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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进行曲
这么多年里,每当季玩暄再次回忆往事的时候,他总会先想起最早的那一段,他右臂打石膏的日子。或许因为那是他一生最珍视回忆的开端。那个时候,季玩暄右手基本等于全废,他又不是左撇子,日常生活都很难自理。季凝为了照顾他,推掉了制衣厂里一个季度的加班。家里美滋滋,学校里也快被伺候成了废物。右臂不能动弹的那段时间,季玩暄的书包几乎全是楼下那位个子比他还高一点的学弟替他背的。少年的身型颀长却并不显纤瘦,低垂着眼皮看人时仿佛一只未成年的惫懒雄狮。小狮子王替他把书包塞到桌框里,顺便抽出早读用的英语课本,临走前低下头对他说话,语气几乎可以算是温柔的。“放学见。”路拆随手在琴键上敲了几个音阶,把深陷少年心事的季玩暄一把拉了回来。季可乐今天被送来得巧,和顾晨星吵嘴的时候被这受虐狂觉出音色干净清澈,立刻乐颠颠地哄来作童声伴奏。小朋友第一次坐在这么多人看着的舞台之上,平时多大胆都不由变得有点怯怯的。季玩暄坐在对面冲可乐眨了眨眼睛,特别温柔地出声加入。“Little little light rain, Lea.ve your words in my heart, Everything in mysterious way, But I still like you.……”高二那年他们临时搭起的乐队寒酸得只有三个人,名声却几乎在校庆之后红透了信雅中学的半边天。但比较遗憾,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正式演出其实也就只有那一场——宁则阳就是那时候对他老婆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彼时季玩暄臂上的石膏已经成了同学们的涂鸦圣地,他就顶着这么个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在大礼堂的台上垂目唱了一首《依然爱你》。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画面,有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出现在许多女孩们的梦中。或许可能还有个别男孩吧。一曲终了,宁则阳在台上激动得鼓掌,新娘贺语希更不得了,婚礼进行曲还没开始,她已经挽着父亲的手臂在花道那一端泣不成声。肉麻,太肉麻了。季玩暄悄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坐在高凳上再次凑近话筒。“刚才唱的这首,有幸在十一年前令今日新人于千万万人群中对视第一眼,除了感谢我们三个,还得感谢原唱王力宏。”他一开口就丢烂梗俏皮话,高中坐的那几排人立刻来了反应,捧场地齐声喝他倒彩,热热闹闹,惹得旁人面上也不由自主挂上笑容,煽情气氛一扫而空。但其实还是很令人感慨的。当年那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预演,结束时足足成就了四对情侣,只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现状却令人不忍唏嘘。路拆几年来向薛璐鹿求婚求了不下百遍,至今未果。郑禧和温雅不知道什么毛病,两个人似有若无地暧昧了这么多年,仍是谁也没有主动挑破。而季玩暄和沈放,他们两个相隔的又何止是那小半个填不平的太平洋。到如今,修成正果的也就只有宁则阳和贺语希罢了。也许可以归结为班长傻人有傻福?季玩暄不经意地笑笑,下垂的眼角微弯,一本正经地握着话筒结尾:“镜头我就不多蹭了,一句话——祝宁则阳和贺语希像世界上所有俗气幸福的夫妇一样,俗气,但特别幸福。”这回可好,新娘不哭了,新郎却不知被戳中了哪条神经,眼眶立刻红了起来。顾晨星低声笑骂了一句,从季玩暄身后接过话筒:“诶诶,我们这儿结婚呢,婚礼进行曲呢?”音乐声起,一切总算再次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除去两位新人脸上都又哭又笑,看着就让人心溢出满当当的情绪。花童总算开始撒花了,一男一女,刚好是季玩暄刚才给过半颗橘子的那两个小不点儿。季可乐单身男儿十分坚强,没主动伸手要抱,但季玩暄却大发慈悲地把他抱下了台。路拆跟在二人后头,微微扬起英挺的浓眉:“喜当爹?还不是混血?”这两个狗发小一个比一个能装,都是老邻居,谁能不知道中间那栋楼什么时候又添了位新家庭成员。恶意涌上心头,季玩暄点了点头,语气挺诚恳:“这不还是喜欢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吗?不知道璐鹿姐还是不是和我一样呢?”哪壶不开提哪壶。路拆脸色一黑,嘴又垮了下来,“啧”了一声便往高中同学留给他们的位置大步而去。路拆喜欢薛璐鹿十二年,一个轮回终于求仁得仁,追爱历程比宁则阳还久。媳妇都要熬成婆了,未婚妻却突然来了兴致出国深造,至今未归,也难为路老板天天臭着脸还能勉强按耐住脾气。他们几个互相伤害已成习惯,路拆不是记仇的人,季玩暄更是欲扬先抑,刚准备坐下继续搭话,季可乐却在怀里扯了扯他的领子。“哥哥。”终于知道他是谁了?季玩暄侧过头看他,眼神挺柔和:“嗯?”可乐伸出肉肉的小白手,露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来:“刚才那个叔叔给我的,我们原谅他吧。”可乐可真是他们季家的宝贝,明明是季玩暄张口把人惹了,小不点儿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地站队说“我们原谅他”。季哥哥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好,听你的。”只是到最后也没找着机会去原谅一下路拆。新人交换完戒指并在起哄声中再三亲吻后,大家便跟屁股着了火一般,立刻站起来向酒店走去准备开席。高中同学一共坐了三桌人,热热闹闹地把他们拆开了,路拆和顾晨星都不和他一桌。可乐被稀罕地抱了一圈,乖巧地一声“哥哥”一声“姐姐”,把这些在叔叔阿姨场混了多年的老同学治愈得里外通透。季玩暄好笑地看着他们玩可乐,脊背倚在座椅上向后靠了靠,懒洋洋的像在晒太阳,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移向邻桌。扎眼睛那位就坐在他的对角线,侧着头正和旁边的人说话。今天的隐形眼镜戴着实在不是很舒服,季玩暄揉了揉眼皮,半天才认出来和沈放说话的小胖子是他们班当年瘦成闪电的体委郑禧。……禧哥这么多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就不问了,相对来说还是沈放更让他有些惊讶。这可真稀罕。那些年这人独来独往,身边只有一个死缠烂打的小眼镜,可如今倒也可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人交谈甚欢了。礼数周全,哪怕敷衍也让人说不出话。……等会儿见。等会儿是多会儿。季玩暄闭了闭眼睛,觉得耿耿于怀的自己有点好笑——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耿耿于怀。沈放确实变了很多,礼貌又得体,看不出半点儿从前冷漠毒舌的模样。还记得当年自己替他挨了一棍,换来的却不是感谢,而是一句“你有事吗?”。季玩暄在婚礼现场追忆似水年华,追忆到一半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嘴角上扬露出一口晃眼白牙,立刻吸引来了别人的注意。对面的男人当年也是篮球队的选手,一向以嗓门颇大著称。“季玩,有情有义!但台上那话说得也太糙了吧,你当年满分作文不全年级传阅呢吗?怎么的,在异国漂流九年,把母语也漂走了?”坐在另一桌也不耽误顾晨星接茬:“要不我们季玩不生混血呢,那是爱国心作祟,得找本国人练口语。”季可乐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总归听出来他们在合伙挤兑季玩暄,当即不乐意地开了口:“怎么不是混血了?我的头发卷卷,楼下的阿姨奶奶都夸我是混血。”奶声奶气立刻又换来笑声一片。季玩暄心软得不行,从女同学手中接回可乐,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吃刚剥好的淡水虾。欢声笑语里,他侧头又看了看,体委的旁边,沈放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季玩暄垂下眼皮,心情跟坐931路公交车一样,又堵又停,此刻还事儿多地觉得隐形眼镜又有些磨了。多年同学再会,胡天侃地,从前最爱说话的那位活络性子却有些打折,聊着聊着就能突然静下来故作深沉。宁则阳今天的煽情份额一次性用尽,来敬酒时已彻底被打回原型。他贱兮兮地拍了拍季玩暄的肩膀,道:“你是去天竺留学的吗,这位海归精英?瞧这头顶佛光闪闪,我都想给你上炷香了。”季玩暄脸色不变,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一炷好运常来,两炷吉祥富贵,三炷幸福满仓。”顾晨星凑过来捧哏:“五炷起步,十炷入教,推荐亲朋好友加微可享受永久会员待遇。”多年不见,大家一起从学生过渡为社会成功人士,直率的班长却再次被两个烦人的东西联手唬住,干巴巴地踩入陷阱:“什么待遇?”季玩暄眼睛都不眨:“尊贵红名,等级加速,过滤广告,回帖通知,更有会员酷炫头像与对话框。你不是为自己冲了三十年贵族吗,这还要问。”宁则阳酒量奇差,有次喝多玩手机,第二天发现存私房钱的卡里少了一半资金,立刻从浑噩中惊醒过来。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被诈骗了,悲愤欲绝地去同学群里痛斥社会险恶,刚准备上警局立案侦查,就被家里的警察同志帮忙破了案。他自己手抖给一个压根儿用不上的账号冲了三十年VIP。季玩暄听说后,远在大洋彼岸都笑了他俩礼拜。“……”宁则阳委屈地看向自己的城管老婆。“警察同志,热心市民匿名举报此处有人非法传教。”贺警花乐不可支,一边哄他,一边用柔刀子剜俩闲人,让他们少挤兑两句。顾晨星叹了口气将脑袋挨在季玩暄肩膀上,愁肠百结:“单身主义万岁,臭不要脸少勾引我走入婚姻坟墓。”婚礼结束又闹了许久,宾客才渐渐散去。宁则阳赶着去度蜜月,又和众人攒了回来的局才放心走了。季玩暄去洗手间把日抛摘了丢掉,出来找了半天才眯着眼睛在还没撤走的钢琴边看见抱着可乐的顾晨星。“哎,可乐今儿跟我回去玩,你自己走吧。”可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季玩暄:“?”之前不还水火不容呢吗。他就去个厕所的工夫,这俩人就又好上了?季可乐见异思迁也太快了吧。季玩暄:“路拆呢?”顾晨星亲亲热热地给可乐整理了一下衣领:“有人上他酒吧找事儿,Kris兴冲冲地离开了。”季玩暄被这少年时非主流起的英文名麻出一身冷汗,哆嗦了两下选择认输:“随你们便,但得把我送回去,我没开车。”顾晨星挺怜悯地看着他:“瞧您说的,您有车吗这位无业游民?”季玩暄:“……”“你送不送?”他眉头一拧,看起来老大不高兴。顾晨星见好就收,嘻嘻笑道:“送!你行李还在我后备箱呢,敢不送小舅知道不得削我?你去门口等吧,我开车出来。”说完把可乐往怀里又藏了藏:“可乐我的,你别觊觎啊。”季玩暄没搭理他,和可乐说了句“保护好自己”,拿起外套便转身先往外走。他心里乱糟糟的,有什么情绪和隐形眼镜一起抛了,心不在焉也就没细想顾晨星对可乐前后不一的态度,以及小朋友怎么就突然在自己面前和他“三爸爸”好得黏在一起了。熟悉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自己快十年没有回来,宁则阳夫妇的交际圈子和他几乎完全没有交集。季玩暄一个人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了十来分钟,始终没见到顾晨星那俩骚气兮兮的红色奥迪,倒是有辆越野最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刚才也有三四辆车路过,都是老同学问用不用帮忙载他,季玩暄全都笑眯眯地一一谢过了。这次刚想开口,缓缓下降的车窗玻璃后,那张熟悉到有些陌生的侧脸便让他把话原封不动塞回了喉咙。真让人稀奇,这张漂亮脸蛋竟还有堵人嘴的功效,再一再二还好说,这都再三再四了。“等人吗?”沈放手放在方向盘上,侧过头来看他。声音低沉悦耳,像自己最熟悉的大提琴的音色。季玩暄闭上嘴“嗯”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表情,谨慎礼貌道:“我等顾晨星。”个狗东西怎么还不来。摘了眼镜以后他看不太清沈放的表情,但偏偏这次,季玩暄非常肯定地从青年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浅淡笑意。沈放:“可是我看见,顾晨星刚才已经走了。”季玩暄的微笑僵在脸上,五官汇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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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哥:说了等会儿见,就是等会儿见。
文件夹一
短暂的沉默过后,季玩暄还是收起假笑上了沈放的车。顾晨星掐着点给他发了条微信,大意是自己赶时间送不了季大爷了,大爷自求多福,用人格魅力自己拦辆车吧。——至于究竟赶什么时间,他还没编好呢。最后祝愿友谊地久天长。真是应了这狗东西的最新个签:顾晨★,没有??季玩暄发了个“亲亲”的表情过去,第不知多少次将顾小狗再次拉黑。 婚礼现场在郊区,车已经上了快速路,只有两个人的车内气氛有些沉默。窗外景色飞速变幻,季玩暄捏了捏袖口,忽然好想抽烟。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他好慌张。过去九年,三千余日日夜夜,他幻想过无数次与沈放再度相见的画面,预演了不计其数的开场白。这些想象拥有截然不同的时间地点与触发事件,但每一次都只会以自己的哑然无语苍白告终。想象尚且如此,当一瞬间被拉入现实,他更是彻底变成了个寡淡无味的锯嘴葫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到底是他修为不够,做不到多年再见的平淡叙旧。 “要听音乐吗?”沈放没有回头,随意问道。季玩暄拘谨地点了点头:“好啊。”沈放没动弹,指挥道:“第二个文件夹,随便放一首吧。”季玩暄应了一声,伸出纤长的食指去触碰主控台,小心翼翼的。从上车以后他就一直很拘谨,动也不敢动,好像身旁坐的是什么洪水猛兽。沈放在看右边倒车镜时瞥了副驾一眼,这人也低着头,什么都没注意到。“……”司机先生握住方向盘的掌心紧了紧,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淡淡的不悦。 沈放平时大约听歌不多,车上其实总共也就两个文件夹,分别叫“文件夹一”和“文件夹二”。看不出什么特别,季玩暄沿着目录翻了两页就到底了。他随便点了首名字看起来顺眼的轻音乐,手指刚收回来,车内立刻流淌起非常棒的立体声,混响效果堪称小型音乐厅。伴着乐声,再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了许多,季玩暄面不改色地奉承道:“这音响可烧钱,好会享受。我看文件夹二也没几首配得上的,是专门为文件夹一配的吗?”他这话头开得无聊又尴尬,很显然是没话找话,就等着换来一声平淡的否定,自己再费尽心思继续寻找其他话题。但他却只等来了半分钟沉默。沈放没搭理他。季玩暄自找没趣,摸了摸鼻尖坐正了些。可就在他垂下眼皮在心里劝自己把嘴闭上时,耳边却突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嗯”。季玩暄茫然地抬起头来。他总算是忘记畏惧,看过来了。但沈放却只是目视前方路况,平静解释道:“是为文件夹一。”季玩暄扯了扯嘴角,不大确定他这是不是想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不大确定,所以只好用他最熟练的老办法,半开玩笑地试探道:“心上人的录音?像林志玲的导航系统一样?”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若是剥离音轨耐心搜查,或许还能听得出一丝不欲为人知的嫉妒和怅然。顾晨星告诉自己的八卦并不是只在季玩暄心中掀起了一阵短暂的波澜。他心里积着迷惘,任凭波动的情绪涨潮又退潮,很偶尔的时候,就会按耐不住痛苦,很不小心地溢出一丝愁怨。 比如此刻。季先生不愧在国外呆了九年,浪漫主义十足。可这个玩笑,开得很不应该。 他不知道沈放现在到底有没有心上人,更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究竟有没有,试着找过什么其他……这道连题干都不完整的单选题只有两个答案,但似乎无论2B铅笔最终勾上哪一个结果,季玩暄的心都会生生被撕开一半。可是沈放没有给他撤回消息的机会。侧脸轮廓完美的青年摇了摇头,嘴边轻轻勾起一点弧度,似乎是被这误打误撞出来的话题逗住了。“这个想法不错,以后可以让她录一录。”“……”季玩暄眨了眨眼睛,嘴边的笑容僵硬地撑了几秒,终于还是忍受不了地颤了颤。他几乎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战的细碎声响。哭就算了,他还不至于这么狼狈,只是确实无法再强撑着和谐的假象了。季玩暄费力地裹紧风衣外套,侧过头,深深地将下巴迈进了肩窝里。甚至不用看车窗上倒映的影子,他就能想象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此刻有多难看。从前白小宇骂他别再笑了,可能那时他就是这么一副惨相吧。沈放皱眉回眸打量他,但却只看得见一个后脑勺和半边莹白的耳根。“空调很冷吗?”他的手指抚上温度按钮。明明是好意,季玩暄却已经怕死这人的突然开口了。他抖了抖,毫无说服力地想要告诉对方自己没事,但嘴唇颤了颤,支离破碎问出来的却是:“真的是心上人的录音吗?”“……”快速路上不能靠边,沈放无言地开了几百米,最终将方向盘转了个弯,碰上红绿灯停了下来。他侧过头,第一次正视起副驾驶上坐的人。“季玩暄。”他叫他的名字。可是季玩暄却趋利避害地将自己埋进封闭世界里,没有回头。沈放直接伸出手攥住了青年的手腕。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似是压抑住了极大的冲动。熟练地按耐住心底蔓生的黑色.情绪,沈放近乎轻拿轻放地将季玩暄的肩膀掰了过来。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也许是因为面前人的眼睛很红,表情凄凄惶惶,仿佛一株在峭壁上颤抖的百合,没有人会忍心伤害他。哪怕季玩暄瞎得一塌糊涂,此刻也明明白白地看清了沈放眼中黑沉沉的情绪。他上大学的时候有次被同学拉着去山谷里徒步冒险,无意中,几人闯进了一处山洞。那里有很深的潭水,穴顶有一处天光打下来。季玩暄高中虽然学理,但语文成绩很好。留学生活使母语水平微微退步,但看见这种景色,他还是条件反射默背起了《赠汪伦》。这处天然洞穴也不知在此地封存了几千几万年,他们当时还蹲下来试着触了触深不见底的潭水。冰冰凉凉透心飞扬,同行的伙伴立即抱着腹部蹲下来,自言自语地怀疑起自己是否开始有点胃痉挛了。而季玩暄则轻轻点着水面,十分没来由地,忽然想起了远在一万多公里之外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沈放送我情……啊,不是,他是觉得此处深潭,好像少年的那对深眸。此刻,几年后,这两池阔别许久的潭水就这么直直地对上自己,一字一顿地问道:“如果我说是呢?”……是就是吧,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心里拎得清楚,嘴上却倒腾不过来和对方一样疏淡矜贵的若即若离。季玩暄惶然地闭上眼睛。他想,你不要欺负我。可是这话却不敢说出口——他哪里还有脸在沈放面前撒娇。季玩暄从沈放手中挣出腕子,几乎有些无奈地发现自己在此刻尚能神游,甚至还不合时宜地模糊想着,沈放的鼻梁似乎比他见过的所有混血都要挺拔好看。哪怕墨尔本到处都是美少年。季玩暄靠回座椅上,歪过头看向窗外,目光无落点地假笑了一声,语气轻飘飘的。“那就祝你也能早日踏入婚姻殿堂了。”这话在顾晨星那可不是祝福,也不知道沈放会不会也是个不婚贵族。季玩暄说完又有些后悔,但还没等犹豫出什么结果,红灯便跳成了绿色。沈放脸色平静,脚下油门却一下子失了轻重。季玩暄的脑袋被惯性砸到头枕上,琴声合奏掀至高潮,他耳边却是一声不咸不淡的“谢谢”。阴晴不定。不欢而散。 军区大院的三个邻居小孩穿一条裤子长大,一向是路拆负责冷酷到底,顾晨星负责嬉皮笑脸,而季玩暄和顾小狗活似一对异卵双胞胎,招人烦的劲儿像是打一个娘胎里捏出来的。能聚在一起长大的人都有共通之处,宽容度也尤其高。但在高考结束以后的那场曾经约好的酒局上,顾晨星却突然借着酒劲,指着门边特意留出来的那个空位,红着眼睛说出了憋了很久的心里话。“我们三个人,血最热的其实反倒是路拆,最冷漠无情的就是这个玩意,一声不吭就跑没影了。”季玩暄后来听温雅给他转述这段话时,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顾晨星当时的语气。星星很恨他。想来另一个同样没有到场的沈放更是如此。不拿真心待人,也不应该奢求别人掏出真心给你——来自季玩暄的今日反思。这天到最后也没弄清楚文件夹一到底是什么内容,反倒给自己期待已久的回国第一天抹上了重重的阴影。季玩暄回到姥爷家揉了揉额角,心想自己真是在地广人稀的地界呆了太久,回来沾点人气就摸不清东南西北了。顾晨星在发小回来之前就把他的行李扔到了姥爷家院子门口,星星把可乐再次带走和季元打了招呼,季玩暄又给舅妈打电话说了一声。蒋韵清就跟不是她亲儿子一样敷衍两句过后,立刻热情地转入正题,叫宝贝外甥周末闲了去吃饭。季玩暄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轻笑——他一无业游民,周末和工作日其实没什么分别。……也许该去找个工作了?洗澡的时候短暂琢磨了一下未果,季玩暄出来以后路过那面玻璃橱窗的柜子停了停,视线自然地落在中间那排照片中,笑得很开朗的女人身上。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半真半假地呢喃:“给我留的巨额遗产什么时候才能找上门啊,季凝女士,您儿子可太想坐吃山空了。”屋子里好安静,只有他在说梦话。季凝实现不了他的白日梦,但换了个角度,给儿子遗传了非常丰富的想象力。季玩暄当晚就做了个梦,梦里有律师找上门来,说他妈给他留了十几亿美元,在二环以内还有十三套全款拿下的房产。季玩暄乐呵呵地跟人去看房子,到了门口掏钥匙却没掏出来,掏出来一把水果糖。红的黄的绿的紫的什么口味都有,唯独少了他最喜欢的荔枝味。他急得到处找,最后在一个阳台上找到了,可还没来得及拿起来,水果糖就被人从身后顺走。季玩暄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意外又不意外地对上了沈放静下来时很柔和的眉眼。他竟然在耍无赖:“给我了,就是我的了。”这一夜,季玩暄于凌晨四点醒来。他的起床气比路拆还厉害,立刻便翻出手机,在回归不久的微信里找到安静躺了许多年的“沈放”,睡眼朦胧又气势汹汹地编辑了一条信息过去——“把我的糖还给我!!!”姓季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丢下手机转头又昏了过去,一觉睡到第二天十一点半,洗漱之后刚好赶得上去隔壁谢爷爷家蹭顿午饭。一切都是那么的寻常而颓废,只有洗脸的时候,当冷水扑到脸上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时,他才忽地猛然惊醒。连滚带爬的,季玩暄连擦干水珠都顾不上便快步冲回了房间。手忙脚乱不知费了多大劲才从乱七八糟的被窝里翻出手机,季玩暄哆嗦着手指头,毫无准星地戳了五六下都颤颤巍巍地没能摁亮屏幕。想开点!这么多年过去,沈放没准儿早就把他拉黑了呢?屏幕亮了。“……”锁屏内容只消扫一眼就能将人的血液煮沸滚透,季玩暄以阿sir拆枪的手速飞快关机,像被自己的智商烫到重伤那样,一把将手机扔到了房间角落里。——仿佛这样那一行字就可以没有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6:40。沈放:“嗯?”……………………是不是他还可以安慰一下自己,沈放原来没有拉黑他。脸上的水珠还没干,季玩暄抬起颤抖的右手没入发丝,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呆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墙边重新拿起手机。他没有贴钢化膜,屏幕磕到桌角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开不了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