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严行没有回答,反问我:“……谁告诉我在那儿的?”
“苏纹。我找不着你,打电话问她,她说你在安本大酒店。”
“她还说什么了?”严行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可怕,但只是一瞬间。
“我问她怎么知道你在那里,她说她下午不到两点的时候打电话约你出去玩,你说你要去安本大酒店。”我如实回答。
严行便又沉默了。
“严行,”我抓了抓手边的被子,像是在给自己鼓气,“你去那个酒店干什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严行垂着肩膀,不看我,说:“去陪我舅舅喝酒了。”
“你舅舅?”那个和蔼客套的中年男人。
“嗯,”严行顿了顿,小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是他带大的,他也没有别的孩子,他做生意,就有时候……让我去和他们一起喝酒。”
我确实听不懂严行的话,严行说他舅舅是做生意的,又说有时候会让严行和他们一起喝酒——是说带严行出入商业酒会的意思吗?
可商业酒会……有必要喝成这个样子么。
而且,如果只是这样,严行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我的钱都是他给的,从小到大,都是,”严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我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不给我钱。”
我愣了好一会儿,好像从严行的话里捕捉到什么,某些念头游鱼般一闪而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你的法定监护人吗?你不是说你妈在国外?”
“是不是法定监护人我不知道,但我是被他带大的,我妈……从来不管我。”严行说。
是这样。
仅仅是这样吗,不,不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猛地想起几个月前严行奄奄一息躺在我床上的画面,护士说他修长的小腿上满是鞭痕。鞭痕。
“你说如果你不听你舅舅的话,他就不给你钱……”我的声音在发抖,手心也渗出湿凉的汗,“他都让你做过什么?只是……喝酒吗?”
严行看我一眼,垂下头,面色灰败。
“上次他打你,到底是为什么?因为你和唐皓打架,还是他叫你喝酒你没去,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张一回。”严行忽然倒向我,整张脸埋在我胸膛上。
“你别问了好吗,给我点时间,你再给我点时间……”
他哭了。
起先是小声的抽噎,而后竟然变成嚎啕大哭,泪水把我的毛衣打湿了很大一团。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上下起伏的背脊,那两片凸起的蝴蝶骨一抖一抖的,真的像蝴蝶振翅欲飞。我害怕。我害怕严行真的会飞走,像蝴蝶像轻烟,我害怕我抓不住他。
于是我连忙扣住他的背,安抚他其实也安抚自己,我说:“没事儿,严行,我相信你……真的,我相信你,你别难过……我也、也没怪你……”
“你以后别再联系苏纹了行不行?”严行哽咽着说。
“可以,但她是什么人?”我早发现严行和苏纹的关系很奇怪,严行为数不多地向我说起苏纹的时候,总是残酷得近乎诋毁。可那天晚上苏纹去他家,严行却是客客气气的。那天晚上苏纹去找严行干什么呢?显然不是吃饭——如果当时我不在,她找严行干什么呢?
“苏纹是我舅……包的,”严行嘶哑道,“他没空的时候,会让苏纹来看着我。”
第47章
“看着你?”我似懂非懂,“为什么要看着你?”
严行摇头:“不为什么,他……控制欲太强。”
我真的不懂什么叫“控制欲太强”,难道是电影里那种要控制对方的一举一动的变.态么?可严行平时在学校,好像也没有被监视和控制吧。
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舅舅,他……他知道我们的事吗?”
严行仰起脸看向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手暖洋洋的,抚在我脸颊上,很温暖。
“他不知道……”严行放下手,一字一句道,“如果他知道了,我会保护你的,张一回。”
“呃,”我想严行大概为了宽慰我才这么说的,毕竟在他的形容里,他舅舅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和严行在一起,不知会是什么结果。我想了想,对严行说:“那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吧,咱们两个这样……确实不太好。”
严行点点头。
其实这一刻我是有私心的,很久之后每每回想起这一刻悔意都会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压得我有一种溺死感,我怎么能那么自私。我的私心竟然是,严行的舅舅不知道我和严行谈恋爱,而我爸妈也不知道我和严行谈恋爱,其实这样挺公平……我不希望严行那边的亲人知道了我和严行的关系,而我这边的亲人却一无所知。因为、因为如果这样,那严行就为我背负得太多太多了,他为我背负这么多,而我却只能一直隐瞒我们的关系,我会很愧疚。
当严行鼓起勇气告诉我他舅舅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仔细地询问他舅舅到底都做了什么,而只是说“咱们两个这样确实不太好”——那一刻严行心里该是什么感觉,我难以想象。
我和严行回了学校。
前一晚他虽然没受伤,但还是累着了,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微微弓着腰。我很想架着他走,或者扶一扶他,可大街上人来人往,我只好收回伸出一半的手。
好在严行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快,反倒是哭过一场之后,对我格外温柔,我感觉得到,他的温柔里带着小心和讨好——因为昨天的事。
“我靠,你俩去哪啦!”沈致湘像看外星人一样打量我俩,“怎么这样?!”
“啊?”我慌张地低头检阅自己的衣服,应该……应该不算衣冠不整吧。
“黑眼圈好重,”沈致湘说,“你们去上网了?”
我:“……”
我大大松了口气。
第二天上午,严行去补体测,我去上课。
中午下课,走出教室,我就看到站在门口的严行。他换了身衣服,手里拎着两个购物袋,耳朵被冻得红通通的。
“你出去了?”我问他。
“嗯,”严行笑笑,“体测完出去逛了逛,我买了饭,咱们去食堂吃?”
我迟疑片刻,说:“……要不回寝室吧。”
严行:“行啊。”
沈致湘和杨璐一起吃饭,这个点儿寝室肯定没人。我想,我和严行在食堂吃他从外面买回来的饭……也许太高调了吧。
我开始逐渐意识到,严行虽然为人低调,但总归是惹人眼球的——他那么好看。既然如此,在公共场合,我们两个就应该尽量避免表现得很亲密。
回到寝室,严行把饭从书包里取出来,他打包了焖锅,厚厚一盒,酱香味很浓郁。里面有很多肉和菜,牛肉、鸡翅中、鱼、香菇、红薯……
吃完了,严行又把那两个购物袋提过来。
“一回,我给你买了件衣服,和一双鞋,”严行看向我,笑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试试?”
是一件款式很简单的纯黑色夹克外套,和一双黑色板鞋。
“多少钱?”东西放在桌子上,我没伸手去接。
“呃,”严行朝那夹克和鞋子瞟了一眼,“没多少钱。”
只是对他来说没多少钱吧。
我硬着头皮问:“到底多少钱?”
严行说:“加起来不到六百。”
晚上,沈致湘一进门,就看到了我放在鞋架上的新鞋。
“我靠!”沈致湘语气羡慕,“张一回,你这新鞋不错啊。”
严行去洗澡了,我尴尬地回答:“啊……就那样吧。”
“哎我也想买双VANS的鞋来着,”沈致湘挠头,“就是过年压岁钱被我用完了。”
VANS?
这牌子我是听说过的,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女生和外校的男生谈恋爱,我曾听同桌向我八卦说,那男生送了女生好几双VANS的鞋子。
这就是VANS么。
那么那件夹克……
我在搜索框里输入夹克内标上的“Versace”。
严行洗完澡回来,走到我床边笑着问:“今天睡这么早?”他俯**看我,离我很近,我又闻到他身上桂花的味道。
我背对着他,低低“嗯”一声。
几分钟后,他看到了手机上我发给他的消息:
严行,那件衣服,明天去退了吧,太贵了。
沈致湘还在,严行自然不可能和我面对面说。他很快回复:
一回,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就是……我觉得那件衣服挺好看的,适合你。
我:不适合我,太贵了。
严行:我送你的嘛,咱们不是都在一起了么?我送我男朋友衣服怎么啦。
说完,又发来一个“可爱”的QQ表情。
我忍了几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复他:你不是说你的钱都是你舅舅给的吗?既然不是自己赚的,就还是节省一点吧……
其实还有一句我没说出口——严行说他不听他舅舅的话,他舅舅就不给他钱,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去陪他舅舅喝酒,甚至被他舅舅打……那我怎么能心无芥蒂地花他舅舅的钱?!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严行说:
反正是他的钱,不花白不花啊。
我想也不想就回复:你说你不听话你舅舅就不给钱,那你为什么不想点办法自己赚钱?总是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那你永远也自由不了啊。
十多分钟后,严行说:
一回,我这样是不是让你看不起?
我费解地看着手机屏幕,看不起,怎么会看不起?这个时候我只当严行是个挺叛逆的小孩,他不想听他舅舅的话,又不能违逆——违逆了,就没钱花了,也许还会挨打。
可他们毕竟是亲人……
其实,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严行,我只是在他面前控制不住地感到自卑,他给我的太多,我能给他的却太少,我不想变成那种吃软饭的男人。
我说:没有看不起你。但这衣服真的太贵了,明天去退了,行吗?
过了很久,严行回一个字:
好。
我知道他一定不高兴,可我确实不能收。
第48章
五一劳动节的假期之后,我又找了一份家教。
其实这个学期课多,而且五月份也接近期末了,时间非常紧张。可我还是想自己赚点钱——家里给的钱刚刚够生活费,我想自己赚点钱,用来零花。
虽然是偷偷摸摸地谈恋爱,但到底是谈恋爱,不花钱不可能。就比如吃饭吧,严行经常跑去外面的餐厅打包饭菜回来,他说学校里的饭都吃腻了,想吃点别的。我可以不让他送我贵重的衣服鞋子,但我总不能逼着他顿顿都吃食堂。可他既然出去买饭,当然就会连我的一起买回来。
再比如……买套子。
和严行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套子也挺贵的,小小的一盒就得好几十,而那一盒里也没几只,很快就用完了……有好几次都是严行买的套子,买了拆开再俯身为我套上。
我心里太不是滋味了,我不能连这东西都让他花钱买。
做家教赚点小钱,虽然没法送严行他穿的那些大几千一件的衣服,但起码可以吃饭买套子。这次找的家教是一周去一次,辅导初中生的物理,一次半天,两百块,当日结。
做家教的第一周,回学校的路上,我就把那两百块钱花了。一张必胜客的披萨,两盒套子。
寝室的门敞着条一缝,我从那条缝里看进去,见严行正躺在床上看书。五月已经很暖和了,他穿着条浅棕色短裤,白皙的小腿耷拉在床边,一晃一晃的。
我推开门,还没开口叫他,他已经一下子坐起来,笑眯眯地说:“你刚才偷看我?”
我窘迫地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听出来了,”严行走下床,极迅速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我买了张披萨,”我把披萨放在严行的桌子上,“快来吃。”
“哎!太好了,”严行一脸惊喜,“这几天正想吃呢。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赚钱了嘛,”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赚这点钱买严行一只鞋都不够,只能买点吃的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味儿的。”
“你买的什么味儿都好吃,”严行一边说,一边去解必胜客的塑料袋,几秒钟后他笑了一声,“张一回?”
“诶!那个……我靠。”我猛地想起来,在超市买避孕套的时候我没要塑料袋,结好账就顺手把避孕套放进装着披萨的袋子里了。
之间盛放披萨的纸盒上,有两只蓝色小盒,上面写着:极薄。
严行捏起其中一只:“薄荷味儿的啊?你不怕难受么,到时候你那么热,然后这个那么凉……”
“……我随便拿的,没仔细看。”我窘得不行,连忙把那两只小盒抓过来,放进书包的最内层。
严行走过去把宿舍的门关上:“沈致湘和杨璐出去玩了。”
我心跳加速:“哦。”
严行从背后抱住我,嘴唇柔软地贴上我的耳廓,又吻又嘬,然后是我的脸……我转过身回吻他,身体烧得难受。
“现在试一下?”严行低声说。
“……在寝室?”我们还没在寝室做过,我不放心,万一沈致湘突然回来怎么办?
“他和杨璐去音乐节,今晚都不一定回来,”严行的手已经捏住我的牛仔裤的拉链,“……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