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握着戒指,没急着戴,盯着指环内刻着他和李书意名字的地方出了神,无意识地用指腹摸了摸。李书意今天说的话,一句一句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虽然从来没有奢望过他醒来后能立刻原谅自己,可是白敬也没想过,原来他的靠近会让李书意这么痛苦。
要放弃吗。
大大方方地祝福他,如他所言两个人或许还能保持着朋友联系,闲暇时一起吃个饭,提及过去也就当是年轻不懂事的笑谈。然后等他爱上别人,对那人百般迁就纵容忍让,总是软乎乎贴着自己颈侧睡觉的李念也被抱在那人怀里——白敬光是想想这个画面,心底就忍不住冒出许多暴戾又危险的念头来。
又好像被迎面泼来一盆冷水。
是啊,只是想想。他只是想想,连这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能为了一个虚无的人影轮廓气得发疯。那李书意呢,他是亲自体会了一遍,亲自面对一个真实存在着的宁越,还要面对来自他白敬的怀疑指责,和陌生人的轻视耻笑。
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要从已经逝去的人那里,才要依靠着冷冰冰的墓碑,去寻求安慰呢。白敬想到过去,想到那人蜷缩着睡在雨中,被雨水冲刷得惨白的脸,用力绷紧了下颌,才勉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他以前是有多自大,才会以为用时间耗着李书意,就能弥补过去的错。靳言的话或许是无心,可是却成功地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他才跟李书意待在一起几天,就又让人受了伤。哪有他这么可笑的人,一边道歉认错一边无视对方的意愿自作主张。如果他连什么都不做,就能逼得李书意失控,逼得李书意崩溃,逼得对方说,你能不能放过我。那么他凭什么,要李书意原谅,让一切重新开始呢。
难道真要把人关起来,在毁了他的前半生后,再毁了他的后半生吗。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小道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因着房间里没开灯,光与影交错着落在白敬身上,让他看起来竟然显得有些孤独。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一直到楼下响起嘈杂的笑闹声,他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抬起手,认真地把戒指戴到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又默默凝视许久,才闭上眼睛,在上面印了一个极轻的吻。
想着大概以后不能再这么说了,永远也没有资格这么说了,白敬的手指微微发颤,一开口,嘴角的笑容也没有办法遮盖住声音里的哽咽。
“我的李书意。”
第93章
本来前一天晚上,关于李书意受伤这个话题,靳言虽然心有不悦,但是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结果第二天他送李书意治疗完回来,不知道在外面听了什么,在房间里气得跳脚。
“这个白先生真的太过分了!李叔你再也不要理他了!”
他这么突然蹦出来一句话,听得李书意一头雾水,想是跟他的伤有关,便安抚道:“昨天跟你说了,是我自己摔的,跟……”
“李叔你不要再为他解释了!”靳言打断他的话,“好多人都看到了,就是他把你从轮椅上拉下来!又推了你!才害你受的伤!”
李书意:“……”
“我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亏我以前还觉得他对李叔是真心的!”他越想越气,刚在沙发上坐下,又一跃而起,“李叔你刚昏迷的时候,他天天都在医院守着,有时候我推门进去,还能听到他跟你说话,害我每次都以为你醒了,白白高兴一场!傅莹小姐开始也说,他作秀两三天也就腻了,外面花花世界诱惑这么多,他待不住的。可是后来我问少爷,少爷说他不在医院的时候,就是在公司,身边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少爷天天跟着他,不会骗我的!”
李书意听得头疼,问:“……你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靳言一愣,忙道:“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他心虚地看李书意一眼,声音逐渐低下去,“而且我朝他发脾气,他也没有跟我计较……”
李书意觉得好笑,挑眉问:“你还敢朝他发脾气?”
因为涉及到宁越,靳言连提都不想提这个人的名字,所以从来没跟李书意说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等他支支吾吾讲完了,又底气不足道:“……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准我去看李叔,看念念了……可是谁都没有拦着我,许管家也对我很好。他还跟我说,我没有说错,没有人会怪我……左助理也私下跟我解释,说都是那个宁什么的人联系他,说要跟李叔道歉,跟白先生道歉,他才接的电话。白先生从来没有理过他……”
之前白昊跟李书意坦诚的时候,说靳言敢为了他跟白敬对峙,李书意当时也没细想,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靳言他是最清楚的,平常看到白敬说话舌头都捋不直的人,居然敢为了他跟白敬发火,还敢当着人家的面把花扔了。李书意心下一暖,又笑问:“所以你说这么多到底是要跟我夸他还是骂他?”
靳言想了想自己罗里吧嗦了这么多好像真的都是在夸白敬,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说,因为这样我才,才相信他,才敢把李叔交给他照顾!要不然,我也不会跟少爷出去的……”说着他又生起气来,“可是他居然动手打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李书意无奈:“都跟你说了,我自己摔的。你也不想想,他如果有心要害我,干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嫌房间里没人出来看热闹吗?”
靳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李书意没好气道:“我骗你干什么。”
靳言皱起眉:“因为李叔你以前总是骗我,明明是痛要说不痛,明明难过要说不难过,做什么都要忍着,我都不知道该相信你哪句话。”
李书意怔住,没想到靳言会这样想,不自觉看了眼受伤的手,垂下眼,第一次跟他解释:“因为我以前说痛,说难过,也没有人会理解……所以就不说了。”
“可是我理解啊!”靳言急得扑到他床前,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大言不惭,连忙补充,“虽然我在李叔那里什么都不是,但是我理解啊!还有魏泽医生,傅莹小姐,穆然先生……还有吴老管家,我们都理解啊!”
李书意听完,朝他露出个温柔的笑,示意他过来些。
靳言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交代,毫不犹豫把脸凑到他面前。
李书意一把掐住他脸颊上的肉,面无表情道:“谁跟你说的,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他掐得太狠,靳言的眼泪立时就飙了出来。
“什么都不是,为了救你搭进去那么多人?什么都不是,还要操心你跟你家那个蠢少爷,瘫在床上给你们牵红线?”他越说越不爽,手指掐着肉往上提。
靳言脸上的肉都快被掐下来,痛得口齿不清地道:“系系系,李虚矿凤开五!”
李书意一松手,靳言一瞬间弹出去两米远,揉着脸朝李书意丢过来几个埋怨又委屈的眼神。李书意看他那半边脸确实比另一边肿起来许多,红得跟熟了似的,想着确实下手重了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轻咳一声。
正好这时门响了,靳言过去开门,见是疗养院的周院长,赶忙把人请了进来。周院长朝他颔首道谢,见到李书意忙露出个客气的笑容,连声道:“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周院长这样忙的人,也不会闲着无事来找他,李书意请人坐下,等靳言倒完茶,才客气地问对方有什么事。
周院长为难地看了靳言一眼,等李书意道:“无妨,您直说。”他才叹了口气,露出个苦笑,解释起事情的原委来。
这事其实跟人家周院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敬到这里后,头几天还不显,后来也不知是对这里的空气、水源还是疗养院里处处可见的绿植花粉过敏,他身上的红疹越来越严重。房间里该消毒的,能换的,都折腾了一遍,还是不见好转,吃下去的药还有外用的药膏,虽然也能起作用,可一些地方好了,另一些地方又长,没完没了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也没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可这好好的人进来,养几天带着病回去,到时候圈子里一传,他们这个地方还怎么做生意?这里是综合型的疗养院,医护人员和相关设备都是以术后复健和运动损伤康复为主,不是医疗设备齐全的医院,周院长劝白敬去正规医院好好检查治疗,劝不动,这才无奈之下上门来了。
李书意听完,一句话也没多说,拿起手机就打白敬的电话,但响了许久也无人接,他跟靳言道:“你去他房间看看人在不在,在就让他过来。”
周院长忙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靳言顺道送周院长出去,看李书意说话的语气虽还算平静,但脸上的表情跟要吃人差不多,心底莫名打鼓,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李叔你们好好谈啊,别生气,别冲动……”
他都走出去了,突然又从门边探了个脑袋进来,严肃着脸道:“千万不要动手啊!你现在动手可是要吃亏的!”
然后就不见了。
李书意一阵无语,都不知道他在靳言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什么时候了还能朝白敬动手。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听完周院长的话后堵在胸口的闷气也消了许多。他觉得自己爱白敬爱得真是奇怪,他并不需要白敬为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也不需要白敬到处向人彰显他有多独一无二的。如果把白敬的事业和生活比喻成一座堡垒,那么这个堡垒是他李书意一砖一瓦砌上去的,哪怕这个堡垒他不要了,他也不允许它被动摇破坏。
他对白敬的感情就是这么固执,霸道,且不可理喻。
也没有等多久,白敬就推门进来了,一看到李书意,便先开口解释:“你打电话时正在开视频会议,手机静音了,没有注意。”说着又担忧问,“这个时间你该午休了,怎么想到让靳言过去找我?”
他站在离李书意几步远的地方,并没有靠得太近。李书意不吭声,等他说完才抬起下巴示意道:“你过来,坐下。”
白敬虽觉得奇怪,但还是依着他的话在床上坐下。
李书意面无表情吩咐:“衣服脱了。”
白敬一愣,盯着他看了半晌,笑道:“脱了可就穿不上了。”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李书意神色平淡,眸光有些冷。
白敬也收敛了脸上的笑,迟疑许久才抬了手,从衬衣最上面一颗纽扣开始,一颗一颗解开。
李书意早已没了耐心,等他解到一半,径直伸手过去从敞开的领口用力往下拉——白敬的左肩,手臂,胸口就这么暴露在视线下。
他身上没有夸张壮硕的肌肉,但背脊笔直,身体线条结实流畅,跟李书意白皙到透出青色血管的手比起来,一看就蕴含着旺盛坚韧的力量。
李书意却没心情欣赏,扫视过他胸口上分布着的几块红疹,道:“转过去。”
白敬不动,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李书意抬头瞪着他,咬牙道:“我让你转过去!”
等眼前的人终于听了他的话,背过身,李书意还抓着他衣领的手都跟着抖了下。
他之前给白敬擦药的时候,就后颈和手臂上长了一小点,现在从后颈下方一直到后腰,整个背上密密麻麻连成了一大片红疹,有的消了下去呈暗红色,有的刚长出来颜色偏深,交错在一起看着可怖又恶心。
李书意用力闭了下眼,后槽牙几乎要让他咬碎。他以前有段时间因为身体不好抵抗力下降,又逢季节交替之间,也莫名其妙过敏过。痒起来时真是让人生不如死,皮肤下像有虫在爬似的,恨不得把那块肉都抓烂。这个人居然还能每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他面前晃悠?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院长要慌慌张张来找他,就这样子,谁看了敢说一句没事?
李书意收回手,拿起手机就翻左铭远的电话,力度大到像要把屏幕划烂。
等那边一接通,他一句废话没多说,直接道:“你马上派车过来接他回龙潭市。能订到机票就今晚回金海,订不到最迟明早也得走。”
左铭远迷茫地“啊”了一声,又问:“……他同意了?”
李书意冷笑:“你照我说的做就行。”
左铭远也不知道他两又闹了什么幺蛾子,无奈道:“行行行,祖宗,都听你的。”
他跟左铭远通话时,白敬已经自己把衬衣拉上去扣好了扣子,等李书意说完话,才在旁边轻声跟他商量:“再让我待两天吧。本来再过两天,也要回去的。”
李书意本来就心烦意乱,没把手机朝他头上砸过去已经是看在他病着的份上了,这人竟然还好意思跟他讨价还价,一时便忍不住提高音量道:“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以为我就该感动心痛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里出了事谁负责?你他妈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
他见白敬低着头不说话,又道:“行,你不走是吧?那我走。”他轻笑一声,神情讽刺,“你如果希望我为了避开你,到处东躲西藏过不了一天安稳日子,这腿就这么废一辈子,那我如你所愿。”
李书意这个人,无情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无情。他好像天生便善于洞察人心,不管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生活中都惯会拿捏别人的弱点,所以若他愿意,寥寥几句话就能逼得人节节败退。
白敬以前因着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因着那些隐藏在深处,连自己都还未察觉的动心,还能跟他分庭抗礼。现在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的话刺得五脏六肺都疼得要移了位,也只能暗自忍着,白着脸哑声道:“……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