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方一燃回过神的时候,空荡的街道上只有被风扬起的尘土与落叶,地上细细密密地被透明液体砸出了斑驳的痕。
下雨了。
因为天气的缘故,杀青仪式办的就有点仓促,一行人和剧组人员合了影切了蛋糕,便一起转场去酒楼吃杀青宴。
方一燃是没那个心情了。
他以感冒没痊愈要回家补觉的理由把饭局推脱了。就在他一个人窝在宿舍里,正数着敲击在窗户上的雨滴坐着发呆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方一燃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是脑子发懵地,欣喜若狂地接起了这一通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了陌生而礼貌的女声。
“方先生您好,这里是XXX餐厅XX路店,请问您今天订的七点半的包间.....”
方一燃眼里的光瞬间就暗淡掉了。
他想说取消吧,但是这三个字却死活从唇齿间钻不出来,仿佛只要自己一说出口,就好像确切证实了自己被喻融无情鸽掉了一样。
“保留,我一会儿就过去。”方一燃闷闷地说。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方一燃就开始骂自己蠢,他一边生自己的闷气一边暴躁地换上了鞋和衣服,最后站在玄关愣了半天,还是顺了一把伞顶着倾盆大雨就出了门。
他来到了餐厅,叫服务员把原本定好的双人套餐都打包起来,并且耍脾气似地给了服务员很多的小费。
服务员自然是乐得不行,他们惋惜于这个出手慷慨,戴着口罩的高个子男孩没有等到他的心上人,于是甚至把餐桌上摆来装饰用的的烛台和鲜花也都给方一燃包了起来。
“玫瑰花是本店的特色,是今天早晨新摘的呢。”服务员带着点讨好地意味说,“您的爱人一定会喜欢的。”
然而方一燃并没有感到很高兴。
他拎着两大袋子,一袋子食物一袋子烛台鲜花,举着伞,茫然地一个人在雨里走着。
他不想打车,他就想自己一个人在雨水里走走。
如果不是怕感冒加重的话他甚至都想把直接雨伞丢了,让这倾盆大雨好好浇浇自己混沌的脑子。
方一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宿舍附近了。
抬起头的那一刻,方一燃突然就希望自己的视力可以选择性地变差。
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不会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还能一眼就看到楼前停靠的的那辆保时捷了。
方一燃在雨里,举着伞,拎着两个大到愚蠢的袋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喻融从那辆车上走了下来。
紧接着梁亭也从主驾驶下来了,他举着一把伞,追上了喻融,并把伞塞到了喻融的手里。
他们似乎又交流了些什么,方一燃听不到,他只看到喻融关怀地询问了什么,梁亭摇了摇头,好像在表示自己没事。
然后喻融似乎是沉默了一下,说了再见。
于是梁亭揉了揉喻融的头发——那是一个很亲昵,很温柔的动作,像是在顺小动物的毛发一样,然而喻融没有抗拒,只是仰着头,温顺而安静地看着梁亭。
梁亭开车走了。
方一燃看着喻融举着伞发呆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扭头慢慢地往宿舍楼里走。方一燃以为他会直接进楼,然而喻融只是跨上了台阶,就像是脱力了一样把伞丢到地上,踉跄着坐到了台阶上。
喻融看着地上的雨水发呆。
他知道这样坐在楼门口其实挺丢人的,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再去挪动哪怕小小的一步了。
喻融下意识地想去掏出手机,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早就在混乱中摔碎,开不了机了。
喻融坐在微潮的台阶上,一双脚还暴露在外面的雨水中,鞋身早已经被雨水浇了个透,雨滴细细密密地打在他外露的半截脚踝上。
有点凉,喻融却没有把脚收回来。
没有赶上杀青宴,我爽约了。
喻融盯着自己的鞋,有点迟钝地眨了眨眼,那个人会生气吗。
喻融的脑子其实有点空,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脑子好钝好钝,哪怕是只是思考都在耗尽他身体里的能量。
滴落在脚踝上的雨突然停了。
喻融以为是雨停了,他迟缓地抬起头,想看看天。
才发现雨没有停,只不过方一燃举着伞,挡住了落在自己脚踝上的雨水。他拎着两个很大的袋子,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着自己。
喻融感觉方一燃应该是想问自己什么的,然而方一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放下伞和袋子,蹲下.身子,用手握住喻融细细的脚踝,抬起,然后放到了雨水浇不到的地方。
喻融看着方一燃。
方一燃却没有再和他对上视线,只是哑着嗓子说:“别感冒了。”
然后他就逃似地捡起地上的伞和袋子,绕过喻融,向公寓楼里跑走去。
方一燃知道自己在嫉妒。
他感觉自己现在狼狈的 要命,连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强颜欢笑向来是他的天赋,只是今天,方一燃并不想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喻融的视线再对上哪怕一秒了。
方一燃克制不住心里蔓延的恶意的火苗,他看着袋子里的鲜花烛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想到梁亭摸喻融头发时喻融温顺的神情,仿佛他们就像是相识多年的亲密的恋人,方一燃就抑制不住地气急败坏。
“方一燃。”
喻融追了过来,在后面喊他。
方一燃脚步没停,只是埋头走路。
“方一燃。”喻融又喊了他一次。
“我手机摔碎了,没办法回微信。”喻融小声说。
方一燃的背影顿了顿。
喻融似乎顿了一下,然而方一燃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在发抖:”我…….”
喻融没有说下去。
空气突然就安静的离谱。
方一燃背直挺挺地立着,他站在电梯门口,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要拿出点男人的骨气,听喻融如何狡辩出个花儿,
然而喻融突然就不说话了。
直觉告诉方一燃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是想听喻融把话说完的,然而直到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方一燃却还没有等到喻融再一次开口。
去上电梯,方一燃冲自己喊,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可他就是狠不下那个心,就是迈不出那小小的一步。
方一燃最后还是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咬牙把头转了过去。
他板着脸,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要喻融知道自己并不在意。
我好的不得了,我没有因为你鸽我而生气,谁爱摸你头谁摸,我他妈一点儿都不在乎。
可这副精心准备的面具却在看清喻融脸的那一刹那,彻彻底底裂成了稀碎的粉末。
因为喻融在看着自己哭,他哭的很凶,但哭的也很安静。
泪水蜿蜒地爬满了他的整张脸,泪珠顺着尖尖的下巴滑落。然而喻融只是乖乖地抱着伞,站在自己的身后,就那么泪眼朦胧地,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应该是不想哭的,所在他在努力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好像因为真的很难过,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他的眼眶里滚烫地掉出来。
喻融看到方一燃回头,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身。
他觉得自己很丢人,于是仓皇地上手把眼泪抹掉,扭头就向楼梯间跑去。
方一燃追上了喻融,
他直接把袋子丢到地上,从后面一把扣住喻融的手腕子,一使劲,就把人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然而喻融好像哭的更凶了。
方一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对不起.…”
喻融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想挣脱方一燃的怀抱,但是身子却软的不行,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白,一分力气都提不起来。
方一燃捧着他的脸,慌手慌脚地替他擦眼泪。
“没关系的。”方一燃轻轻地说,“没关系的。“
喻融有点艰难地抬起头,睫毛微颤,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方一燃。
“我妈妈可能要死了。”他轻轻地说。
方一燃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愣了一下,随即把人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喻融挣脱的幅度渐渐变小,他喘息着把头抵在了方一燃温暖的胸口,像是警惕的小兽回到了充满安全感的巢穴,慢慢冷静了下来。
然后喻融哽咽了一声,在方一燃的臂弯中,终于还是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音。
作者有话说:
方一燃: .........) 明天休息一天搞大动作
第49章 我明白的
喻融的妈妈有着一副好皮囊,这一点从她的两个儿子就可以看出来。
但她不是一个好妈妈。
她的第一次婚姻并不是很理想,于是离婚后的她带着梁亭嫁给了喻融的爸爸,一个老实木讷,但是很爱她的男人。
他们有了喻融,在喻融十岁之前,在家里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很幸福的——他有一个很温柔唱歌很好听的大哥哥,有嘴巴上总是涂着唇膏的漂亮妈妈,有一个做饭很好吃,笑起来憨憨傻傻的爸爸。
那个时候的喻融是会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愿的,他生日的时候会对着蛋糕奶声奶气地许愿,说他想要去海洋馆,想要看北极熊。
于是他们一家人在哪个周末立刻就去了。还在读初中的梁亭会走在最前面,偶尔回头逗一逗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喻融。走在最后妈妈依旧涂着大红色的唇膏,头发烫的微卷而好看。虽然她一直在神色不耐地打电话,但至少他们一家四口,是在一起的。
小喻融手里抱着小小的北极熊玩偶,透过玻璃窗,懵懂地看着后面的动物。
他很开心。
后来喻融的爸爸病了。
这个老实的男人一直对梁亭很好很好,于是当时不过17岁的梁亭在高考那么紧张重要的时期,依旧每天放学后都骑着车去打各种零工,没有怨言地在病榻前日日夜夜地照顾。
而喻融的妈妈回家的频率却越来越少,喻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梁亭每次都会和妈妈吵的很凶很凶,然后妈妈就会摔门离开,留下梁亭一个人沉默地在门前站着。
喻融那年生日的时候,他爸爸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那个生日是梁亭陪喻融一起过的,喻融看着面带倦色的梁亭,看着他把蛋糕上的蜡烛一根一根地点起来。
梁亭给喻融唱了很好听的生日歌。
许愿的时候,喻融怯生生地眨着眼睛问,他们一家人还能再去一次海洋馆吗。
然后梁亭就那么看着他哭了。
后来喻融再也没有把自己的任何一个愿望说出来,哪怕有的时候那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需求。
他开始害怕失落的滋味,更害怕别人会因为自己的失落而感到自责和难过。
他变的敏感而谨慎。
直到喻融的爸爸去世之后,喻融才知道原来在妈妈在爸爸得病的初期,就已经和他离了婚。
梁亭成年了,他后来没有考大学,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他出道了。
然后他火了。
梁亭带着喻融搬进了大房子,很大很大的房子,他没日没夜地接通告,疯了似的想要更红,他不让喻融去见那个女人。
喻融觉得梁亭其实是在赌气,他只是想让那个女人看到,即使没有了她,他和喻融依旧能过得很好。
事业登顶后的梁亭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他看着性格逐渐变得寡言孤僻的喻融,提议让喻融和他一起到国外生活。
时隔多年喻融终于又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认真的告诉梁亭,他想去唱歌。
于是梁亭一个人出国进修了,喻融也去当练习生出道了,但他们在彼此的心底,依旧是最亲密无间的兄弟。
然而那天晚上梁亭打电话告诉他,那个女人可能要死了。
是癌症,和喻融爸爸当初一样的病。
喻融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他只是感到很茫然,又感觉有点讽刺。
他打车来到了医院,却在路上因为慌神把手机摔坏了。
等他赶到的时候已是深夜,就只有梁亭一个人站在走廊,他在病房门口一脸若无其事地告诉喻融,在抢救。
然后梁亭就开始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和喻融认真地数落说这个女人有多么的不好——他说她不配做母亲,她抛弃了自己和喻融,她不会做饭甚至连鸡蛋羹都不会蒸,她买东西大手大脚,她跟的男人不愿意和她结婚,她这么多年都没有主动打过一通电话....
梁亭说着说着就哭了。
喻融感觉心底像是被针细细密密地刺了一样,他喘不过气,只是低头握着梁亭的手,没有说话。
喻融感觉自己是难过的,但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鼻尖萦绕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闻得他想吐。
但他哭不出来。
可是现在方一燃的怀里,喻融突然感觉自己无条件地信任眼前这个人——他终于可以卸掉所有的警惕防备,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没有任何顾虑地哭出来。
“方一燃。”
喻融呜咽了一声,“我不喜欢她的。”
方一燃把喻融抱的更紧一点。
“可是看到她要死了…我又好难过啊。”喻融喃喃地说。
“我明白的。”方一燃只是在他耳边重复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