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胤以为他是真忘了,一门心思提醒:“怎么没去了,你几年前酗酒的时候……”
季玩暄一巴掌把小薛下巴颏扇到了锁骨上,还煞有介事地顺势帮人揉了起来,嘘寒问暖,好不温情。
薛嘉胤:“……”
他俩并肩坐在楼下沙发上,沈放去阳台上晾伞了,对这一幕大概一无所知。
季玩暄摸着薛嘉胤的后脑勺,低声细语地和他道歉:“对不起,Yin,今天总是打断你说话。但是以前的那些事,帮我忘
了吧。”
他有新的生活了,哪怕仍旧负债累累,但现状与未来都很美好,季玩暄很满意,也很珍惜。
季凝教过他很多实用的生活小窍门,其中一点就是要学会遗忘。
人内心的容量有限,记得好的东西就很不容易了,那些曾经的痛苦不安,就让它只是曾经吧。
他最近就常常感觉到,过去九年都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明明很多事情似乎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但记忆却已经开始模糊
不清了。
没办法,重新下载沈医生的升级版补丁实在太占内存,可这也是让他再度开机恢复功能的唯一激活途径。
薛嘉胤人傻,但总会很适时地乖下来,笑眯眯地答应:“我知道啦。”
很简单的四个字,但却不知道戳中了季玩暄什么笑点,沈放从阳台上回来时,这个人正捂着肚子弓身憋笑,一副很痛苦的
样子。
而薛嘉胤撑着下巴坐在他旁边,正眼睛一眨一眨地试图更换电视频道。
姥爷家的电视还是九年前的款式,薛嘉胤用遥控器用得很不上手,忍不住用胳膊肘自然地戳了戳身旁的室友。
“Ja~ven,he~lp!”
他真的很擅长用这种语调撒娇作痴。
季玩暄接过他手中的老款遥控器,耐心地为他演示起几个最重要的按钮。
很自然,像他们以前在墨尔本同租时一样。
两个人其实都很忙,偶有闲暇坐在一起休闲,便像现在这样似的,各做各的事,但Yin总有苦恼,而Ja.ven总能帮他解
决。
一时间他们两个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沈放其实也没觉得。
他只是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看着两人和谐的背影,心中生出了些微的怅然若失。
他甚至都没有生出吃醋这样闲暇时尚可用来调情的小情绪。
沈放只是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和这个人错失了整整九年光阴。
过去三千多个日夜里,季玩暄吃过什么、做过什么,曾为什么苦恼,又为什么开心,他只听对方捡趣事偶尔提起过一两
件。但剩下的那些漫长岁月里的罅隙分秒,沈放什么都不知道,似乎也无从得知全貌了。
他突然很羡慕薛嘉胤。
沙发上,季玩暄似有所觉地回起头,懒洋洋地对他笑着伸出一只手。
“放哥,晚上陪我们去路拆的另一家酒吧看看好不好?”
在薛嘉胤捧着脸的笑眼注视下,沈放牵住了他漂亮的手指。
“嗯。”
幸好,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路老板有四家酒吧,江边的Luis他们早就去过了,季玩暄对着导航,带着男朋友和室友去了开在闹市区的“况味”——路
拆当年辍学开的第一家酒吧,生意一直很好。
本来是想去开在租界区的第二家的,路拆当时赚了钱,为之投入了很大的心血,大胆地采取了预订制和每晚限量接待,燕
城青年们一向趋之若鹜,每晚都座无虚席。而他们今日出发得心血来潮,没有提前三五天预定,托路老板走后门都没用。
不过“况味”也很不错,路拆不忘初心,年年都为它重新装修,这里一直都是酒吧一条街里走在最前沿的那家老大。
而且相当意外的是,他们走到吧台前面才发现,今晚在酒柜前擦着杯子静候客人的酒保中竟然有Luis的小关。
路拆是很缺调酒师吗,小朋友怎么到处串场。
对方也很惊讶,台湾腔软软的:“Ja.ven!你又来表演啦?”
季玩暄还没摇头say no,薛嘉胤先来了反应:“Ja.ven?你背着我一个人来酒吧驻唱了?”
小关:“Ja.ven,你还能唱歌喔!”小薛:“Ja……”
季玩暄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拉着沈放在吧台前的高凳上坐了下来。
“两杯精酿,一杯牛奶。”
薛嘉胤揉着脑袋在他旁边落座,不满地摇头晃脑:“我才不要牛奶,这位小哥,你会调什么酒?有名的,特别的,当季限
定的,都给我来一杯吧。”
季玩暄:“谁说牛奶是给你的了?”
薛嘉胤:“?”
季玩暄对沈放阳光灿烂地露齿一笑:“我喝牛奶。”
薛嘉胤:“……”
高考后那次试酒量的聚会,季玩暄没有参加,但他后来自己试出来了。
他酒量并不怎么样。
就是很普通的量,喝醉了也不会耍酒疯,但会穿越时空。
有时候觉得自己才十八,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八十八,上下边限很宽,他怕在沈放面前闹出笑话。
但小关却动作很快地给他端上来一杯特调冰镇牛奶酒。
“尝尝,混了Vodka,好甜的。”
“……”
对方的眼神太纯真,季玩暄忍辱负重地道了声谢谢。
沈放在他旁边轻笑:“柠檬水就好,我要开车。”
好嘛,还不如把牛奶让给他。
伏特加刚沾口,还没来得及醉,季玩暄的眼神还是清明的,但唇齿间已经满是清甜的酒香了。
“你耍赖。”他小声说,语调也被台湾腔传染了似的,软软的。
沈放点了点头,伸出拇指抚过季玩暄一被酒气蒸过就泛红的眼尾,很温柔:“对,你能怎么样。”
真气人,但季玩暄拿他毫无办法,也就只能对端着柠檬水的沈医生做个鬼脸,撑着下巴侧头看小关为薛大师特调酒水。
薛嘉胤的酒量和他差不了多少,一两杯中低度数的无所谓,再多了也得大脑兴奋,小关只帮他调了两杯酒。
辣椒和芒果。
都是朗姆酒,但配料差异很大,只听名字就能想象出一杯跳脱的淡淡辛辣,与另一杯掺了各种香料和水果的醇香甜美。
薛嘉胤非常满意,季玩暄忍不住好奇,在歌手和小关的联手勾引下又点了一杯味道不同的特调鸡尾酒。
他想得很好,鸡尾酒嘛,有什么度数!他可是酗过酒的人诶!
季玩暄喝醉了。
但他今天醉得很有格调,直接趴在吧台上装死。
虽然脑子不清醒了,但他还记得丢人,不想把自己只喝了两杯酒就混沌的红脸给别人看。
沈放怕他不舒服,哄着人在小关的指引下把他扶进了里间路拆的休息室,躺在吊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医生有些懊悔。
也许他不该因为季玩暄红着醉眼歪头打量他的模样很动人,就由着他三杯两盏淡酒把自己喝成这样。
当然了,他也没想到季先生的酒量这么可怜。
小关先出去了,沈放帮季玩暄盖好薄毯,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昨晚就那么晚才睡,今天也没有好好休息,还喝酒了,沈放反省后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照顾好他。
季玩暄鼓着嘴巴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睡颜就乖巧下来,很快睡熟了。
倒是好哄。
沈放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了个吻,转身出去,很轻地带上了门。
季玩暄醉得也及时,自己刚好有些事,想要问问薛嘉胤。
回到吧台前,素日里与Ja.ven酒量相差无几的薛大师今天很争气,虽然迷蒙着醉眼,话却还能说得利索。
“在墨尔本,我们两个卧室相连,中间是共用的卫生间,从两扇门都能直接进去,即使是这样,我也足有一两个月没怎么
遇见过他。”
薛嘉胤白日翘课,晚上在酒吧驻唱,作息颠倒,季玩暄当时打了不知道多少份工,但都是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两人作息交叉,没有遇见过也不算奇怪,薛嘉胤甚至常常忘了自己有个新室友的事。
直到某一天,薛歌手在家里休息,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浴室里的水声。
那会儿太阳刚落山,按照自己过去一周的时间表,薛嘉胤此刻应该已经出门了。
也许是因为也知道这点,浴室里的人外放了音乐。
“你都不知道,他喜欢的歌有多对我口味,”薛嘉胤撑着身子坐起来,大着舌头比划,“而且好多我都没听过!当时我一
下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蹲在门后开始听歌识曲。”
季玩暄到现在都不知道,薛嘉胤在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就对他那么亲切,不单纯是因为那一盘烤馒头片,还因为自己前不久
帮他扩充了大量歌单。
小关笑了出来:“大老板的小舅子,你真的很有意思欸。”
薛嘉胤不以为然地撑起侧脸,目光刚好捕捉到从休息室回来的男人,立刻眼前一亮,指着他大喊:“嘿!我追求过你老
婆!”
沈放:“?”
小关:“……”
算了,他果然和季玩暄酒量差不多,也醉了。
沈放走过来的步子很稳,甚至好看得可以称得上优雅,薛嘉胤注视着对方一步步靠近,坐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不由歪着头
趴到了自己交叠的手臂上,认真夸奖:“你真好看,难怪Ja.ven对你念念不忘。”
他的理由很肤浅,但结果却很动听,沈放软了目光,低声问他:“怎么念念不忘了?”
薛嘉胤撅起嘴:“他都不肯接受我的追求,当然念念不忘了!”
小关一脸黑线,时刻关注着局势准备随时给老板打电话请过来救场,但却没有想到,沈放并没有生气。
他甚至心平气和地喝起了柠檬水。
薛嘉胤似是有些困了,但又迟迟不愿入睡,于是他忍不住又开始回忆往事了。
在南半球的时候,男男女女来来往往,但Yin总拿自己当做Ja.ven最好的朋友。
除了寡言少语的菲佣,季玩暄和他一起度过的时间,甚至比那对从童年起便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的父母还要多。
薛嘉胤很爱喝酒,也总会喝醉,但在遇见季玩暄之后,才每次都有人来接他回家。
他再也没有见过比Ja.ven更温柔的人了。
某一个夜里,在薛嘉胤还没有买跑车,季玩暄也才刚刚适应打工与学业协调共生的时候,结束晚班工作的Ja.ven背着喝醉
的Yin回家。
他们两个身高相仿,季玩暄的后背也并不宽敞,但是很莫名的,当薛嘉胤窝在他身后时,觉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心安。
他忍不住出声叫他:“Ja.ven.”
对方很温柔:“嗯?”
薛嘉胤问他:“你是不是很孤独。”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季玩暄突然站住了。
薛嘉胤有些喝醉了,但是眼神澄清,很软,也很明亮。
“我也很孤独。”
他大着舌头措辞,生平第一次感觉心跳如擂鼓:“如果你愿意,我们……”
“Yin.”
季玩暄轻声打断了他。
男生的声线在夏日的晚风里很低柔,也很怀念,只可惜话语中的情感全部属于另一个人,与他没有丝毫的干系。
他说:“I ha.ve someone I truly love.”
心跳的熵值跳下来得有些太快,薛嘉胤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但他笑了起来,声线很甜:“我知道啦。”
谢谢你告诉我。
这么多年过去,薛嘉胤一直都不知道被季玩暄“truly love”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一直都没有瞎猜过。
喜欢Ja.ven的人很多,卷头发的印度人,金发碧眼的美女姐姐,甚至还有他们公司里那个沉稳内敛的华人师兄。
可薛嘉胤看得出来,他们都不是。
但在回到燕城的第二个小时里,看着季玩暄脸上自己从未见过的欢愉与放松,薛嘉胤知道,应该就是他身旁的这个男人
了。
季玩暄非常、非常地爱慕他。
幸好这个人看起来也是。
今天下午,季玩暄请求他“遗忘”的时候失算了,这个约定只在他们都清醒的时候生效,可现在他俩都喝醉了。
薛嘉胤忍不住想说得更多,全都说出来才好。
可是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迷茫,沈放低下嗓音,很耐心地主动问道:“他酗酒,是什么时候的事?”
薛嘉胤很惊讶:“你听到了?”
他那会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季玩暄捂住了,之后一下午三人都没提起过这件事,他俩还以为真的瞒过去了呢。
沈放不置可否。
听得出来接下来的对话都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探听的了,小关往边上靠了靠,不动声色地为他们留出一个安静的角落。
薛嘉胤低下头,忽然为季玩暄生出了很多很多的委屈。
“他欠了钱,很多很多的钱。”
沈嘉祯的钱。
纵是早就从张列宁的诸多暗示中大致猜出了当年事件的模糊面貌,但再次听到亲眼目睹的人重新述说,沈放还是忍不住颤
了颤睫毛,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揉了一把。
不疼,但很酸涩。
“为了还那笔钱,他放弃了很好的机会,选择了另一家更厉害的事务所,可是他不开心。”
那家公司的人事很复杂,季玩暄办理入职就花了一个月,后来有了经验,为了第一时间回国,他早早就开始为离职做准
备。
但在最早的那一个月,断断续续没有工作的日子里,季玩暄开始酗酒。
起初是在酒吧酩酊大醉。
除了去接薛嘉胤,他从来没去酒吧喝过酒,店里有人打来电话让他接一下醉酒的客人时,薛嘉胤甚至以为是季玩暄手机被
偷了。
可是不是的,在路边扶着灯柱将苦胆水都吐出来的,确实是他滴酒不沾的内敛室友。
只要一有空闲,季玩暄就会去喝酒,他还为此住过一次医院,薛嘉胤连夜搀着这人去洗胃,非常非常糟糕的体验。
可薛嘉胤拦不住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很多低度数的罐装啤酒回来,请Ja.ven在家里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