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高傲的陈公子,显然活了二十五年,也没学会怎么求人,说句话来,简直了就是来讨揍的。
顾楚江不揍陈深,任那双爪子拉着自己的一只手臂,笑意掩都掩不住:“叫师兄。”
“顾楚江你可别忘了,你当是叫我师兄的。”
陈深和顾楚江都是造极峰弟子,陈深为首徒,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造极峰峰主岳长阳收的第一个关门弟子,却是顾楚江。
陈深投去岳长阳座下,这位贪财的峰主便将首徒的位置,给了三金城首富酿金堂堂主陈鑫的儿子陈深,其中的那些个道道,不言而喻。
陈深万般不愿,觉得这跟本不合规矩,对顾楚江太不公平了,但最终百般拒绝无果, 这首徒的帽子还是扣在了他头上。因此他对顾楚江一直心怀愧疚,平时一直都是尊称顾楚江一声师兄的。
但所有其他弟子,皆尊首徒师兄,是造极峰的规矩。陈深不管这个规矩,天天追着顾楚江喊师兄师兄师兄……不仅他一厢情愿地喊着师兄,还要顾楚江陪合着叫自己师弟……
…………
顾楚江那一剑一想起心口便是一下钝痛。
这一剑之前,他是那么尊敬顾楚江,那么信任顾楚江,无数次为自己有这么好的师兄而备觉幸运。
但如今,他只是想冷笑一声,什么兄弟啊,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就一剑把他给捅了。
他陈深,是天生骄子,修仙禀赋史无前例,出身首富之家,极其骄傲易怒,对着刺了他一剑的顾楚江“求施个法”已是极限,这厮还要让他叫他师兄,此生绝无可能!
顾楚江的笑意像是深院池中被微风吹起的涟漪,一点点退了下去,他看着眼睛都气红了的陈深,默默叹了口气::“师弟你到底要是闹成哪样才消停?不玩了好吗?”
“谁陪你玩了?”
本来那些只是站在街头侧目人们,都逐渐围了过来,将这一黑一白,一老一少围在了人群中心。
一个身着粉衣头戴芍药红花身材略显臃肿的女子看不下去了,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对着顾楚江说:“你得尊敬老辈,这么大了还称爷爷也为‘师弟’,虽然人老了是容易发点脾气,时不时的穿上个年轻人的衣裳涂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身上,我们这些小辈啊,还是该体谅。”
“阿嚏”,一个小小的药修童子,不过十二三岁模样,一身青布衫,手里还拿着捣药的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小声说着:“是啊,修士哥哥,应当体谅老者,我爷爷和这位老爷爷一般年纪,至今精神很好,不会发疯的,就是因为我师傅的药,你可以带老爷爷去让我师傅看看。”
体谅老人,奇奇怪怪,爷爷,老爷爷……闻此言语陈深一脸黑色省略号。
对着顾楚江大发脾气的陈公子,对着这些曾经拥戴崇拜他的人却发不起火来。
见到那个戴着红色芍药花的美胖妇,他立马就确定了这里就是三金城。
是陈深长大的地方,也是陈深被顾楚江刺死的地方。
初入三金城没能识出旧地,是因为三金城与记忆中的三金城相比,变化得着实有些大,陈深又一双眼直直地怒瞪着顾楚江后背,又被无数道打量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无暇顾及其它。
但这个万年不变头带红芍花的客栈老板娘李念程,可是他曾经的旧识,他绝不会记错。
李念程在那里,那里就是三金城。那怕一间间铺子关了又开,一群群人来了又走,李念程的程家酒楼,也会永远在三金城的街道上开门迎客,小小的褐红旗在店门口迎风招展,一个白色的酒字在布帛中翻滚……
陈深抬头望去,果然见到了那面小旗在前面不远处微摆。
他突然被顾楚江反握住手腕拉着往前头,不由得回过神来,见一脸玲珑笑的李老板娘正领着顾楚江和他往程家酒店走。
肯定就是李老板娘那张舌灿金花的嘴把顾楚江给说动了,今天要去那里落塌呢。
这程家酒店,可是个黑店啊,专门骗那些头一回来三金城的人。
陈深刚习惯性地想提醒顾楚江,张开了嘴半天没吐出个字,最后把两片唇紧闭——让顾楚江这个穷鬼破破财,想想就非爽,他立马不用顾楚江拽了,极其情愿跟着被李老板娘领着的顾楚江往黑店走。
顾楚江回头看了一眼陈深道:“一会儿就可是烧点热水洗干净了。不着急。”
陈深不急,他带着兴奋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顾楚江笑话,才不急呢。
程家酒楼,气派的大门大敞,里面是整整齐齐干好净净得桌椅,小伙计看见老板娘领着人来了,立马迎了出来,面上端着笑容与机灵,恭敬地候在门口,陈深的怪像是一点也没落尽他眼里,又或者说,陈深的怪异完全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在这间酒楼待了太多年,见过太多奇奇怪怪的人,身为一个伙计,他清楚的知道什么表情才是最讨喜的。
程三分,程家酒楼独一个的伙计,也是李老板娘的干儿子。
“客官要来点什么?”程三分待人到门前,便开口问道,声音不缓不急,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快一分,来人可能听不清,晚一分,人就进酒楼了,恰在这一分,他可以用最清晰的咬字,说出这句开门问候。
“上好客房……”顾楚江停顿了一下复又道,“两间,两间皆备热水。”
“好勒,客官里边请,小的这就去给你备上。”一边将陈深和顾楚江安排着做在桌上,就转身忙活去了。
李老板娘站在桌边,轻轻挽了下耳边的青丝,露出嫣然一笑,朱唇轻启:“二位可要吃点什么?”
李老板娘今年三十有余,风韵犹存,红芍花别在耳边,人却比花还明丽上三分,杏眸含情朱唇浅笑,简言之,是个美人……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身材略显臃肿,只能算是个美胖的妇人。
顾楚江看了看干净整洁安静得不寻常的酒楼一楼,把桌上写着菜名的竹简展开,仔细阅读着菜名。复又把竹简放在了陈深面前“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陈深瞥了眼竹简,伸手将竹简拿在手中,翘起一只脚的同时双手打开了竹简,一个个菜名混着他漫不经心的调调落了出来“鸡冠黄瓜,叫花鸡,枸杞红枣鸡汤,鸡蛋羹,鸡肠清炒……都少放点辣。”
就是跟鸡过不去,顾楚江这厮,最讨厌吃长羽毛的东西了。陈深报着菜名,越念越开心。
但竹简上关于鸡的菜名,就只有这么几道,陈深报完了菜名,对着李老板娘咧嘴一笑,加了一句:“就这些了。”
以前陈深对着李老板娘这么笑,这个娇美的妙人总是禁不住会用红袖掩住笑音,“哎呀,陈公子你可真俊呀,奴家见你这一笑了,竟恍惚觉得又回到豆蔻年华了。多看几眼陈公子,觉得就年轻了好几岁。”
如今,听完菜名,李老板娘对着顾楚江微微展笑,下去做菜了。
陈深:“……”
顾楚江不知道陈深与着李老板娘的交情,见陈深看着李老板娘消失的身影,低咳一声道:“小陈,你现在别想着去勾搭姑娘了,会吓到她们的,你这么怜香惜玉一个人……”
“顾楚江你最好闭嘴。”陈深的火气又窜了上来,他如今这样子,不就是被顾楚江害的吗?这厮还敢提。
刚报完菜名,程三分就从二楼下来了,他走到陈深顾楚江的桌旁,说:“二位可是要先去洗澡?”
“嗯。”陈深答道,“带我去吧。”
“那好勒,二位请跟我上楼。”
…………
陈深黑衣如墨,洗去花粉的白发如银似雪,他随手用一根黑底银丝绣山河图纹的帛带系着白发三千,整个人看起来极具仙骨。
就算变成了糟老头子,他陈深也是人中俏楚。尤其是那双眼睛并没有变,依旧透着年轻人的活力,使他看上去并不显老,圆圆的杏仁眸子长在男子身上是有些女气的,但搭上他的剑眉和高鼻梁,浅红嘴唇,就掩了那几分秀气,更具英气。
陈深起身下楼吃饭,见顾楚江早就坐在桌前了,他也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衣冠楚楚的陈深,觉得可以开始解决他和顾楚江之间的恩怨了。
他拿起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吃着,看着不动筷的顾楚江,心中不免有一种报复了的快感,就这么不经意的笑了出来。
“顾楚江,你总得为那一剑道个歉吧?”
话音刚落,顾楚江就倒在桌子上了。
陈深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看着倒在桌上的顾楚江,真想一筷子下去给它戳出两个窟窿来。
这时砰的一声,大门就这么被程三分给关上了,李老板娘走到桌子前,摆摆身子优雅坐下,看着陈深的眼睛说:“奴家只是想和你谈谈,本店是做正经生意的,你不必惊慌。”
作者有话要说: 陈深:“说好的告诉我为什么呢?”
顾楚江:“什么为什么”(面带微笑实力装傻)
☆、我爹他死了
那你可真够正经的,以前骗骗小钱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敢药人了,知道自己药的谁吗?
这可是顾楚江,造极峰的二弟子小爷我死了就这货当的家。
陈深很没风度的冲着李老板娘翻了个白眼,道:“有话快说。”
“奴家见公子这身衣服甚为熟悉,可问公子陈深在何处?”
“我……我不认识陈……呃,你说的可是酿金堂主的儿子?他…当是早……”
“陈深,连我你也要骗?你还想不想喝开心颜啦?”
陈深听见李老板娘这么说,认命地趴在桌上,望着李老板娘透着薄怒的杏花眼,换出了一副可怜吧吧的表情,道:“不敢骗李老板娘,一见到你我内心十分欢喜且不安,怕您被我如今的模样给吓,再不理我。?”
李老板摸了摸陈深的头,满脸都是心疼:“奴家可是整整五年没见到公子了。”
“五年过去了?”陈深抬起头想再一次得到确认,他这就想睡了一觉,没什么时间观念。
“是啊,五年了,奴家好生想念公子呢。”
陈深看了一眼昏在桌上的顾楚江,五年,这么长的时间,他是怎么把自己救回来的?
“他没事吧?”
“这小公子生的俊,放心,奴家只是让他闻了点安神香,可不舍得让他遭罪。”
“李老板娘,我如今变成老头子这事,可别传出去。”
“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大和女子最想嫁的唯一一人,公子不知,至今仍有不少大和女子因曾一睹公子,吵着要簪白收寡呢!。”
陈深听此言摆了摆手摇了摇头,“那个花样年华的女子会把垂垂老矣的爷爷当作闺梦?会为风华不在陌生人的人守寡?我已不再是风光的小爷了,他们这般,只是追慕以往的陈深,可那个陈深已经死了。”
“陈公子总会恢复的。”
“别再叫公子了,帮我把他扶到房里,让他好好睡一觉。”
“三分,来搭把手。”李老板娘对这程三分招了招手,程三分立即走了过来。
“李老板娘,你先看着这个人,我回家去看看。”
听到陈深这句话,李老板娘微微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挂上了笑容,说:“回去看看也好,他就放心交给奴家吧。”
这么就五年过去了,意识到已二十五岁的陈深站在晚夜时分的三金城街头,看着红红的灯笼挂满了整街,集市上的行人川流不息。
很多当年由自家爹建的铺子,现今都没有了酿金堂的标志——山河纹。他的心,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酿金堂是一个商会,建址三金城,位于大和陆水两路交界之处,北接造极峰,南壤大和城,南往北来,自古的交通要处,天然的聚财之地。
而这聚财之地的商铺,有三分之二归酿金堂,也就是归陈堂主。
昔日,三金街一眼望去,尽是酿金堂堂纹山河纹,古朴典雅的标志,不少人卖东西,就冲着这么个标志。无他,酿金堂门下的铺子,东西好。
纵是街道两旁的铺子,卖主常变,店面装饰常变,街道还是那一条。陈深顺这街道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找到了酿金堂。
凝视着匾额上金色的酿金堂三个字,陈深看着这座巍峨的建筑,一时不敢进去。
一盏点亮的油灯都没有看,檐角挂了蜘蛛网,大门落了灰,酿金堂沉默着,狼狈着,穿过死生,透着五年光阴,与陈深两两相望。
陈深将手放在木门上,深吸一口气正要推开门时,一个矮小的身影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嚷嚷着:“爷爷爷爷您可别进去呀,这屋子闹鬼的!”
陈深低下头一看,正是白日里那个小小的药修童子,青布衫,小手里还握着那个药槌。
“你不是住街那头吗?怎会在这里?”陈深打量着这个小小的药修童子,问道。
“我奉师傅之命来这边采购药材呢,您是白天那个满身花粉的爷爷吧,洗干净还挺好看的。”
药修童子说揉了揉他的鼻子,他药修的鼻子可宝贵了,要鉴别不少药材可都靠这鼻子呢!白日里去凑了个热闹,差点没被这老爷爷身上的花粉呛坏了,不过这爷爷这般好看,也不是不可原谅。
听到这么童真的夸讲,陈深表示很受用,那 怕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赞美,这还是让他软和下来。他伸手捏了捏药修童子的小脸,仔细看了看,说:“你也好看,白白嫩嫩的,眼睛也黑也大,长大了会很帅的。叫什么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