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挽越明显不是什么听话的人,顾迟是下午的项目,上午的时候,就看见周挽越跑到了观众席坐着。
郑承嗣这个混账,居然让周挽越来帮他凑人头了。
周挽越甚至为了掩人耳目,穿上了统一的校服,宽大且难看的校服穿到他身上,居然有了一股青春的气息。周挽越堂而皇之地在签到表上写郑承嗣的名字,简直嚣张得引人侧目。
“同学,”负责的女生忍不住了,“你叫郑承嗣?”
“对啊。”周挽越很坦然。
“虽然郑承嗣经常缺席不来上课,”女生说,“我也不太记得住长相,但应该也不长你这样。”
戏剧社有个大三的何垚,长得也就是稍微出众一点,学校里就都知道他的名字了。如果他们年级里有这种长相,她不可能没看到过。
“不好意思,”顾迟走到观众席去,“他是……我弟弟,我让他来看我比赛的,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女生一听:“可以的!这里还有很多空位。那……郑承嗣呢?”
“给他记缺席就行!”顾迟一挥手,决定了室友学分的消失。
可顾迟却毫无一点怜惜郑承嗣的想法,还在问周挽越:“你这是……逃课了?”
“没有。”周挽越说,“我按正规程序请假了。”
“怎么请的?”顾迟又问,他突然变得心情很好,那种被人强塞任务的烦闷感都消失了大半。
“我拍了一张我哥的病历单发给班主任,”周挽越把书包放下,还翻出一套卷子来,“说我哥危在旦夕。”
顾迟想,周晟遇到周挽越这个弟弟,可真是倒霉。但奇异的是他现在突然缺乏了同情心,还摸了摸周挽越的脑袋:“这里坐着风大,我等会儿去给你拿条毯子。”
最好把郑承嗣的外套给脱下来,顾迟想,但这句话他没说。
似乎是不应该这样的,不该有这种奇怪的占有欲,不想让周挽越去和别人吃饭,不想让周挽越穿其他人的衣服。
甚至昨天,他也是故意那么说:“可惜你要上课。”
仿佛一个拒绝式的邀请,如果是室友来点评,他说不定会说这是一个绿茶。
可周挽越偏偏就真的来了。
顾迟用冻僵的手拍了拍脸,试图让它冷下来。又快步走回宿舍找出毯子和暖和的外套,顺便踹了还在下铺酣睡的郑承嗣一脚:“快起来滚去运动会!”
郑承嗣迷迷糊糊:“干什么!不是都让那小子去了吗?!他自己来找我的!”
“被发现了。”顾迟冷哼一声,对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避而不谈,拿着东西走了。
周挽越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很安静,问十句才答一句,对“顾迟真的是你哥哥?”这种问题更是避而不答。但即使如此,那些好奇的女生还是套到了不少信息。
“你是在做高考真题吗?高三生?准备考哪个学校啊?我们X大也不错的。”
“我考X大。”周挽越回答。
“真的考X大啊?那你要加油了,这几年分数线一直在升……那有没有想读的专业?”
问题实在太多,顾迟来的时候,周挽越明显松了一口气,简直是用求助的眼神望着顾迟。
顾迟笑盈盈地坐过去,把周挽越和其他人隔开了。
“记得提醒他们写广播稿啊,等会儿一开始就要交了。”顾迟这一句话出来,别人立刻都蔫了,拿出本子来咬笔头。
周挽越也很乐意把郑承嗣那甚至有些泛黄的校服脱下来,换上顾迟带来的外套。他又把毯子铺在腿上,毯子很长,多出来了一截,周挽越给顾迟盖上。
“我就不要了,”顾迟说,“还有别的事情,我先去跟辅导员说一声,免得等会儿他上来看的时候不让你在这儿坐。”
下午的比赛,顾迟发挥得格外好。原本以为是报名凑数的项目,居然有一个还拿了名次。
长跑完以后,他也累得不轻,半蹲在跑道边,喘着粗气的时候,有人来拍他的背,又递给他饮料。
顾迟以为是哪个同学,说了声谢谢,一抬头就看到周挽越的脸。
周挽越说:“你刚跑了第三!”
第三也已经很不错了,总不能跟那些魔鬼体育生比,但看着周挽越兴奋的表情,顾迟突然冒出来一种遗憾。
以前和人打篮球,有的人就喜欢耍帅,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动作,或者强行扣篮而后失败,现在顾迟居然有些懂了这群人,说不定只是想做出来给人看到,让人喝彩。
周挽越问:“晚上能不能改成和我出去吃?”
其实是很无理的要求,顾迟这些日子里,一个月里几乎有三十天的晚上都已经给了周挽越,居然还要更多的时间,还是顾迟和别人约好了的晚上。
但鬼使神差的,顾迟就说了好。
……
周挽越当然有他自认为很重要的事情要跟顾迟说,甚至这才是他今天来找顾迟的主因。
“第一名?!”顾迟都很是不敢相信,拿着成绩单看了好几次。
虽然是普通班的第一名,但对比最开始顾迟见到周挽越时候的成绩,已经是相当厉害了。
“今天我请客。”顾迟说,“你把这里的菜全部点一遍都可以。”
他自然之道周挽越不会这么做,周挽越一向说他只是在品尝美食,吃得有些多了而已。周挽越也没有拒绝,点了不少的菜。
“你也就现在这么吃了,”顾迟摇头,“反正怎么吃都是竖着长,以后一定会胖的。”
“你也不胖啊。”周挽越反驳。
“我那是有胃病。”顾迟说,“消化也不好,我总觉得是我高三的时候攒下来的毛病,我们学校就是魔鬼式训练那种,很多人都是边吃饭边看书,我不太行,总会分散注意力,干脆就不吃饭只看书了。”
上了大学以后,这种情况也没改善,除了学业以外,还有更多杂乱的事情要去处理,有时候忙起来了照样不吃。最近这些天倒还好了不少,周挽越总是拉上他吃饭,次数只多不少,顾迟也渐渐发现,原来品尝美食也花不了太多时间,而且一起吃的对象还是周挽越。
“今天运动会上那些人……”周挽越提起来,“他们问我考什么学校,要不要考X大。你觉得现在这个成绩可以吗?”
顾迟愣了愣,却没有回答出来。
正确的答案是,还差一点,需要加油,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
他好像上次就是这么鼓励周挽越的。
但人就是这么奇特,如果是差距很大,怎么说都可以,清华北大不是梦。可是周挽越已经尽了力的情况下,却偏偏还是只差一点。这一点就会变成巨大的鸿沟,夺命一跃,也许能跨过去,也许就摔碎了。
周挽越现在的进度,是一轮复习结束以后的考试成绩,其实也基本就是学生的原本学习水平了。等这个短暂的秋天一结束,后面的日子就会飞一样快,一模二模三模,然后高考,把未来的命运铺展给人看。
顾迟有些不敢给周挽越以虚妄的希望,却也不想说周挽越做不到。
他决定换一个角度:“一定要选X大吗?你可以把这个当目标,但……也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当备选项嘛。”
他也不太明白周挽越对X大的执着从哪里来,明明刚见面的时候,在周挽越的眼里,X大还只是全国排名前三的十所学校之一。除非……
顾迟阻止着自己继续想下去。
周挽越却目光灼灼:“只考X大就行了。”
他说:“等我真的考上了,我一定要去试试,我不信那个三食堂的烤肉,我真的一次都买不到。”p
第36章
“加缪曾经在《西西弗神话》里说过:‘西西弗对诸神的蔑视,对死亡的憎恨,对生命的热爱,使他吃尽苦头,接近全身解数却落个一事无成,这是热爱此岸乡土必须付出的代价。’”
“虽然我看不懂你这段在说什么,”顾迟念完说,“但我看得懂这个作文的主题叫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不管怎样,似乎这样的片段都不实在文不对题,思维跳跃,再加上惨不忍睹的理解分数,难怪在周挽越其他科目的成绩稳步提升以后,语文这一科的低谷就格外明显了。
可是顾迟也想不到什么良方,他的语文水平本来也就勉强过关而已。普通的理科生大部分都是这样,语文既提不了几分,也拉不了后腿,而不是像周挽越这么极端。
“我有认识中文系的学妹。”顾迟想起来,“她最近好像也想做家教……”
通讯录都已经翻出来了,顾迟突然瞥见周挽越的表情,才醒悟过来:“你不想要是吧?”
周挽越没说话,但是点了头。
顾迟放下电话,自言自语:“也是,如果你把人家气跑了,我还不好跟学妹交代。”
周挽越不是和谁都能相处得好的人,比如顾迟的室友郑承嗣就对他很看不过眼,觉得这个人占用了顾迟太多的课余时间。虽然在这一点上,顾迟认为是室友纯粹是有病。
“不能写这个吗?”周挽越问,“别人说写不出来的时候可以引用名言凑字数。”
顾迟建议:“你可以引用有名一点的嘛,比如《小王子》这种。”
周挽越居然没有看过:“那是讲什么的?”
顾迟也有点记不得了,那本书好像是小时候家里当成儿童读物买给他的,他现在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他的居住面积应该不到三十平,靠挪凳子来看日落。”
唯一的财产就是一朵玫瑰,在中国可能要被计入贫困人口,进行对口帮扶。
“后来他死了。”顾迟讲完,自己都觉得这个故事毫无吸引力。
顾迟自觉说话声音并不大,甚至压着嗓子在讲,可是身后坐着的同学似乎很是不满,甚至敲着桌子抗议。顾迟立刻禁声,用手指点着周挽越的书让他继续做题。
他又开始独自回忆那本书里面还有什么情节,小王子来到了地球的花鸟市场,遍地都是玫瑰花,他才骤然醒悟,知道了自己有多穷。
算了,怎么平时看别人引用得这么熟练,自己回想一下就全是这些没用的呢?
“咔”的一声,图书馆黑了下来,四周响起交谈的声音:“是不是停电了?”
顾迟拿出手机,辅导员果然在群里发了消息,说是施工把电缆挖断了,正在紧急抢修,恐怕要几个小时才能恢复。
顾迟看向周挽越:“要不今天别看书了吧?”
图书馆里也不让点蜡烛,人都开始三三两两走了,顾迟把借的几本书拿起来,走到书架的地方把书放好。
一回来,顾迟便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扫进书包里,和周挽越走了出去。
停电的范围有点广,一路走过去都是暗的,连周挽越住的地方都停了电。
顾迟收到室友们的嘱咐,顺路去买了蜡烛,周挽越在边上冷冷的:“又是你那个室友?他自己没长腿吗?”
“你说郑承嗣?”顾迟又要了个袋子,给周挽越分了几支蜡烛,“不是他,他躺着呢,去个运动会都能吹风吹病了。其他人让我带的,而且我回去也要点蜡烛用吧。”
周挽越反应更大:“你要回去?”
“是啊。”顾迟顺口说,“怎么了,你怕黑啊?”
周挽越居然没说句话反驳,顾迟一愣,又端详了几秒:“不是吧,还真的会有人……”
他没有说完,因为周挽越看起来很没有面子。
顾迟又觉得周挽越今晚也的确需要安慰。今天早些时候,周挽越还在看着手机跟顾迟讲:“我哥跟我说有个好消息。”
他有点兴奋,手指敲着页面回复着周晟的消息,又过了几秒,抬起头跟顾迟说:“他说周家把我的名字加进族谱里了,这算好消息吗?”
顾迟正在喝水,差点就一口汽水喷了出来。不得不说,周晟的不正常也超乎了他的想象,乍一看仿佛是个正常温柔通情达理的哥哥,仔细一想,槽点也快成筛子了。
什么是好消息呢?对周挽越来说。也许周晟的病有得治算,也许语文成绩提高十几分算,也许鸡汤里面加了松茸也算。
可是原本应该理所应当的,来自父母的毫无保留的爱,可能永远不会作为好消息降临。
室友们头一次感受到顾迟的冷酷无情,几乎不会拒绝他们的顾迟,居然在这种楼下超市蜡烛售罄的危机关头,让他们去隔壁寝室借几根。刚才还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就临时有事不回来了。
有人忍不住问:“郑承嗣,你前几天是不是说他谈恋爱了?”
郑承嗣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你们不是都不信吗?那就别信了吧!”
“你说测出来他红鸾星动这种话谁他妈会信啊,快点说是谁!哪个院的学妹?”
郑承嗣有些气恼地想,是根本还没考进来的学妹。顾迟同学真是为X大的招生做出了卓越贡献。
躺在床上的时候,顾迟也想,自己在周挽越这里是不是留宿得过于多了点。
而且,他妈的,周挽越真的怕黑吗?刚才楼道里,他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和倒下的扫把吓得一抖的时候,周挽越在一边淡定得不行,还拍着顾迟的背让他别怕,那只猫他很熟。
进了门以后,顾迟忙着点蜡烛,周挽越过来帮忙,又强行加上了很多根。看起来简直太多了一点,几十根蜡烛把顾迟的脸都照得有些发烫,但顾迟想着这人怕黑,也没说什么。等全部点完了,周挽越才说:“今天是你真正的生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