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临琢磨了会儿,大概明白了。
盲盒事业部的老大如今身有要务,但上头并没有调一个新负责人去接替袁钧的意思。部门内按资排辈,最有威信的尹蝉代为主持日常工作。
大企业里少不了站队、拉帮结派之事,祁临没兴趣参与。而“出走”只是并入的工作室,更犯不着搅合进去。
“对了,一件事。”叶拙寒又道:“我后天要去梓城谈个合作。”
祁临品了半天,后知后觉,“你这是,向我报备?”
叶拙寒对他的反应显然不满意。
眼看神仙哥哥又要哼,祁临连忙笑道:“老公知道了。”
叶拙寒说:“可能要在那边待三天。”
“三天啊……”祁临对时间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但一想到三天不能和叶拙寒吵架,竟然觉得有点寂寞。
“每天给我发消息。”叶拙寒说:“我会看。”
祁临发现,发生关系之后,神仙哥哥似乎变得粘人了。
是不是错觉?
好像不是。
“你不热吗?”叶拙寒说着伸出手,“前几天气温低,你穿薄衬衣,今天温度高,你穿厚衬衣,还扣到最上一颗。”
祁临来不及阻止,不久前才扣好的扣子又被解开了。
锁骨上的红痕明目张胆,耀武扬威。
祁临:“……”
叶拙寒:“……”
下一秒,叶拙寒淡定地将扣子扣回去了。
祁临愤愤捂住领口,“你故意的!”
“我没有。”叶拙寒争辩,“我以为你热。”
“你绝对是故意的!”祁临说:“你就想看看你留在我身上的勋章!”
叶拙寒:“呃。”
祁临气咻咻。
你还呃?
你昨晚那么猛,现在跟我装纯?
叶拙寒摸了下鼻梁,“你说那些是勋章?”
祁临:“……”
叶拙寒很浅地笑了,“行吧,它们就是勋章。”
沃日!这个男的,他好得意啊!
在去往21楼的路上,祁临脑中还是叶拙寒那得意的模样。
第一工作室,大厅安静得一枚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衬托得里面一间办公室的责骂声尤其响亮。
尹蝉正在训人,祁临听得一知半解,似乎是这位首席对手下交上来的百花系列新品非常不满意。
等了十来分钟,祁临觉得现在时机不太好,不如另找时间再与尹蝉聊聊。
这时,办公室的门却开了。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尹蝉紧随其后。
祁临正好对上尹蝉的目光。
尹蝉满脸怒容,神情略微一僵。
祁临有些尴尬,只得笑了笑。
尹蝉和身边的人交待了句什么,旋即朝祁临走来。
不到二十米距离,尹蝉走近时,脸上已经换上笑容,“祁老师。”
祁临客套了两句,很快切入正题,“昨天的会议我和我的工作室都受益匪浅,回去之后我们着手对细节进行修改,还是不完善,想拿来给你看看。”
尹蝉笑道:“好的,我们去我办公室说。”
不愧是乐庭的嫡系,第一工作室的软硬件条件都不是“出走”这种野孩子能比,祁临粗略打量一番尹蝉的工作间,这地方仅是面积,就比他那位于别墅四楼的工作间大两倍。
忽然想到叶拙寒第一次去时,那长腿都抖不开的样子,祁临不经意地扬了扬唇角。
尹蝉说:“祁老师?”
虽然经常在叶拙寒面前吃瘪,但面对其他人时,祁临从不露怯,一切情绪掩饰得规规整整,他坐在哪里,风度与体面就在哪里。
当然不能让尹蝉看出他傻开心。
“没事。”祁临道:“建模之后,我们先是在鼻子这里进行修改……”
和专业人士讨论作品,时间一晃即过。
尹蝉大赞“出走”效率高,作品有灵性。
祁临也笑着恭维对方。
结束后女助理送来下午茶,尹蝉一边招呼祁临享用,一边叹息道:“我有时觉得,大到一个行业,小到一个公司,没有新鲜血液就不行。我现在替袁老师负责全部门,同时也负责第一工作室。昨天开完大会,我回来还得给他们开小会,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摸索。但现在呢,只有你给我送来了修改反馈。”
祁临也有些意外。
“出走”众人闹起来个个都是疯子,但一旦有工作,马上就能进入状态,说通宵就通宵,绝不拖泥带水。
他今天带着修改后的作品跑这一趟,就是认为其他工作室已经向尹蝉提交了修改反馈,“出走”不能落后。
没想到“出走”居然是第一个。
尹蝉也没抱怨太多,问起祁临过去的经历,还提到去年的比赛,言语中不乏欣赏。
但对祁临来说,这种闲聊和应酬没差。
谈专业可以,聊人生就算了。
时间不早,祁临礼貌地表示自己该走了。
尹蝉点点头,将他送到电梯间,却在电梯即将到达21楼时问,“祁老师,你和叶总是怎么认识的?”
祁临诧异,“叶总?”
梯门打开,尹蝉笑了笑,“没事,我随便问问。很高兴你能来到乐庭,今后我们多多交流。”
电梯上行,祁临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繁星系列交给小组继续完善,祁临这两天的重点在小美龙系列和手游公司“溯回”的合作上。
叶拙寒说走就走,不带含糊的。
祁临单了二十八年,加上工作繁忙,本以为不会怎么想叶拙寒,结果人才刚走半天,他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祁天大圣】:小美龙端庄.jpg
【祁天大圣】:在吗在吗?
【祁天大圣】:叶总?怎么不理人呢?
三条信息发过去,全都石沉大海。
祁临想了想,又发一条。
【祁天大圣】:老公在吗?
【.叶】:在。
祁临:“……”
妈的装死就好好装,不要听见老公就秒回!
【.叶】:什么事?
【祁天大圣】:没事,骚扰你。
【.叶】:……
废话几句后,祁临心里终于舒坦了,不再浪费时间,继续工作。
晚上,“溯回”那边还有几个小地方要修改,祁临见大家最近都累了,便没有留人加班,想着家里没人,不如把活儿带回去赶。
他早就想霸占叶拙寒的书房了。
也许是因为整面墙的书架和配套楼梯,书房对他有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画图到深夜,祁临站起来活动四肢。
两小时以前,他跟叶拙寒说了晚安,打开微博扫评论,“长颈鹿冷冷”也跟他说晚安,他笑了笑,回复一个微博自带的月亮表情。
图还没有画完,祁临走去书架,拿出一本《做一个快乐的人》。
自从知道叶拙寒生来孤僻,活在牢笼里,后来自己努力走出来,他对这些书就格外感兴趣。
随手一翻,一页泛黄的纸掉了出来。
他蹲下,捡起,瞳孔忽然收缩。
纸上是一幅人像,与他八分相似,没有穿衣服,腹部盖着一条薄巾,裸露,却唯美。
第42章 过往一窥
“这是……”祁临缓缓站起,眼中光点跳动,低喃道:“是我吗?”
书架附近只开了橘黄色的射灯,光线昏暗,祁临在怔立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立即将书房里的所有灯全部打开。
亮得刺眼的光芒下,画纸的旧与画中人的年轻都无所遁形,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祁临回到工作台边,盯着那个年轻的自己。
毫无疑问,那是他的脸,比现在少几分成熟,多几分青涩。
从姿势判断,他看着画师,画师正在写生。
但他完全记不得,自己曾经给人当过模特——还是未着衣物的模特。
画师的技艺并不纯熟,甚至可以用“稚拙”来形容,说八分像都多了,也许七点五分才合适。
但祁临就是相信,画里的人一定是自己。
落地窗的窗帘是拉开的,他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影子。
脑中一阵空一阵满,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片刻,他再次垂眸,纸上的线条烫进了他的眸子里。
指腹摩挲画纸,它已经很旧了,拿近,还能闻到一股旧物特有的味道。
祁临闭上眼,回忆自己的中学时代,试图找到叶拙寒存在过的痕迹。
祁家是个普通家庭。
祁文纠和崔伊一人在医药公司工作,一人从事医疗设备开发,他们因工作结缘,婚结得本就较晚,祁临出生时,崔伊已经三十八岁。
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长大,上面还有个特别宠自己的哥哥,祁临几乎没有烦恼。
硬要说的话,就是祁瀚过于优秀,刚上大三,就因为独立开发的程序被E国名校相中,而远赴海外留学。
祁临成绩也不错,但和祁瀚没得比。
好在祁文纠和崔伊开明,既不提“别人家的孩子”,也从来不拿祁瀚与他比,他有任何兴趣爱好,家里都支持。
从小学到初中,祁临学过古典舞、街舞、贝斯、朗诵、钢琴、书法、陶艺,却猴子搬包谷,搬下一样,丢上一样。
总归是没有一样精通的。
祁瀚出国时,祁临十五岁,还挣扎在初三,是校足球队的前锋,好哥们儿是同队的守门员。
祁临和好哥们儿作为队里唯二的初三生,踢球踢得风雨无阻。
然而当年初升高,好哥们儿因为绘画特长,加二十分直升本校重点班。
祁临惊掉下巴。
“想不到吧?”好哥们儿那臭嘚瑟的模样直到现在祁临还记得,“我除了会踢球,还会画画呢。我是艺术特长生哦。”
踢球耽误了学习,踢球不能加分。没考进重点班的祁临痛定思痛,也决定学画画。
崔伊已经习惯了小儿子学这学那的德行,当即给了祁临一张卡,让他自己去报名。
祁临美滋滋地四处物色美术班。
祁文纠和崔伊放任他成长,一方面是因为工作繁忙,一方面是培养他的独立能力,他和祁瀚都是这般长大的。
高一才上半学期,祁临就找到了一个靠谱的机构。美术老师据说来自岳城美术学院,颇有声望,收费也不低。
祁家虽然不缺钱,但祁临并非没心没肺的臭小子。
花了大钱请老师,他不敢马虎,学得认真,渐渐成了五人小班里的翘楚。
而画画也成为他真正的爱好。
在国内读高中的两年多,他画画文化两不误,打算报考首都排名第一的美术学院。
不过高三开学后不久,祁家举家迁往E国,他“靠画画给高考加分”的目标没来得及实现。
出国后,祁临先在语言学校上了一段时间的课,后来才进入大学。
“哐——”
沉浸在回忆里,祁临不小心碰掉了鼠标。
捡起鼠标,他的眉心皱得很深,一股熟悉的冷意从脚底钻入,迅速蔓延至全身。
那个纠缠了他很多年的噩梦,似乎就是从去到语言学校时开始。
他想不起在那里经历过什么特殊的事,一切都那么平常,但只要想到语言学校,就会本能地不舒服。
再往后,就是念大学、父母意外去世、回国创业,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明了,没有叶拙寒的痕迹。
祁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到一半时,忽然想起崔伊每天早上都会在厨房放一杯温水,叮嘱他、祁文纠、祁瀚喝。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崔伊和祁文纠都是模范父母——宽容开明,尊重孩子,给孩子最大的自由。
生在这样的家庭,是他与祁瀚的幸运。
但他对崔伊、祁文纠的感情却非常淡。
两人是在七年前去世,自驾旅行途中遭遇车祸,崔伊当场死亡,祁文纠抢救无效死亡。
祁瀚痛哭流涕,哭着说还没有来得及尽孝,而他格外平静,有条不紊地操办后事。
祁瀚宠他,唯一一次冲他发火就是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
他做好了早饭,敲祁瀚的门,让祁瀚出来吃。
祁瀚红着眼看他,问,“爸妈走了,你怎么是这种态度?”
“我……”他有些错愕,“我什么态度?”
“你伤心过吗?”祁瀚失控道:“你完全不难过!”
他顿了好一会儿,自欺欺人道:“家里总得有一个理智的人。你那个样子,我再崩溃,一大摊子事谁来处理?”
祁瀚将信将疑,“是吗。”
他点头,“嗯。早餐快凉了,你赶紧吃。”
祁瀚后来没有再提这件事,他却不止一次想起。
有关祁文纠和崔伊的记忆全是他们待自己的好,小时候,他甚至写过作文赞美自己的父母。
他应该像祁瀚一样陷入暂时的情绪崩溃。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他不恨祁文纠和崔伊,并为他们的意外身亡怅然若失。
但仅此而已。
祁临深吸一口气,血液中滚动着躁动与不安。
这幅画仿佛放出了什么,他却抓不到。
如果他与叶拙寒过去确有交集,那么交集只可能在两个地方,一是岳城美术学院当年开办的培训班,二是E国——叶拙寒的履历上明确写着,曾在乐庭驻E国分部工作。
祁临抱臂,在书架边踱步。
比之高中时代,叶拙寒在E国工作的时间太近了。
他还不至于健忘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