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小区左拐就是安庚刚刚指的那栋楼。
“没见过这种楼吧?”安庚问李墨西。
和现在的住宅楼不太一样,眼前的楼每一层都是露天的走廊,可以清楚看到每一户人家。
这栋楼是L型的,一层有五户,一边三户一边两户,楼梯在拐角处。
“这里以前是个垃圾堆,现在没了。”安庚指着一楼外面的墙角,问李墨西,“你知道我们以前都是怎么扔垃圾的吗?”
“拿下来扔。”李墨西回答。
安庚摇摇头,也没告诉他到底是怎么扔的,迈腿超前走。
和其他几层不一样,一楼的走廊是用水泥堆砌成的墙面,大概有一米高。
在拐角处有几层台阶,走上去就是一楼。
安庚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墙面,手上一层灰。
“小时候觉得这个墙特别高,我们小区的孩子都互相比着谁敢从这里跳下来。”他说。
“我爸不许我跳,说会崴脚,每次我下楼他就会在楼上看着我,只要看到我爬上来,就会在楼上探出身子吼我,让我赶紧下来。现在看,也没有那么高。”
说完他抬手撑在上面,胳膊用力,翻身轻松跳了上去。
李墨西从一旁的台阶走上去,看着安庚上衣上蹭到的灰尘,抬手帮他打掉。
“你说为什么在小孩的世界里,什么东西都会变得庞大呢。”两人走上楼梯,安庚看着脚下的台阶,“小时候不仅觉得墙高,连台阶都觉得高。我当时特别不乐意爬楼梯,总让我爸背着我上去。”
“叔叔背了吗?”李墨西问他。
“我提出的要求他没有不答应的,每一次他都会弯下腰背着我上去。”安庚说。
李墨西看着他抿了下嘴,没说话。
走到三楼,左边拐过去是两户,右边拐过去是三户。,安庚家就在右边最里侧。
他深呼了一口气,抬脚朝走过去。
走过第一户门口时,他说:“这家当年是一对年轻夫妇,后来才搬过来的。他们生了个小宝宝,我们搬家的时候小宝宝还不会走路呢。”
“你当时也是小孩子。”李墨西说。
“跟小宝宝比起来算大孩子了。”安庚说。
走到第二户门口:“这家男人经常不在家,妈妈和外婆在家带孩子。他们家小孩特别闹腾,我偷偷揍过他好几回。”
李墨西扭头看他:“为什么揍他?”
“他总把我家放在门口的大葱扔到楼下,你说欠不欠揍?”
“...嗯,欠揍。”李墨西转过头。
前面就是安庚以前住过的地方了。
安庚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压低声音:“就是这里了。”
眼前的门此时紧紧闭着,窗帘也拉着,但是站在外面能听到从房内传出的电视播放的声音,还有小孩嬉笑的声音。
“原来有人啊。”安庚带着些遗憾意味说。
他在门口站了几秒,随后转过身,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下面。
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区中间的亭子和大树。
李墨西走到他旁边,把手扶在栏杆上。
“小时候其实我也挺皮的。我当时总喜欢趁大人不注意爬到栏杆上。”安庚拍了拍手下的栏杆,“就这个栏杆。”
李墨西低头看着已经生锈的栏杆,不由皱起眉。
“我爸说他有一次正在家里拖地,拖着拖着一抬头,就从窗户里看到我已经爬到栏杆上了。”
“据我爸说啊,我已经不记得了。”安庚嘴角带着笑,回忆着自己童年干过的傻事,“他当时吓坏了,整个人神都没了,可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更不敢吼我,怕吓到我我一不小心掉下去。他只敢慢慢走出来,轻手轻脚把我从栏杆上抱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揍我,从小到大,就那一次。”
“我现在已经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爬上栏杆的了,也记不得他是怎么把我抱下来的。但我一直记得他当时打我时的表情。”
安庚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他是边哭边打我的。”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爬过这个栏杆。我爸也再没给我机会,他直接用网把这里全都封了。”他垂下眼,摸了摸手下的栏杆,“那个网在我们搬走之后应该就被新主人给拆了。”
李墨西看着手下的栏杆,栏杆已经生锈多年,上面斑驳不堪,已经看不出当年的任何痕迹了。
“对了。”安庚突然想起什么,对李墨西说,“来,我告诉你我们以前都是怎么扔垃圾的。”
他拉着李墨西走到走廊尽头,尽头处的墙面上有一个已经焊死的小铁门,安庚指了下它说:“小时候我们就从这里扔垃圾,直接扔里面就行了。”
“每一层都有吗?”李墨西的眼里有些好奇。
“对啊,每一层都从这里扔垃圾,然后垃圾就会直接掉到楼下的垃圾堆里。”安庚说,“可能有点太简单粗暴了,现在已经不允许这么扔了,这个小铁门都焊上了,垃圾堆也没了。”
李墨西伸手拉了拉小铁门的把手,没有拉动。
安庚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做的另一件蠢事:“小时候这个铁门上面的把手坏了,我爸就找人来焊了个新的把手。焊好之后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伸手上去摸了一下,那可是刚焊好啊,手直接就被烫伤了。”
提到自己小时候做过的蠢事,安庚笑了下:“其实我觉得被烫了手没什么,但我爸很自责。本来他当天就要出差的,直接给推了,一直在家待到我手好为止。每天都给我涂药,连我妈都不让涂,必须得他自己来。他觉得我受伤都是因为他,所以他很愧疚。”
李墨西抬头看着他,“叔叔很爱你。”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安庚顿了一下,“所以我才会恨他。”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处处都是回忆的地方,“小时候他并不经常在家,总是出差,和现在差不多。但只要每次他一回回来,就会待在家里陪我,送我上学,再接我放学,还给我做一日三餐。小时候我总是盼着他回来。”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开始当爸爸的时候也不熟练,也出过很多差错。”
“这里。”安庚指了下窗户外面用泥土堆砌的一个台子,“小时候我从这上面摔下去过,我爸在屋里不知道,是听到我的哭声才惊慌失措从屋子里跑出来。”
“还有,小时候我不爱吃药,他就想把药塞到火腿肠里骗着我吃。但他忘了厨房里没有窗帘,我站在窗户外面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不知道他当时扭过头发现我就站在窗户外面的表情有多好笑。”
“还有一次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次他让我吃药,我磨磨唧唧了好久,最后终于狠下心,痛苦万分才把药吞下去。结果他愣是说我没吃,说我扔楼下了,就因为我吃药的时候他没看着,结果又逼着我再吃了一次药。”
“还有一次,我发烧,他给我喂了药之后没多久我吐了,结果他拿着树枝在我的呕吐物里扒拉了半天,看我有没有把药吐出来。”
“那次我又被逼着再吃了一次药。”
“啊,那次发烧吐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给我煮了一包辣味的方便面给我吃,吃完我就吐了。”
“他那个还不太会做饭,现在会做饭也都是那时候带我带得练出来的,我可没少吃他做的各种黑暗料理。”
“所以,你说我能不恨他吗?”安庚看着李墨西。
李墨西看着他,抓过他放在身侧有些颤抖的手。
“其实我对他和我妈之间的事并不关心,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是他们的事,我参与不了。可是他怎么可以为了别的人选择抛弃这个家?”安庚眼圈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选择抛弃我。”
李墨西伸手抚上他的脸,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别哭。”
“我没哭。”安庚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眼泪却大颗砸下来。
李墨西抬手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背,无声安慰着他。
安庚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闷声说:“我没有哭。”
李墨西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好,没哭。”
不知过了多久,安庚才从李墨西的怀抱里出来,他扭头看了看四周,幸好没有人出来看到他们。
李墨西抬手将安庚额前有些乱了的头发拨了拨,眼里全是担心和心疼。
安庚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脸上现在已经没有了哭过的痕迹,但一想到自己刚刚竟然当着李墨西的面哭了,他就觉得十分丢脸。
不过李墨西很体贴地没有提刚刚的事,而是低声问他:“冷不冷?”
安庚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们去下面的亭子里坐会儿吧,别在这儿站着了,万一一会儿有人出来就不好了。”
“好。”李墨西说。
亭子里面已经坐着几个吃过午饭的大爷大妈,此时正凑在一起闲聊着天。
安庚坐着听了会儿,侧头凑近李墨西耳边,小声问:“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李墨西侧耳听了几句,诚实地摇了摇头。
“讲的都是本地方言,你听不懂也是正常的。”安庚说。
“你会讲吗?”李墨西突然问他。
“不会。”
“为什么?你不也是本地人吗?”
“其实我算混血。”安庚突然说。
李墨西看着他,一脸不解。
安庚一本正经说:“我是隔壁省的混血。”
“.....”
看到李墨西的表情,安庚勾了勾嘴唇,随后解释道:“我爸不是本地人,他是当年大逃荒的时候跟着我爷爷奶奶从隔壁省过来的。所以他不会说我们这的方言,跟我妈一直都是用普通话沟通,我自然也就不会方言,只会说普通话。”
“哦。”李墨西了然点了下头。
突然,安庚整个人都顿住了,他张了张嘴巴,猛然道:“我知道他会去哪里了!”
李墨西扭过头看着他。
安庚没说话直接起身,大步走出亭子。
第67章
出租车停在偏僻的郊区,安庚付了钱和李墨西下了车。
他们顺着一条小巷子走进去,拐了弯眼前出现一片居民区。
“这是哪里?”李墨西问。
“我奶奶的旧居。”安庚在一栋二层的房子前停下脚步。
房子的门是旧式的双开铁门,铁门上有一个小窗口。
安庚拉动了一下小窗口,竟然拉动了。他直接从小窗口伸手进去,从里面将锁打开。
门开了,他们推开门走进去。
进去是一个小院子,侧面有楼梯,可以上到二层。
安庚没有去一楼,而是直接上了楼梯。他对身后的李墨西解释道:“一楼不住人,只有打牌打麻将的时候会在一楼,生活起居都是在二楼。”
楼梯是露天的,没有任何把手,李墨西紧跟在安庚身后,时刻注意着他的脚下,生怕他踩空了。
上到二楼,门没有锁,直接可以推开。
安庚走进去,看到客厅茶几上乱糟糟的一堆药盒,顿了**体。
在他身后进门的李墨西也看到了,低声说:“叔叔在这里?”
安庚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他扫了一圈客厅,处处都是有人住过的痕迹。可前几年他奶奶去世之后,这栋房子就没人再住了。
他迈出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腿,走到关着门的房间门口,轻轻按上把手。
门开了。
房内的安天正站在窗边,听到声音回过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安庚站在门口,跟安天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才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说了句:“你果然在这里。”
安天脸上全是错愕,他怎么也想不到安庚会一点预兆没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安庚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而且不仅找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小跟班:“墨西你怎么也来了?”
从得知安天的消息之后安庚心中所有的不安与自责在这一瞬间都化成愤怒涌了上来,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安天:“您可真会躲啊!”
安天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安庚眼里全是愤怒,但下一秒他就发现安天瘦了。
他身上往常穿着正合身的衣服此时看着竟然有些空落落的,脸色也不太好,整个人都看起来很憔悴,像是来场风就能直接把他刮走。
这才过去多久啊。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安天手足无措地看着安庚。
“你说我听说什么了?”安庚死死盯着他,声音颤抖,“我能听说什么?”
安天看着眼前的安庚不知如何是好,“你先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这段时间安庚经历的各种情绪全在这一瞬间被释放了出来,他咬着牙,眼眶泛红,“说你得病了?说你不想治了?还是说你想直接一死了之!”
安天没说话,眼神有些哀伤地看着安庚。
“你说话啊!”安庚冲他怒吼。
安天走上前,站在他面前,顿了几秒钟之后,低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们不会知道的,是我考虑不周。”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安庚声音发抖地看着他。
安天没说话。
“是不是?”安庚执着地问着他。
安天叹了口气,“安庚...”
“那个男人说手术成功率很高,他说这个病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治,你为什么不肯试一试?”安庚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如果你是因为那个男人要离开我们,那我恨你一辈子也就算了。可如果你死了,我还怎么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