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伊看着那被塞得乱七八糟的箱子,“红枣和玫瑰就别带了吧,不嫌重?出去玩,我不信你还能坚持每天泡茶喝。”
祁临从箱子底下扯出一个刚买的大号户外水壶,“小龙哥爱喝,我得宠着他。”
闻言,崔伊眼色微变,“小龙哥又不是女生,什么宠不宠的。你这张嘴,出去可别乱说话,省得惹人不高兴。”
祁临晃着水壶,“男生就不能宠啊?怎么就惹人不高兴了?”
崔伊生祁瀚时年龄就不小了,虽然平时不怎么管两个儿子,但骨子里却传统,听到祁临说宠别的男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她的意识里,男生被宠,是很没有面子的事。
祁临没继续这个话题,母子俩忙到天快亮,才收拾妥当。
“我送你们去车站。”崔伊问:“小龙哥住哪里?”
祁临心思有粗有细,觉得叶昊龙那种性格,应该不愿意“见家长”,所以发信息时特意说了句“不方便咱们就直接在车站见面”。
几分钟后,却收到回复:“我在小区外等你们。”
得知儿子的朋友住在宸江别墅区,崔伊很惊讶。
和祁临相比,叶拙寒的行李少得多,只有一个中号箱子,面对崔伊的问题,他只说,有远亲住在里面。
崔伊几次通过后视镜观察小儿子这位天才朋友,不禁有种怪异的感觉——他很冷淡,不易接近,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喜欢安静,但为什么愿意和祁临一同旅游?
抵达车站,祁临兴奋地拿出行李箱,冲崔伊挥手,崔伊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少年神色冷沉,目空一切。
目送两人进入候车大厅,崔伊甩了下头,心道自己一定是担心过度了,祁临已经十六岁,交友自有分寸,而且对方成绩那么好,不可能将祁临带到什么歪路上。
大巴迎着朝阳向东边驶去。刚上高速那会儿,祁临难掩激动,不断说话,但开了不到一个小时,熬夜的困倦便出来了。
“我睡会儿。”他说:“停车上厕所时叫我啊。”
叶拙寒:“嗯。”
他们坐的是第一排,视野开阔,叶拙寒看着前方笔直的公路和乏善可陈的风景,没多久便感到肩膀一沉。
祁临随着车行摇摇晃晃,一头撞了过来。
几分钟后,祁临大概知道自己撞了人肩膀,又自个儿晃了回去。
片刻,再一次撞来。
叶拙寒:“……”
当祁临第三次撞来时,叶拙寒抬手按住他的脑袋。他早睡迷糊了,晃不回去,便老实不再动。
大巴驶入休息站,发动机的响动一停,祁临马上醒了。
睡的时候还正襟危坐,醒的时候已经歪到人胸口。
“嗯?”祁临缓缓撑起来,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我压到你了?”
叶拙寒:“还好。”
下车活动时,祁临突然想起崔伊说的话,“小龙哥,一会儿上车你睡我肩上吧。”
叶拙寒不明所以,“嗯?”
祁临笑,“我得宠一下你。”
叶拙寒微皱眉,半晌道:“所以让睡肩膀就是宠吗?你觉得刚才是被我宠了?”
祁临:“呃……”
他发誓,自己只是突然想到了“宠”,所以随口一说,可怎么同样的话到了叶昊龙那儿,就变了味儿?
至于变成什么味儿了他也形容不好,只觉得心里痒痒的,还有点躁动。
难道是因为叶昊龙长得像神仙,所以说到“宠”时特别有威力?
下午,大巴在停靠了三个休息站之后,终于来到贺市,之后又在中巴上颠簸一个多小时,空气渐渐变得潮湿,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吹走了一路奔波的疲惫。
祁临功课做得足,出发之前就定好住宿,是渔民自己盖的两层小楼,十来间客房,楼下有个院子。
星絮滩冷清,只有七月中旬之后旅客才会渐渐增多,此时整个小楼没有别的客人,等于被他们包了下来。
“小龙哥!你快上来!”正是傍晚,祁临行李都没收拾,就爬到了楼顶,冲下面喊道:“日落了!”
一轮金红坠入海中,天水具是金芒。
这是城市里看不到的绝美景象,叶拙寒却悄然转过脸,看着眼中金辉闪烁的祁临。
比起海上落日,这聒噪的少年好像更值得一看。
祁临全然不查身边的视线,冲着大海又是欢呼又是蹦跳。他以前也看过海,但没有来过这么安静的海。
一时间,世界上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是他发出来的。
太阳彻底沉入海平面,霞光却没有立即被吞噬,祁临转身,一下子撞进叶拙寒的目光里。
“我……”短暂的怔愣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刚才是不是太吵了?”
我可以解释!他想。
哪个刚经历了期末考的高中生在看到这么壮观的日落时不激动呢?
没经历过数学毒打的天才除外。
叶拙寒唇边有一丝笑容,“不是刚才。”
祁临:“啊?”
“你一直很吵。”
“……”
“你有不吵的时候吗?”
“好了小龙哥,现在比较吵的是你。”
远离城市的海边,黑夜来得尤其快。
祁临刚看完落日,澡还未来得及洗,就听见老板在院子里喊:“吃晚饭啦!”
星絮滩的海鲜极便宜,祁临来之前就抱着撑死的决心,没想到第一顿却喝到了鸡汤。
渔民们除了出海捕鱼,还小规模地饲养一种体型较小的鸡,鸡和附近山里的山药、竹荪放一起,用高压锅煮,味道是连叶拙寒都未尝过的鲜美。
“龙。”祁临喝完一碗怀疑人生,“这也太好喝了!”
叶拙寒无奈,“好喝得你只能发出一个‘龙’字了吗?”
还未吃完,祁临就忙不迭地跟老板预订,明天还要吃山药竹荪鸡。
老板笑道:“不是闹着要吃海鲜吗?”
叶拙寒问:“你到底是来吃鸡还是海鲜?”
“啧!”祁临一副大人样,“小孩子才做选择,本级帅鸡和海鲜都要!”
坐了一天的车,本是非常疲累,祁临却想去海边走走。
“我们会在这里待十天。”叶拙寒说:“你急这一会儿?”
祁临:“我打了鸡血。”
叶拙寒:“你只是喝了鸡汤。”
祁临:“都是鸡,有什么区别?”
叶拙寒:“……”
没有光污染的地方,星辰果然明亮,星河倒灌,在黑夜铺陈奇观一般的光带。
而黑色的海水,也因此变得闪烁。
祁临赤脚在海滩上奔跑,跑入海水中时,浪花在身后飞溅。
叶拙寒想阻止他,却只喊出一声:“祁临。”
很轻,本以为会被海浪盖过,祁临却转过身来,“什——么——?”
少年的轮廓被阴影遮住,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眸子在黑夜中明朗似星。
叶拙寒也走了过去,任海水淹没脚背和小腿。
祁临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心潮澎湃,“我特别喜欢星星。”
叶拙寒:“嗯。”
祁临:“我小时候想把它们摘下来。”
刹那间,叶拙寒竟认真想了想将星星摘下来的方法。
然后感到错愕。
“其实很简单。”祁临笑道。
叶拙寒说:“简单?”
“你看。”祁临指着面前辽阔的海,“只要有一片海,就能将星辰请下来。它们现在就在我们脚下!”
叶拙寒轻笑,“还能这样?”
祁临太高兴了,突然展开双手,“来,抱一下。”
叶拙寒站在原地,惊讶按捺在平静的面容下。
“激动得不知道怎么表达。”祁临淌开浪,“总之先抱一下。”
第73章 是谁宠谁
被祁临踢开的浪花碎在叶拙寒小腿上,少年穿着豆绿色的运动套装,笑容干净。
心里最阴冷的角落仿佛照进一束幽幽的光,叶拙寒不由自主张开手臂。
刚才,当祁临说想要天上的星星时,他认真思考过怎样才能摘。此时祁临只是跟他讨一个拥抱,他又怎会拒绝。
可是下一瞬,祁临却突然一矮。
叶拙寒瞳孔微收,来不及反应,双腿已经悬空。
祁临所说的“抱一下”,竟然不是他以为的拥抱,而是抱住他的大腿,将他举了起来!
“喔——喔——呜——”
祁临大声叫着,嗓音嘹亮。
“你……”叶拙寒挣扎也不是,推也不是,只能任由祁临举着,双手放在人肩膀上,“这就是你说的抱?”
十六岁的男孩子,撒起欢来像脱缰的狗。祁临以前好歹是校足球队的主力,爆发力强,将人举起来之后,那股兴奋劲儿还没彻底抒发出来,不仅要喊,还要跑。
祁临跑出第一步时,叶拙寒就知道要遭。
他个头比祁临高,体重也更重,祁临抱得起他,却不意味着能抱着他在海里跑。
“祁临。”他搂着少年的脖子,“小心……”
祁临:“喔——”
叶拙寒:“……”
少年飞奔,浪花狂溅,终于,欢呼变成惊叫,浪花变成大浪——
祁临手上抱不住,脚下又打滑,腰上一闪力,重心顿失,两个人一齐朝海水扑去。
就像跌入了倒悬的星河。
叶拙寒在下面,下意识搂住祁临。
岸边水浅,呛不着,衣服头发却湿透了。
祁临扑腾两下,一抹脸上的水,表情还有点懵。
叶拙寒在他背上轻拍,“起来。”
祁临站起,一把将被自己祸害的同伴拉起来。闹过了发泄过了,才发现刚才那个嗷嗷叫着在海里跑的自己简直是出尽了洋相。
“龙啊……”祁临不好意思正眼瞧人了,“对不住啊。”
叶拙寒又一次看到他那一截后颈。
在游子山上看到时,明明觉得白晃晃的,让人心烦,这时却只觉得可爱。
“你作为一个不上学都能考满分的天才,应该体谅我这种勤奋的普通学生。我就是来了自己喜欢的地方,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景色,加上刚放假,一时没把持住……啊,什么东西!”
祁临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感到后脖子一凉,吓了一跳,转身却看到天才尚未收回去的手。
“你搞突然袭击呢!”
叶拙寒神情如常,却比祁临更加诧异。
祁临走在前面,嘀嘀咕咕,那一截脖颈就在他眼前晃。
没由来地,他特别想碰一碰。
意识到时,手已经伸了出去,接着,便是祁临那一声惊呼。
指尖流过细小的电流,麻酥酥地钻进心窝。
“你先袭击我。”叶拙寒佯装淡定地辩驳。
祁临那点儿不好意思立马散了,哼哼道:“果然是头叶坏龙,没有冤枉你。”
说完,还踢起一脚水。
叶拙寒立即反击。
祁临大笑,以海水为武器,且战且退。
两人在海中扭打起来,都没个轻重,再次双双跌倒。
这里被摁在下面的成了祁临。
祁临夸张地挣扎,“救命啊!救命啊!龙要吃人啦!”
笑意出现在叶拙寒唇角,又爬上眼梢。
祁临突然愣住,不安分的腿和手都停了下来。
他的眼尾渐渐撑开,瞳孔里盛着越来越多的星光。
视野里,神仙一般的人儿正在冲他笑,那笑容虽然很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
许久,他喉结动了动,“小龙哥,你要多笑。虽然你不笑也已经够帅了,你来我们学校的话,我只得将级帅的宝座让给你。”
叶拙寒眉心微动,是不自知的温柔。
“但是你笑起来更帅。”祁临十分诚恳,“真的,像个新娘子。”
叶拙寒眼睑一垂,“新娘子?”
祁临说:“你往后看。”
他们此时并未站起来,祁临半躺在海水里,叶拙寒压在他身上。
后面就是星空。
叶拙寒没动。
“不是要整你。”祁临笑道:“怎么还不相信我呢?我保证不趁你往后看反击。”
叶拙寒倒不是担心祁临使诈,只是还想着那句“像个新娘子”。
祁临催促,“快看啊。”
叶拙寒将少年的手腕压住,扭头看向星空。
夜越深,群星便越闪烁。
星空很美,但叶拙寒不明白星空和新娘子有什么关系。
祁临:“它们在你头顶,刚才我一看,啧,像你披着婚纱。”
叶拙寒:“……”
祁临:“披着婚纱的不就是新娘子吗?你还笑得特别甜。”
叶拙寒无奈,“闭嘴。”
“龙之羞涩。”
“……”
“真害羞了?”
“看个星星都能想到婚纱,你脑子是什么结构?”
祁临认真想了半天,“可能是艺术家的结构?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
浪漫吗?
叶拙寒无法作答。
他不知道什么是浪漫,如同他没有体会过“喜欢”这种浓烈的情绪。
祁临继续说:“我会画画,说不定将来真的能当个艺术家。”
叶拙寒踩着他身后的海水,“那就祝你梦想成真。”
“等我成为艺术家,我就给你设计一件星空婚纱!”
“……”
“男人也可以穿婚纱的!”
“……”
回到渔民的小楼,两人的衣服已经半干。祁临洗了澡,又把豆绿色的运动服洗干净晾好——这是他为了旅行新买的衣服,很有夏天的气息,他想每天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