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自南当年是为什么离的家,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没有回去看过一眼,老爷子没问过,也没深究过。
血浓于水,一个人的家庭,父母啊,亲情什么的哪里是那么好剥离的。
老人猜测,以南南的秉性,十有□□当年跟他的亲生父母闹得不太愉快。
他不知道小孩儿是不是真的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点想家,但他看着肖自南在手机上打下的那一行字,倒是有些伤怀。
这大过年的,也不适合叹气。
老爷子心底的那点伤怀是一点也没显露,他哼了哼,“反正左右都不是入我徐家的宗谱。菜我一大早去菜场就买好了,我问你们呐,你们两个今儿谁下厨哇?”
老爷子好吃,厨艺也是一绝。
年轻时喜欢动手做给妻子吃,给家里几个孩子吃,后来老伴去世,几个孩子大了,就喜欢做给宝贝外孙吃。
余风的厨艺就是自小耳濡目染的结果。
现在年岁渐长了,负责年夜饭这种需要大量体力的事儿老爷子干不动了,这几年过年都是余风下的厨,老爷子则就在厨房帮帮手。
这不是今年多添了一个人呢么。
老爷子也是有意试探呢。
虽说南南也不是外人,但今年身份不一样了不是,就看孙媳妇儿会不会来事儿了。
“外公,我去吧。南南,你陪外公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等我做好了再叫你们。”
老爷子:“……”
得。
他算是彻底看透了,他外孙就是个没地位的。
院子里就一张躺椅,余风去屋子里另外搬了一张藤椅。
把藤椅放在了既晒得到阳光,又不会被阳光伤了眼睛的地方。
老爷子是个讲究人,藤椅的座位上绑着金丝团花的软垫,看着雅致,坐着也舒服。
老爷子眼瞧着,宝贝外孙跟搂着宝贝疙瘩似的,搂着他那小徒弟坐到他平日里读书写论文坐的藤椅上,又低声在小徒弟耳边说了什么,小徒弟摇了摇头,宝贝外孙又说了什么,最后在小徒弟的脑袋上揉了揉,这才转身进屋去了。
老爷子捂着酸疼的腮帮,“春天枝头的鹊鸟都没你俩腻歪。”
他一口假牙都要被酸掉了。
刚才,余风是问肖自南要不要喝茶。
肖自南暂时不渴,也就摇了摇头。
老爷子埋汰完,没听见肖自南回嘴,忽地想起小徒弟现在说不了话。
趁着小徒弟还在手机上啪啪打字,仗着说话比打字要快,可劲地欺负人,“还别说。瞧小风伺候你那股子殷勤劲,我都要以为你这是怀了老余家的曾嫡孙了。瞧小风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架势。”
“哎,你继续打字啊。怎么不打字了啊?无言以对,无话可说,无可奈何了?”
肖自南懒懒地抬起眼,将手机递给老爷子看。
老爷子一看,气笑了。
好么,手机上就两个字,“手酸。”
“嘿!你这小破孩!”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肖自南的后脑勺上,没好气地道,“你这破脾气,也就小风受得住你。”
可不是呢么。
人瞧着斯文白净,以为是个好脾气的,其实可不好说话,脾气也见不得好,只不过惯会装模作样。
想当初,他不也是被这孩子乖巧白净的样子给骗了?
收入门下后才知道那副乖巧样子都是装的,伶牙俐齿的能把人七窍都给气得冒烟。
文学造诣极有天赋,偏偏又弃了做学问这一条正统之路,去闯什么编剧圈,沉沉浮浮。
不安分,固执,同外表给人乖巧听话的印象全然不同。
看似一朵温和无害的白色栀子,其实是一朵带刺的白玫瑰。
不管如何,老爷子心里多少还是颇为欣慰的。
想当初他见过几次南南同沈家小子在一起时的情形,总是温温和和,斯文乖巧的模样,心底不免替这个孩子担心。
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收起自己一身的刺,这样单方面付出的爱情总归难以持久。
果不其然,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幸好,南南跟小风这两个孩子有缘。
兜兜转转,最后竟还是走在了一起。
“嗯。能够被师哥爱上,是我一生全部的运气。”
徐维厚看见肖自南在手机上打的这一行字,笑了,“有你这句话,也不枉你师哥这五年来对你的一腔情谊了。”
五年?
肖自南愣住了。
那人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老爷子也挺惊讶,“怎么,小风没告诉过你么?那孩子可是在你搬来我院子的头一年就喜欢上你了。”
肖自南摇了摇头,师哥从来没告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问师哥这个问题。
大概是怕自己知道的越多会越心疼那个人。
心疼在他不知情,也未曾回应过的岁月里,那个毫无指望,默默地爱了他那么多年的人。
“既是小风未曾对你说过。那我这个当外公的也就不多这个嘴了。不过有件事,我想问下你,关于你们两个人的将来,你们两个可有过什么长远的规划?”
肖自南在手机上打字,“老师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日子是你们两个人过的,我不瞎掺和。就是这婚礼总得办一办。趁着老人家我还硬朗,还能替你们筹备得动婚礼的时候。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肖自南沉默了。
季明明是家里么女,她又结婚得晚,余风出生的那一年,老爷子就已经年事已高,过了这个年,更是迈入了八十八的高龄。
只不过老爷子一贯注重养生,又日常会打太极拳和太极剑强身健体,故而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经常会令人忽略他的年纪。
“老师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肖自南在手机上认认真真地敲下这一行字。
“嗯哼。那你们总不至于要等到我九十八岁,才举办婚礼吧?”
肖自南脸颊有些发烫,“我还没跟师哥讨论过这个问题。”
老爷子原来是担心小徒弟会因为上一段婚姻就对结婚这件事有排斥,那他宝贝孙子岂不是一辈子没个名分了?
不过如今瞧着肖自南脸上的绯红,不像是对婚姻有所抗拒的模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师徒二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渐渐有点起风了,老爷子就建议要不要进去。
总是坐着,对肖自南的腰而言,其实也是个负担。
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要进屋,身后就响起一道谦和温雅的声音,“徐爷爷。您好呀。”
肖自南跟老爷子一起回过头。
但见院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烟灰色大衣,围着格子围巾,身材修长,面容儒雅的男人。
男人的手里头还拎着一瓶酒,笑容温和地走到徐维厚的面前,“徐爷爷。这是我爷爷前阵子泡的药酒,这不,终于发酵好了,就让给您送过来。也顺便给您拜个早年,提前祝您新年快乐啊!”
一般拜年都是初一初二的事情,哪有大年三十来串门给人拜年的?
肖自南于是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个长相俊雅的男人。
见到宋汶,徐维厚目光飞快闪过一抹惊讶,面上笑得亲和,心底难免叹了口气。
宋汶跟小风也算是自小就认识的了,只是后来宋汶出了国,前年才回来。
小风都明确拒绝过了,这孩子还是年年除夕上门,为的就是见小风几眼,说几句话。
听宋教授说,宋汶这两年也一直单着。
去年,徐维厚还存着撮合余风跟宋汶的意思,因此对宋汶态度一直挺热络,毕竟肖自南结婚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宝贝外孙孤身一辈子不是?
现在情形却有些尴尬了。
“小宋,你这也太客气了。谢谢你呀。有心了。”
人都带着礼物上门了,徐维厚也不好不接过人家的礼物,于是就顺手接过来,递给了肖自南,让他帮忙拿进屋子里去。
他大不了回头让小风也买份礼物上宋教授那儿,还了这个人情也就是了。
往年徐维厚都会顺便邀请宋汶进屋坐坐,现在生怕肖自南会看出端倪,哪里还敢邀请宋汶,谢了宋汶,就是没提请人进屋坐坐这话茬。
宋汶还在等着老爷子留他进去坐坐呢,哪里想到老爷子今年似乎没有要开口留他的意思。
这让宋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宋汶是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老爷子身边那位面容白净的青年的,只是当时以为是徐教授的小外孙,也就是余风的弟弟。
毕竟徐教授家的几个孙子,他是都见过的,只除了那位不怎么常来的小外孙。
“徐爷爷,那位就是您的小外孙,小余的弟弟么?”
这个时候宋汶心底到底还抱着一丝希冀,他看着进屋的肖自南的背影,佯装好奇地问道。
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回答怕是要叫宋汶心伤了,没办法,感情这种事,从来也不是你喜欢我,我就会喜欢你的。
就是小风,不也等了这么些年,守了这么些年,才终于盼来南南回应他的感情么?
“不是,这是我徒儿肖自南,也是……”
老爷子这边刚要解释,就看到屋子里头他家宝贝外孙穿着围裙,端着一杯茶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见到在大厅里的南南后,就把水杯给递了过去。
隔着些距离,听不见两人说什么,只能看见南南往里头看了一眼,就把乖孙递来的杯子给推开了。
结果乖孙自己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一手揽住南南的腰身,强行将水给渡了过去。
老爷子是真真被惊讶到了。
他还以为他家宝贝外孙对南南是言听计从呢,原来竟也不全是……
—
“再喝一口?”
刚才已经被迫喝了一口枸杞花茶的肖自南瞪着余风。
肖自南不喜欢枸杞,总觉得那味道有些奇怪。
余风摸了摸肖自南微微鼓起的脸颊,被青年难得这般稚气的模样逗笑,他温声解释,“我知晓你不喜欢喝枸杞茶,不过枸杞有养精益气,温热滋补的功效,能够培元固气。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再喝一口,嗯?”
肖自南再一次把茶给推开。
早知道他就不发信息跟这人说他口渴了,想要喝水。
结果水没等到,等来了一杯枸杞花茶……
“喝一口没效果的。乖,把这一杯喝完了。”
“我不……”
肖自南哑着嗓子,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唇就再一次被吻住了。
嘴里枸杞的那股子味道还没淡去呢。
肖自南气得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他伸手去推余风,没推动。
余风揽在肖自南腰间的那只手上抬,来到他的后脖颈,轻抚揉捏,就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奶猫。
肖自南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下来。
他的双手揪住余风腰间的衣服,闭上了眼。
—
余风端着空杯,回厨房继续做菜去了。
肖自南殷红着脸色,从屋子里走出来。
院子里只有老爷子一个人,那个叫什么“小宋”的已经不在了。
“别看了。人小宋已经告辞离开了。”
可怜的小宋,那笑容苦得哟,比哭还叫人不忍。
对于这个结果,肖自南并没有任何的意外。
能够在年三十出入江大的家属院,又称呼老师为徐爷爷而不是徐教授,说明这位宋先生应该也是有长辈住在家属院,而且他的长辈应该跟老师关系尚可,要不然也不会年三十的来拜早年。
既然是高知分子家庭教育出来的人,自然也就比一般人要更懂进退。
他跟师哥方才都已经表现得那样明显了,要是那位宋先生还能赖着不走,那可就是自讨没趣了。
老爷子一看肖自南的表情,就知道之前那一幕十有□□是肖自南刻意安排的了。
要不然哪有那么凑巧,南南刚进屋,小风就从厨房里头走出来了,还刚好“秀了一回恩爱”,把宋汶给刺激走了。
老爷子斜睨了肖自南一眼,“你小子,手段还挺厉害啊。”
不费一兵一卒,一招一式就令宋汶知难而退了。
肖自南做了个拱手的姿势,意思是谬赞,谬赞。
老爷子就算是没办法像余风那样,对肖自南的心思解读得那般精准,但就他这拱手的动作,也猜出了个大概,当即气乐了,屈指弹了弹肖自南的脑门,“没羞没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