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止伸手拦住了他。
“云言一会儿就下课了,宋管家把车开走了,我和云言怎么办?”宋延止做了个“请”的动作,“能成为陆家的管家确实不一般,但是宋管家总不能让主人等着吧?”
宋延宁抬眸望了宋延止一眼,做了个深呼吸,敛眸低头下了车。
低头的时候,宋延宁才看见那个礼物,弯腰想捡起来。
宋延止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他拽到了一旁。
宋延宁抽了抽嘴角。
几天没剪指甲了啊?怎么跟狗爪子一样挠人生疼啊!
宋延宁阖了阖眼眸,还是忍了回去。
就算陆魏两家的管家地位不低,但陆云言对宋延止太好,宋延宁做仆人的,自然不敢对主人喜欢的做什么。
“宋管家放心去吧,这礼物我会帮你给云言的。”宋延止依旧不松手,“怎么,信不过我?”
“不敢,宋少爷自然是最靠谱的。”宋延宁礼貌的轻推开宋延止的手,后退几步,低了下头转身走开。
宋延止温柔的笑容逐渐消失,冷笑道:“宋管家,早去早回哦。”
宋延宁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臂,不得不回头露出礼貌得体的笑容。
回头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礼物狼狈的躺在湿淋淋的地上,像极了狼狈的自己。
这礼物,多半是送不到陆云言手里了。
大概会被宋延止扔进垃圾桶吧。
宋延宁站在停车场门口,望着细密的毛毛雨,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惜了。”宋延宁低下头,“那只布偶兔子很可爱啊。”
Omega体弱是不争的事实,宋延宁偏偏倒霉,比正常Omega都弱,一有磕碰就会流血,更不用说被抓了。
他的身体娇气得他自己都嫌弃。
宋延宁脱下西服,白衬衣隐隐渗出殷红血迹,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
“要不……回来的时候把兔子扒拉出来吧。”宋延宁钻牛角尖的想,“扔进垃圾桶可以洗一洗嘛,毕竟……还蛮贵的。”
“云言也太惨了,这么可爱的兔子他都看不到。”
宋延宁想着想着,鼻子一酸,一滴眼泪砸在自己渗着血的手臂上。
宋延宁慌张抹去,眼泪和血液混淆在一起,被他抹开,沾染上水汽的潮。
又一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宋延宁沉默了一会,缓缓抱膝蹲下,把脸埋在臂弯里,小声的抽泣起来。
他就是难受,铺天盖地的委屈郁结于心,却无法言说,变成翻江倒海的酸楚,把眼泪都冲了出来。
陆云言秒回宋延止,有求必应。
宋延止的备注是“阿言”。
陆云言看不到自己的礼物。
自己只是个管家,不配。
陆云言让他去给宋延止买蛋糕,他明知道魏氏甜品在城市的另一边。
宋延止抓疼了他。
陆云言说过喜欢他。
陆云言抱过他吻过他。
可陆云言似乎更喜欢宋延止。
宋延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更伤人一些,只觉得心里一阵钝痛。
他才十七岁,就算聪明过人,能轻易把一切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却始终太年轻。
太稚嫩单纯的心,怎么承受爱而不得的苦涩?
每次看到宋延止,他心里就翻江倒海般难受,甚至连伞都忘了拿。
宋延宁蹲着哭了一会,擦了擦眼泪,重新穿上西服,看着细密的雨皱了眉头。
宋延宁:“……”
他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
刚才宋延止没想起来阻止他拿伞,他居然自己忘了。
所以宋延止一句话就让他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全是他宋延宁活该。
……这种雨应该不会感冒吧?
宋延宁顶着西服走进雨中的那一刻,他狠狠的打了个寒噤。
三月的细雨冰寒刺骨。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宋延宁自我鄙夷:“完蛋,这垃圾身体肯定得发烧了。”
钦州大学很大,校车又惯会偷懒,雨天从来不发车,宋延宁只好步行。路过钦州大学的医学院时,他又冷又累,于是坐在屋檐下抱着胳膊歇了歇。
宋延宁碎碎念:“Omega真是太弱了,弱就算了,居然连宋延止的身体素质都比不上,我还真够没用的。”
“宋延止都没有碰一下就出血,宋延宁你真够丢人啊——”
然后宋延宁就被一个担架车碰倒了。
宋延宁:“……”
宋延宁看着自己彻底鲜血淋漓的手臂,咬牙切齿。
每次遇上宋延止,准没好事!
宋延宁这儿的怒火还没烧起来,推着担架车的人开了口:“呵,垃圾还真是到哪儿都挡路。”
宋延宁:“……???”
宋延宁被他气笑了:“你撞的我吧?”
那人戴着口罩,可明显能感觉出在冷笑:“明明是你挡的我。”
宋延宁只觉得无数脏字在嘴边徘徊飞旋,可是教养让他骂不出来,最后脸都气红了,才终于恼火的憋出来一句。
“你,你有病吧!”
第3章 魏怅然
魏怅然有病。
治不了的那种。
十岁之前,魏怅然还叫向巍。
他爸叫向知,是个温温柔柔的医生。
魏怅然六岁那年,开门见山的问向知:“爸,我另一个爸姓魏吧,死了没?”
向知被他吓得从沙发上滑了下来。
魏怅然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红了眼圈的向知,老神在在道:“爸,被人渣了就算了,你能出息点儿吗?”
向知心大得吓人,平时看魏怅然自学初中课本都没当回事,这时才意识到:魏怅然的智商,异于常人。
向知立刻带着魏怅然去做了检查。
向知的同事一边擦眼镜一边说:“智商这么高,以后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然后那个医生戴上眼镜,又看了一遍,骂了脏话。
“娘的。我居然没眼花。”
那时候魏怅然自觉生活很平静,当然,筒子楼方圆三百米之内的孩子们不觉得平静。所以魏怅然撕了报告,拽着向知就往外走。
“爸我们走。”魏怅然嫌弃的撇了撇嘴,“顺路给我把名字里的那个巍去了,难听死了。”
向知看着废纸桶里零碎的纸张,丢了魂儿似的。
三天后,向知就带着魏怅然去了魏家。
魏家人不开门,向知就带着他在门口等。等了好久好久,等到魏怅然的耐心消磨得一干二净,想要把魏家一把火烧了,向知终于等到了魏部。
具体谈了什么魏怅然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无非是老生常谈的东西,魏部那种人,冷到骨髓里。
魏怅然只消一眼,就心知肚明。
可是魏部还是认了他。
魏怅然可以想出很多原因,包括向知不管不顾的那一跪。
“魏部。”向知跪在地上,抓住了魏部的裤腿,“他比其他孩子都聪明,我只能耽误他,只有你能给他更好的前途。”
“不用担心他威胁你的应然。”向知倏忽笑了,“反正向家没了,他没有靠山。”
魏部抬眸,隔着寒夜湿重的冷气,望向站在远处路灯下的魏怅然。
十岁的孩子生得漂亮,才十岁,五官已经带上利落的分明凌厉,一双眸子黑得惊人,在明暗晦涩下,深不见底。
魏部冲着魏怅然招了招手,魏怅然忍着恶心走过去,在靠近魏部的时候,把袖子里的水果刀刺向了魏部。
魏部打掉他的水果刀,轻而易举的反剪了他的胳膊,单手把他按在墙上。
魏怅然面无表情,对着向知说:“爸,带我走,不然我迟早杀了他。”
向知温柔的把他的额发理到耳后,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对着他笑了笑,眼角落下一滴咸涩的眼泪。
向知没给他嘱托,就这么把他放在魏家了。
魏怅然长到十岁,第一次情绪激动,冲着向知大喊大叫,市井的脏话全都扔了出来。
向知始终没回头。
看都没看他一眼。
魏部饶有趣味的看了看手背上浅浅的划痕,挑眉道:“以后,你叫魏怅然。”
魏怅然咬了牙:“恶心。”
魏部不怒反笑,甚至揉了揉他的头发。
魏部一松手,魏怅然就跑了,管家想拦着他,魏部笑着摇了摇头。
“跑不了。”魏部笑着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你看不出来吗?这孩子,这里,坏的。”
魏怅然想去找向知。
他讨厌魏部,或者说,魏部让他心神不宁。
那个男人总给他疯狂的危险感。
可是他找不到向知了。
向知说,魏怅然没有靠山。
其实向知的意思是,他也不会陪着魏怅然。
那年魏怅然十岁,向知从十楼掉了下来。
杀手很有水准,楼下有树木和绿化带,向知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多处损伤,脑部重击。
植物人。
魏怅然站在病房前,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弱小无力。
魏部细细的摩挲着向知的脸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魏怅然。他如此认真的看着向知,好像这样能把那人记得分毫不差似的。
“世家明争暗斗,明争有时候会停,暗斗却不会。”魏部平静开口,“世家都养了杀手,以后你就是魏家的杀手。”
“混得好,日后暗斗全权交给你;混得不好,就没有日后了。”魏部终于抬眸望向他,“你活着,向知就活着。”
魏怅然不甘的咬了牙,恨恨道:“向知真是看错了你。”
魏部面不改色,偏了下头:“出去,白管家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魏怅然走出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魏部嘲讽的声音。
“他从来都看错了我。”魏部在向知手上落下一个吻,“他也看错了你。”
“你和我。”魏部说,“并无不同。”
钦州世家都对魏部避而远之。
魏部脑子有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魏怅然被他恶心着了,咬牙切齿,发誓自己跟魏部一样就是狗。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跟魏部一样。
他十五岁第一次出任务,那个杀手一时大意,死在了他手里。
魏怅然不停的对自己说,他们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都有这一天,大家手上都有人命,他不杀他,他就会死。
可是他随即发现,他无法感知愧疚。
他没有同理心,没有愧疚心,他是个天生的精神变态。
他有病。
他迷恋刀子划破肉体的触感。
可是他跟魏部不一样,他有向知。
他对向知发过誓的: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除了沾了人命的杀手,魏怅然控制着自己,没有伤害过其他人,他发过誓的。
于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向知,魏怅然学了医。
他太聪明,学得很快,一边在魏部手下当杀手,一边在钦州大学医学院学医,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念完了博士。
然后他又去学法医,因为底子好基础棒,二十一岁的时候又念完了。
魏怅然实在是走投无路,于是到钦州大学医学院做了老师。
而在十八岁念博士的时候,魏怅然认识了宋延止。
那时候宋延止是钦州影视学院大一新生,时不时跑来钦州大学找陆云言,魏怅然接了魏部的命令,盯着陆云言,自然对宋延止多留意些。
职业病作祟,魏怅然立刻掌握了宋延止的所有喜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里的“止”,魏怅然总是会想起向知。
向知是他寥寥可数的温暖与柔软。
也许是在黑暗中呆了太久了,也许是青春期躁动的原因,魏怅然从未如此渴望人的温暖。
正常的,普通的,平静的,与人交谈或交往。
那年魏怅然十七岁。
他在血腥中挣扎了七年,第一次试探踏入阳光。
那年宋延止时运不济,十九岁刚入大学,却偏偏没考上钦州大学,本就懊恼与陆云言有了距离,又碰上那年宋延宁十三岁,开始频繁的陆云言一同出现。
宋延止有气又恼,醋味萦绕不散。
于是魏怅然对照着人际交往指南,跟宋延止搭讪的时候,宋延止没有拒绝。
宋延止只是闹别扭,想利用魏怅然气气陆云言而已,他没想到魏怅然脑子有病。
十多年未感受过亲近和烟火气的人,哪怕是虚情假意,他也信以为真。
他聪明绝顶,可执拗起来,同样愚蠢至极。
宋延止头疼于魏怅然的执拗,却又欣然接受了魏怅然对他的好。
甚至有意无意的,放出了“魏怅然是宋延止舔狗”的消息。
高招。
陆云言立刻重回宋延止的怀抱。
魏怅然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点儿这事儿的不对劲。
但是他冷了太多年,唯一靠近的宋延止,始终是与众不同的。
即使关系淡了,魏怅然始终关注着宋延止。
所以魏怅然知道宋延宁。
而且,他讨厌宋延宁。
不为什么,就是讨厌。
讨厌他永远有礼得体的举止,讨厌他永远带着几分水汽的桃花眼,讨厌他笑起来时脸颊的梨涡,讨厌他静默半敛的眼眸和细长睫毛。
讨厌他任劳任怨,委屈自咽。
就是讨厌他。
看见宋延宁对着陆云言笑,魏怅然心里就有异样的失控感,对于杀手来说,失控是最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