里,为了打发时间,盘腿坐在沙发里打游戏。
等到游重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他随时都能丢下打到一半的游戏,双手抱住游重的腰躺进对方怀里。然后在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又一次挂机的时候,从游戏里收到被队友举报挂机的消息。
只是眼前的游重并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游重,而他现在也已经鲜少再上游戏。
林和西低下头来,重新看回自己手机上的工作邮件。
他在美国的上司临时给他发来了新的工作任务。
大约一周以后,他所在的城市里将会举办大型的时装发布会,公司里也会派人过来,上司希望他能和那位外国同事一起参加那场发布会。
林和西垂眸思索片刻,开始给上司写回复邮件,丝毫未察觉到游重已经走向自己。
有时空错乱感的并不只是林和西一人,游重亦下意识地朝他走出几步,直到视野内清晰地显现出,林和西手机上是工作的邮箱界面,而不是眼花缭乱的游戏画面时,他才骤然回过神来,情绪不明地看向面前的人。
林和西仍在专心致志地低头回邮件,深蓝色的毛巾罩在他头顶,毛巾上有些地方已经被水洇湿。
从游重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露在毛巾外高挺的鼻梁和轻抿的嘴唇。
与林和西重逢的这几天里,整整压抑三年多的情绪又有破闸而出的迹象,此时在林和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游重落在他鼻尖和嘴唇上的视线,变得愈发露骨和难以抑制起来。
他慢慢弯下腰去。
察觉到不对劲,林和西从手机里起头来,不偏不倚地望进他那双黝黑而深沉的眼眸深处。甚至模模糊糊捕捉到了,游重眼里那些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复杂情绪。
只是那些情绪转瞬即逝,林和西甚至都来不及去分析和探究。
而被他撞见失态的游重,也只是伸长手臂绕向他身侧,将握在手里的手机放回桌上,然后神情从容地直起腰来,往后退了一步。
鼻尖仿佛还萦绕有从游重周身散开的沐浴露香味,在这样的心猿意马里,林和西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游重那双没来得及掩藏情绪的眼眸来。
舌尖无声地抵上齿关,仿佛下定决心般,林和西猝然抬眸看向他,“你知道哪里有靠谱的手表维修店吗?”
并未料到他会主动提及手表这个话题,心中同样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游重眼眸深了深,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你想修手表?”
没有回避他看过来的目光,林和西亦慢吞吞地解释:“我的手表坏了。”
游重又问:“什么牌子的手表?我认识吗?”
林和西说:“你认识。”
眼底渐渐起了轻微的波澜,游重的嗓音却依旧很稳:“你先拿给我看。”
林和西按住沙发扶手要起身。
身侧的圆桌上却传来清晰的震动声响,林和西动作顿住,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游重放在桌边的手机。
伴随震动声而来的,是亮起的手机屏幕。
游重的手机有新电话进来,跳跃在屏幕上的是没有经过备注的陌生号码。
之所以会说是陌生号码,是因为游重看上去并没有要接的打算。
而电话也确实就响过两声就停了。
等待接听的界面瞬间消失,映入眼帘的是游重手机上的锁屏壁纸。
林和西看到了一张照片。
一张两个人坐在海边夕阳里接吻的背影照片。
他没有和游重拍过这样的照片。
第90章 你要结婚
只看过一眼,林和西就将目光挪开了。
游重不是会随意拿网上照片做壁纸的人,锁屏图片里的人一定是他。
已经朝前迈出一步的林和西,此时又不动声色地退回了原点。
他从沙发里站起来,发现游重还在看自己。
与其说是在看他,不如说是在观察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没能明白对方的意图,林和西绕过他走向摆在墙边的行李箱,同时也错过了身后人面上掠过的淡淡失望。
他从箱子里找出一块手表,起身递给游重。
看清手表的模样,游重眉间浮起不浅的愠色。这样明显的情绪转瞬即逝,压下起起伏伏的心绪,游重咬字清晰地开口向他确认:“是这块手表?”
林和西道:“是这块。”
游重沉默片刻,“怎么坏的?”
林和西道:“在水里泡坏的。”
游重险些被他的话气笑,“今天掉进温泉池里坏掉的?”
顺着他的话,林和西面不改色地撒谎:“是。”
游重是真的有些气上心头,没有再追问下去,将手表握在掌心内的力道却不自觉紧了紧,平复心情后道:“手表我会找人帮你修,怎么联系你?”
“谢谢。”道完谢以后,林和西朝他报出自己在国内的新号码。
游重打开手机记下,口吻略显漫不经心地问:“你换号码了?”
回国当然还是国内号码比较方便,林和西没有明白他的话,却还是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担心再坐下去,还会被林和西气到说不出话来,游重也不再久留,拿上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
把人送到电梯门外以后,林和西返回房间里,从行李箱里拿出那块被他从温泉池里捞出来的手表,对着表盘看了两分钟,然后拿起手机查哪里有靠谱的钟表维修店。
查到一半时,陡然想起来,自己又忘了问游重结婚的事情。
转头看向椅背上换下来的那套运动服,他拿起房间里的座机给前台打电话。
酒店服务的效率极高,衣服傍晚被工作人员拿走,第二天上午就有人送回。
林和西原本打算下午就去找游重换衣服,却接到朋友的电话。
那位在外地办事的朋友终于回来,约他晚上到自己开的酒吧里见面。
林和西应下来,临时将晚上回来工作的安排换到下午,然后把去找游重换衣服这件事推后到明天。
他和赵明流是两年前在美国认识的。
那年赵明流跟一帮朋友在美国租车自驾游,车出了点问题停在路边,林和西和另一位美国朋友路过,恰巧和林和西走在一起的美国朋友在修车厂里工作过,帮了他们不小的忙。
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而后的一周时间里,正逢学校假期,赵明流和那帮兄弟开车游美国西海岸,车里还有多余的座位,林和西也跟去玩了一个星期。
跟他们跑公路时,林和西能看得出来赵明流和他的那些朋友皆是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此时得知对方在闹市区价格不菲的地段开酒吧,也没有太过惊讶。
然而晚上真正到酒吧门口时,林和西发现自己还是有些低估赵明流的家世。
酒吧不是什么随意进出的酒吧,即便是在没有任何活动的普通夜晚,也有人守在酒吧门口,抱着平板核对每位客人登记的VIP信息。
仅仅是门外这样的阵仗,可想而知每晚进出这家酒吧的客人都是什么身份。
林和西站在门外给赵明流打电话。
结束通话两分钟以后,就有酒吧服务生装扮的人出来给林和西领路。
赵明流就坐在吧台那里等他,在场的还有那些曾经和赵明流一同去美国自驾游的朋友。
见到林和西穿过人流而来,赵明流首先带头走下高脚凳,张开双臂拥抱他。
其他朋友也纷纷效仿,挨个上前来抱他,然后将赵明流身旁的座位留给他。
大家相互寒暄调侃过后,赵明流问他在国内待多长时间。
想到还有公司临时派下的工作,林和西道:“现在还不确定。”
“你就直接告诉我,”赵明流干脆利落,“下个周末在不在?”
林和西道:“在。”
“那不就行了。”赵明流抬手搭上他肩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封邀请函,塞进他手里,“下个周末酒吧有万圣节酒会,你记得过来。”
林和西笑了起来,答应下来道:“行。”
赵明流吩咐服务生拿酒和杯子过来,搭着他吊儿郎当地道:“当年在美国,我们这么多人都喝不过你,现在我要一雪前耻才行。”
从服务生手中接过空玻璃杯,林和西好整以暇地问:“还是划拳?”
赵明流连忙谨慎摆手,“我和划拳这样的游戏八字不合,这次换一个。”
林和西不慌不忙,“换什么?”
赵明流没说话,视线却缓缓扫过整个光线忽明忽暗的酒吧,最后定在客人穿行的入口处,而后语气满意地开口:“赌一赌今晚进门的客人,赌输的人喝酒。”
林和西亦顺着他的目光,眯眼望向出入口,“怎么赌?”
“都行。”赵明流向他举例,“性别,穿着打扮,年龄,随你挑。”
林和西唇边笑意漫开,从容不迫地开口:“可以,那就性别开始吧,我赌下一个进来的人是男人。”
赵明流道:“那我就赌女人。”
两人齐齐盯向门口,这样还不够,唯恐酒吧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赵明流甚至又叫了服务生去门口帮他们盯人。
片刻之后,有个看起来财大气粗的中年男人走入他们的视野内。
林和西语气带笑:“开门红。”
赵明流轻叹一口气,极为爽快地仰头喝掉杯中的酒。
空酒杯磕上桌面的同时,他率先开口道:“下一个进来的人,左手有一块手表。”
林和西偏了偏头,语气无奈:“进这家酒吧的客人非富即贵,不戴手表的可能性太小。”
“那我再加一条限定语。”赵明流想了想,“手表是江诗丹顿。”
林和西将视线投向门口。
又有客人进来时,从对讲机中收到吩咐的服务生上前拦下那位客人,看了一眼对方的手。
吧台这边的对讲机传出声音:“江诗丹顿。”
林和西喝下杯子里的酒。
两人对着门口进来的客人猜过不下十轮,赵明流终于有些兴致缺缺,转而提议:“不如我们换个新赌注?”
林和西看向他。
赵明流道:“下轮改猜年龄,输掉的人要答应猜对的人一件事。”
林和西亦道:“可以。”
对方赌下一位客人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林和西赌客人的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口处看。
大约有五分钟时间,一直都没有新的客人进来。
就在两人要放弃之时,视野尽头终于有两道个子很高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赵明流一锤定音:“是男人。”
林和西问:“如果两个人都符合我们的猜测范围,要怎么算?”
赵明流道:“那就算平局。”
两人说话间,那两道人影已经走入酒吧里,恰巧此时灯光暗了下去,那两人的五官轮廓也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
可即便是这样,林和西还是瞬间就捕捉到强烈的熟悉感。
他收回目光,怔怔地出神。
赵明流转头去催促身旁的服务生,“快叫他把年龄问清楚。”
听闻对方的话,林和西回过神来,轻轻笑了一声,“不用问了,我输了。”
酒吧里的音乐声有点吵,赵明流没听见他的话,却也伸手拦下了身侧要通知对讲机的服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