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临愣了下,又笑起来,“好的好的!”
从雾川三路离开,叶拙寒在巷口犹豫片刻,没有去美院,转向回到宸江别墅区。
衬衣上有汗,是祁临的。
从浴室出来,叶拙寒没穿上衣,只裹着一条浴巾,拿起脱下的衬衣时,眼神略深。
回来的路上,他本打算直接将衬衣扔掉,但此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排斥那些汗水。
怔立片刻,他将衬衣拿到面前,轻轻嗅了嗅,然后抛进洗衣篮里,和其他需要清洗的衣服挤在一起。
祁临白天在赛场上大放异彩,晚上在KTV也是焦点。
唱了三首之后,祁临就将场子让给了其他同学,和邹皎几个玩扑克。
“这是咱们这学期最后的痛快了。”陈进思苦哈哈地说。
祁临还沉浸在开心中,“为啥?”
“后面没活动了啊。”邹皎一张牌甩下去,“这学期短,六月中旬就要期末考。”
祁临:“那不就只剩一个月了?”
“是啊!”陈进思捶胸顿足,“我们打个赌,明天下午老刘一定会开班会,讲大道理,让咱们收心准备期末考。”
果然,周一最后一节课结束后,班主任刘远施施然赶来,“同学们,感谢你们在刚刚过去的运动会上为班级争光。现在,新的荣光等待着你们!那就是——期末考!”
祁临:“……”
班会后,老刘单独将祁临叫到办公室,对他这位物理课代表语重心长,“老师不是干涉你学画画,但是咱们学校没有晚自习,其他同学在家里做作业时,你在画画,这次月考,你成绩又退步了,尤其是数学。”
不用老刘说,祁临也清楚自己的问题。
高一上学期,他的总成绩能排进班级前五,年级前一百——岳城一中是名校,三十几个班,理科年级前一百,妥妥上重点。
这学期,画画几乎占据他所有空闲时间,每次考试,成绩都在下滑,全靠物理硬撑着,才没有跌出年级前三百。
老刘以商量的口吻道:“要不这样,这个月咱们稍微将画画放一放,把文化课,尤其是数学成绩拉上去。”
祁临点点头,“我明白了。”
“徐老师担心你。”老刘说:“你要有什么实在解不了的题,就去问他。”
徐老师就是数学老师,也是和祁临接触最少的老师。
倒不是对这位老师有什么看法,祁临不爱跟徐老师提问,单纯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他哥祁瀚也是一中的学生,正儿八经的学霸,从初中到高中,数学竞赛一等奖拿到手软。
有这么一个哥,祁临在数学上遇到问题,根本不用去问老师,祁瀚两三下就给他讲完了。
所以数学和物理一样,都是他的强项。
后来祁瀚出国留学,他还靠老本吃了两年,直到现在数学成绩才开始滑坡。
祁临喜欢画画,但头脑很清醒,知道文化课绝对不能丢。
和老刘谈心之后,他制定了一个计划,周二周四周末还是去美院上课,但回家之后就潜心学习,恶补数学。
“听懂了吗?”在进行完一次视频指导后,祁瀚问。
祁临听是听懂了,但非常不适应视频教学,苦着脸说:“大祁,你暑假回来吗?”
他还是更喜欢当面接受他哥的指导。
“我这有课题呢。”祁瀚笑道:“想哥哥啦?”
祁临面无表情,“也没有啊。”
“对了。”祁瀚说:“上次你说被人讨厌了是怎么回事?”
祁临愣了会儿才想起,是之前和叶昊龙约定“绝交”的事。
凉面摊上,他将一百块钱还给叶昊龙,走得虽然挺潇洒,但心里多少有点不对味。
还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嫌他吵。
于是他当晚给祁瀚发了条信息,写得语焉不详,问祁瀚自己有时候是不是惹人烦。
祁瀚这段时间尤其忙,忽视了弟弟的心理健康,这会儿想起来,祁临那股郁闷的劲头早没了。
但这一茬提醒了祁临。
数学,叶昊龙既然能自学《高等数学》,那给他讲讲高一数学,应该不是问题!
第70章 他的星星
蒋越盯着大包小包冲进教室的祁临,像看到了什么珍惜动物,“你……带的这是什么?”
祁临坐定,开始摆弄装备,“画板啊,战士上战场,不准备粮草子弹?”
“还有呢?”蒋越直往那鼓胀的书包瞅,“临哥,你以前不会背这么多东西。”
祁临“啧”了声,“瞒不住了。”
蒋越:“咋,要去拯救地球?”
“告诉你个小秘密。”祁临将习题集扯出一个角,“我打算趁午休,恶补一下数学。”
蒋越表情如同吃屎,“草!那我怎么办?”
祁临:“什么你怎么办?”
蒋越:“你恶补数学去了,谁陪我吃饭?”
“饭乃身外之物。”祁临循循善诱,“下月就要期末考了,你也来一本?”
蒋越一下子躲远,挤眉弄眼,“我最讨厌数学,你别来祸害我。”
祁临笑了笑。
他早知道蒋越怕数学,且文化成绩稀烂。蒋越在三十三中读书,艺术生多,师资力量和一中没得比。蒋越是奔着美术保送去的,基本放弃了文化课。
“你不是你们年级前三百吗?上次数学考了100分吧?”对学渣蒋越来说,150分的数学卷,能拿100分已经是学霸级别的高手,“这样了你还恶补?”
祁临叹气。
有些话不能跟外校的学渣说,不然会伤了学渣的心。比如年级前五十才是他的目标,比如数学最拉分,实验班那些人人均140,他考个100分,甚至120分,都没法在总分上挤进前一百。
这次期末考,他打算把数学成绩提到130分,最好是135分。
蒋越听见“数学”两个字就觉得辣耳朵,“你那个包里装的啥?不会两个包都是习题吧?”
祁临神秘道:“贿赂大佬的礼物。”
中午下课,蒋越挥泪告别他临哥,开开心心约蔷哥吃午饭。
祁临收拾好东西,轻车熟路溜到顶楼,正好碰见何盼盼离开。
“午安,帅老师。”祁临戏精上身,敬了个夸张的绅士礼。
何盼盼一见是他,立即笑起来,“来找小龙吗?他在里面。”
叶拙寒听见外面的响动,握笔的手轻轻顿了下。
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又来了?
一种特别的感觉涌起来,既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叶拙寒半拧着眉,粗略想了想,伞已经收回来了,没有其他牵连,祁临是来干什么?
事实上,收回伞之后的这一个多星期,他隐约有种极浅的空落感。
生活如同一潭死水,祁临闯进来,像一片风落在死水上。
他厌恶被打搅,但后来两次打搅,他没有多少排斥情绪。
而收回伞,意味着那片风刮走了,死水归于沉寂。
“小,龙,哥!”祁临从门外探进脑袋,“你吃了饭没啊?”
叶拙寒几无表情地看着他,视线忽然上移,停在他的头发上,“你剪头发了?”
“帅吗?”祁临大方地晃进来,摸了下剪短后有些扎手的头发,“马上期末考了,我削发明志。”
叶拙寒放下画笔。
“小龙哥,你在画什么?”祁临凑近,对着那一张色彩浓烈,却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画胡乱夸道:“强烈的视觉冲击感,走心的色彩搭配,这幅画画出了一个艺术家的灵魂!”
叶拙寒:“……”
四目相对,距离不远,叶拙寒甚至能闻到少年身上的香皂味。
浅淡的香气在初夏的阳光中蒸腾,空气点燃一团透明的火。
祁临浑然不觉,继续吹道:“小龙哥,你今天这身真帅。剪裁精绝的布料勾勒着你流畅的线条,珍珠白衬衣衬托你……”
“有什么事?”眼看少年越凑越近,叶拙寒及时伸手,挡住那颗脑袋的同时,也打断了令人尴尬的恭维。
但这个动作多少出乎他的意料。
手心贴在少年的额头,很短暂的接触,却是他头一回主动碰触别人。
祁临的额头并不烫,他却像被烫到了,掌心忽地发热。
祁临从书包里拿出三瓶封装的红枣玫瑰茶,挨个摆在桌上,一同拿出的还有费列罗、盒装饼干之类的“精致零食”。
叶拙寒:“……”
“小龙哥,在下有一事相求!”祁临神情陈恳,“这些贿赂,您先收着。”
叶拙寒:“我……”
祁临打断,“我知道你喜欢喝红枣玫瑰茶。放心喝,我祁临,从此承包你的所有饮料!”
被人纠缠本是叶拙寒最厌恶的事,此时看着祁临这张生动的脸,以及明亮如星的眼睛,竟有一丝奇异的松快。
“到底什么事?”叶拙寒问。
祁临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一半,赶紧将课本习题卷子统统拿出来,以极为好学的态度说明来意。
叶拙寒听得眼皮跳了几下,“你想让我给你补课?”
祁临抱拳,“小龙哥,你行的!”
叶拙寒睨着眼尾。
学数学这件事,对他来讲只是打发时间——和画画一样。早在三年前,他就以个人参赛者的身份参加过全国数学竞赛,拿到第一名。高一的数学在他眼里,只是小儿科。
但他为什么要帮祁临?
“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我数学基础很好,你只需要稍微提点我一下就行。”祁临说着,拆开费列罗,“哥,你尝尝。”
叶拙寒鬼使神差接过费列罗,又鬼使神差接过祁临递过来的笔和习题。
从这天开始,蒋越失去了他的临哥。
祁临学习有自己的方法,人也聪明,那些复杂的大题听个思路就能举一反三。
叶拙寒最初对答应祁临感到懊恼,周六周日晚上,本可以清净地画画,如今身边却挤着一个奋笔疾书的少年。
那两张并着的桌子,以前顶多放几样画具,现在却铺满了卷子,他和祁临并排坐着,简直像正在上晚自习的同桌。
祁临一边演算一边念叨,叶拙寒却走起神来。
他在一所高中挂着名,但一天课都没有去上过,而以前在初中,他也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同桌。
此时,在美院的教室里,他突然有了个同桌。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祁临侧脸。
老教学楼没有空调,只有几盏壁扇,少年认真刷题,鼻梁上不知何时已经泛起汗珠。
“小龙哥!”祁临忽然转过脸。
叶拙寒错愕一瞬,条件反射地别开视线。
“你在看我做题啊?”祁临沉浸在题海里,哪里知道他刚才那些心思,笑着将卷子往右边一推,“这题解不出,你帮我看看呗。”
叶拙寒接过来,是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个问。
“这种题我平时选择不做,反正是拉分的题,我只要保证上130就行。”祁临撑着脸颊笑,“但遇到了你,我觉得我可以挣扎一下。”
叶拙寒发现自己没听懂这句话。
被推到面前的题在他眼里和其他题没什么区别,随手一算就能解出来。
“什么拉分?”叶拙寒问。
“竞赛题啊。”祁临新奇道:“你不知道?”
叶拙寒摇头。
祁临一想,叶昊龙休学,大概不知道数学卷的构成,于是说:“高考要兼顾学渣和学霸,出的题不能特别难,但也不能太简单,前面的题呢,只要你认真学了三年,又不是特别笨,仔细一点,基本都能做出来。至于倒数第二大题的最后一个问,和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第三问,就是用来给学霸拉分的了,尤其是最后一题的第三问,肯定是竞赛级别,能解出的人妥妥150分。”
叶拙寒又看了会儿题,“但也很简单啊。”
祁临:“………………”
三秒后,祁临道:“您再说一遍?”
不管再说多少遍,叶拙寒都觉得最后一题的最后一个问和第一道大题的第一个问没有区别。
祁临百思不得其解的题,他只花了五分钟就解完,讲完,还附赠一句:“明白了吗?”
祁临挠头,“我再消化一下。”
叶拙寒没有意识到,听见祁临“刷刷”打着草稿时,自己唇角很浅地扬了扬。
进入六月,考虑到各校即将进行的期末考,美院的兴趣班停了,但祁临去美院的频率却更高,每天晚上都在顶楼的小教室上自习。
叶拙寒渐渐发觉,看祁临写作业是件比画画更适合打发时间的事。
这天,祁临不仅往桌上摆了数学卷子,还有刚发的物理试卷。
老刘拖堂搞随堂考,他这个物理课代表,120分的题考了112分,属于正常发挥,有道题没解出来,打算再想一想。
叶拙寒拿过卷子,“你物理比数学好。”
祁临得意起来,“那是!本人好歹物理课代表,数学被别人拉的分,都靠物理拉回来。这卷子是我们班主任自己出的,题难,不然我肯定满分。”
叶拙寒问:“为什么?”
祁临眨眼,“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物理比数学好?”叶拙寒说:“都是理科。”
祁临心中叹了口气。
曾经,他哥祁瀚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祁瀚当年数学和理综都能拿满分,觉得数理化是一家,一门好门门好。
祁临想,这可能就是天才的逻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