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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尧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系,踩下油门时直接把速度往上提,他第一次把车开得这么快,路上无人,他连闯数个红灯,赶到最后一条十字路口时,正好同一辆出租擦肩而过。
他不敢迟疑,匆匆停好车,推开铁门走进院里。
四周很安静,他一进去,就清楚地闻到一股血腥味,夹在泥土的气息中,突兀得很。
视线往那边一扫,月光下,一块不规则的锋利石头上,沾染着暗黑色的血迹。
石头四周,血色恍如泼墨画,晕成不规则的一圈。
心底的那股猜测因此被肯定,他不敢再多停留,走廊里没有灯,黑暗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得更加森郁。
他停下脚步,仔细一听,终于听见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异样声音。
是个陌生的少年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讲话的声音一顿一顿的。
还活着。
吕尧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一些,他走过去,伸手推开虚掩着的门。
屋里只有两个人,被压在底下的男生,额头被人用东西敲出了血,虽不致命,但随着血液的流失,那人脸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失去。
听见响动,掐着下方人脖子的谢安回头看了一眼,明明看见了他,眼神却丝毫没有变化,他再度转回头,神情冷漠得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
吕尧被他瞥过来的那一眼惊到,那几乎算不上是一双眼,更像是两颗透明的玻璃球,里面空得什么也没有。
李楠上一次被谢安这么对待,是他领着几个人欺负那个刚来的傻子时。
谢安那时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下手的动作干脆利落,他被那样的谢安吓到,从此再也不敢招惹。
可是现在——
就算是被扼住喉咙,身上的人也一副真的要将他弄死的模样,李楠却丝毫不害怕,反而笑得异样开心。
他没有挣扎,看着上方的谢安低声诱惑道:“谢安,动手啊,来,再用点力,把我杀了吧,把我杀了,你的气就能消了。你不是章遇的狗腿子吗?现在他死了,你不想替他报仇吗?你不杀了我,怎么给章遇报仇啊。
“你知道的,法律会保护我的,我会没事的,就算杀了人,我也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所以,你想报仇的话,就把我杀了,我不反抗,来,你再用点力。啊,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把他骗到院子里去的吗?你再用点力,你再用点力我就告诉你。”
感觉对方真的因他的话而加大力气,他脸上反常的笑却是越发灿烂。
“对,就是这样。谢安啊,你知道吗?其实我真他妈讨厌你,不,应该是恨你才对。你明明是个正常人,不像章遇一样是个傻子,也不像我,从小能听到的东西就比别人少一半。你说,你这样的人,留在我们这里干什么呢?她那样一个爱钱的人,怎么就瞎了眼把你当成宝了呢?
“你只不过是有一张她喜欢的脸,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照顾这么多年。你为她做了什么啊?你他妈什么也没为她做过!我呢!我这么喜欢她,什么事我没给她做过啊!结果呢,我像条狗一样地跟了她这么多年,得到什么了?我他妈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我真他妈希望死的是你啊,但是不行,我答应过她,我答应她我不会碰你的,不然的话,她那天怎么还愿意继续抱我啊。她犯贱,你这么对她了,还舍不得让我碰你一下!我呢?我更他妈犯贱,不就是随口答应的一句话吗,明明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但是我他妈为什么就是不敢动你了啊!
“可是啊,没关系,我不能动你,我也不能让你好过啊。她的下半辈子被你毁了,我见不到她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既然什么都没有了,那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对吧?
“啊,我还没告诉你,我是怎么弄死那傻子的吧?”李楠重重吐出一口气,“那傻子,脾气随你,倔。我好话坏话说尽,他都死活不肯跟我出来。他不出来怎么行啊?不出来的话,我准备的一切,不是都白费心思了吗?所以呢,我就拿刀威胁他,我跟他说,你要是不跟我出来,等下谢安一回来,我这把刀就会直接往他身上捅,傻子就是傻子,记性也差,他估计早就忘了,当初被我压着打的时候,是谁救的他吧?
“果然啊,他怕了,他真以为我能动得了你,乖乖地就跟我出来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在屋里动他吗?多没意思啊,就这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几分钟的事情,太无聊了。你知道折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吗?就是把他最看重的东西毁了,这样,才会快乐啊。
“你最心疼的人死在他最心心念念的秋千上,怎么样,这么一想,是不是浑身都疼啊?以后做梦,是不是都会梦到那一幕啊?现在,你总该想杀了我吧?别这样,别光想不做啊,来,现在就把我杀了,我不反抗,你再用点力!
“相信我,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替章遇报仇了。你今天放过我,以后可就没有机会再动我了。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杀了我!谢安,把我杀了!章遇他在天上,就会感谢你的!”
谢安突然魔怔地红了眼,像是受到了他的蛊惑,另一只手也搭上他的喉咙,两只手按住他细瘦的长脖,渐渐加大了力气。
李楠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谢安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手腕处的青筋却根根暴起。
一只手从身旁伸过来,用力将他环住对方的两只手掰开。
“谢安,你知道你现在是在杀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先特别感谢一下“成渝”小可爱,新换的封面是她写的!!!我第一次收到小可爱送的封面!感动哭了!
遇遇的死不是偶然,就算这一次不动手,李楠这种心理变态的,也不可能放过他。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刘玲的恋/童引发的一切。生活有喜有悲,世事太过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真的会发生什么,所以在此衷心希望,小可爱们都能够安稳度过这一生!
我知道大家都想李楠死,他杀了人,命偿命才是最痛快的,但是就像他说的,法律会保护他。(这种事情真的很可悲,现实里那些做出惨绝人寰的事却还能全身而退的孩子,太多了)所以李楠死不了,谢安如果真杀了,一辈子都会有污点。还是那四个字,偏现实向,金手指文里的那种虐渣的视觉爽快的处理办法不可能在这本文里适用,没法杀他,但是,他也不可能会好过就对了。
想看甜甜的,很快了!这个坎过去,都是甜甜了。
第25章
谢安反而因“杀人”二字变得越发激动, 被掰开的手重新伸过去,再度掐住李楠的脖子。
若说刚才是无意识的做法, 那现在,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李楠不挣不扎, 偏黄的脸蛋因为气闷而更加透红。
眼看手里的人就要白眼一翻昏迷过去, 身后有人靠近, 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还有我。”
谢安一怔, 掐着李楠脖子的手, 一下没了力气。
他茫然地抬头,吕尧看他这样,心里阵阵发酸, 他等人冷静下来,松手走到他面前, 以一种心与心最为相贴的姿势,将他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
这个怀抱太过温暖, 容易让人沉溺其中,不再舍得挣脱。
他原本还想挣扎,突然的, 没了动作。
轻柔的声音,在他脑袋上方缓缓响起。
“你还有吕淮, 还有我,如果杀了他,那我们该怎么办?”
怀中的人,因他的话开始颤抖, 两行滚烫的热泪,在同一刻浸湿了他的前胸。
一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
“尧叔。”
“我在。”
“遇遇没有了。”
每说一个字,他都能感觉对方手中的力道更紧一分。
“我知道,还有我们。”
谢安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听不见对方的话,像陷入了一个被封闭的自我空间,不断在他怀里喃喃低语。
“遇遇被他害死了。”
“遇遇被他害死了。”
“我们今天就可以去新的房子了,但是,遇遇被他害死了。”
吕尧一声又一声,极尽温柔地想要唤醒他,他却像丢了自主意识,只懂得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
他察觉到不对劲,将人从怀里拉开,少年原本好看的眼睛一时间像蒙上了一层浑浊不堪的秽雾,整个人因刺激太大而开始有些神智不清。
吕尧不敢再让他继续在这待下去,将人侧抱起,转身离开。
“死亡对你来说是解脱,那么,想死却不能死,会是什么滋味?”
李楠猛地睁开眼:“你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屋子空空荡荡,一股莫名的逼仄感,紧压而来。
……
吕尧刚把人放到副驾驶座上,一直喃喃低语的人突然发疯,拼了命地想从位置上挣脱。
他伸手去拦,被一把抓住,谢安嘴巴一张,恶狠狠地一口咬住男人白皙的手腕。
血丝很快就渗出来,吕尧的另一只手瞬间握紧了拳,胸口起伏好几阵,但最终,什么也没做,垂下眼看他,安静地任他咬着。
尝到口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谢安的意识猛然清醒。
他呆呆地张着嘴,一眨眼,眼眶又落下两串泪,掉到男人手上,融进了血丝中。
吕尧伸手抽过一张纸,先在他脸上胡乱地擦拭两下,扔掉后又拿过一张,才压在自己被咬出一道深深牙印的手腕上。
等血被擦干,他才探过身,将安全带替他扣上,刚要从车里退开,原本安静坐着的人,突然伸手,面对面地抱住他。
压抑的哭声在车厢里低低响着,这样半弯着身的姿势并不好受,他没有再动,静静站着,像一尊雕塑,守着怀里哭得心碎的人。
……
“尧叔,送我去医院吧。”
谢安从他怀中退出,哑声说了一句。
吕尧没有说话,他将这边的车门关上,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
车子在黑暗的道路上缓缓开着,未关上的车窗吹进来些许夜风,很凉,谢安一整晚都没有平静过的心情,因这丝丝缕缕的微风,冷静了一些。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直到车子停在安民医院门口,谢安才看着前方,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尧叔,谢谢。”
吕尧未作声,看着他孤寂的背影,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咬伤的手,眼中迅速闪过了什么。
……
谢安坐在走廊里唯一的一张长木椅上,半垂着脑袋,后背紧贴在冰凉的白墙上。
吕尧在他身边坐下,轻轻伸手,将人的脑袋往自己的肩上压下来。
少年乖巧得像是个空有皮囊的木偶娃娃。
吕尧什么也没说,以这种姿势安静地陪着。
隔了很久,少年开口说话,一个个字,机械地从嘴里蹦出来。
“我想最后再陪陪他。他怕冷,冬天给他带上手套了,他的手也还是冷的。每到那时候,我都得拉着他,把他的手往我口袋里塞,这样才能好一些。
“也不知道他到那边了没有,这一路上会不会冷,有人陪着他吗?到了那边,他能照顾好自己吗?如果还有人欺负他,会不会有另一个人,也可以像我一样保护他?”
他肚子里还有很多想要和人倾吐的话,却一下子住了嘴。
“我在,你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谢安缓缓地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已经干涸的血迹,眼眶一热,泪水又一颗颗落下来:“如果他没有碰见我就好了,那样,他一定会活得好好的,一定会比现在更快乐。我为什么不早点带他走啊,我如果带着他一起去找你多好啊,都怪我,李楠说的对,我才是最该死的!如果死的是我多好啊,如果是我多好啊,不,应该是我,应该是我躺在里面才对,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谢安!”
吕尧连声的叫唤,终于把又陷入魔怔状态的人唤醒。
他抬头,朦胧的泪眼里,男人眼中的温柔展露得一干二净。
谢安想告诉他自己没事,自己能挺过去,可是心脏那里真的很疼,就好像被人硬抠去了一块,鲜血不断流着,不管用什么去补,都补不上了。
吕尧已经抱住了他,少年脆弱得像尊陶瓷做的娃娃,一声不吭,模样让人心疼得要命。
“他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谢安身子一抖,干涸的眼泪如泉水般倾泻而出,瞬间浸湿男人的衣服。
吕尧抱着他,看着前方昏暗的走廊,偏黯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神情映照得模糊不清。
“他比谁,都希望你能好好地继续走下去。已经离开的人,真的就这么走了吗?不是的,他没有走,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地陪在你身边。
“你看不到他,但是,不论你去哪儿,他都在那。他看着你,跟着你,陪着你,你所接触的任何一切,都会有他。因为心里有他,那么不论他身在何处,都一定能被你感知到。
“我知道,这将会是一段艰难的日子,但是没有关系,他在,我们在。我想告诉你,从今天起,洒在你身上的阳光,就多了一些,因为啊,每一束的亮光,都是他。”
……
谢安抱着炭灰色的骨灰盒,面前的海风飘过来,吹乱他松松垮垮的头发。
他开始朝前走,一脚又一脚,重重地踩在柔软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