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窝里抽出手,他试探着伸向林冬,在一阵震颤中将对方再次拥进怀中。浅眠的人被惊醒,林冬试图逃离禁锢自己的力量, 却听耳边低声响起“睡吧,我在呢”。
温暖,舒适,浮沉在无尽的包容之中,长时间以来惯常紧绷着的神经,居然也安然浸入睡意。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冬雨。
—
整整一上午,唐喆学就守在技术部办公室等着上官芸菲给车辆排查结果。这求人帮忙的私活不盯着不行,人家也忙啊,一天天的新案子那么多,凭什么浪费人力给查悬案不是?也大亏技术部的领导侯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让他们走流程排队等,过完春节都不定能给结果。
有人看他一会一笑得嘴巴没耳朵挡着就得咧后脑勺上的德行,扔了根笔到他身上问:“二吉,嘛呢,要娶媳妇啦?”
没等唐喆学说话,上官芸菲狠瞪了那人一眼。
接住滚到腿上的笔,唐喆学抿住笑意,边转笔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没,这不是案子有方向了么,高兴。”
——跟我家组长也算万里长征第一步了,高兴!
结果他这高兴劲儿还没到最高点呢,就听上官芸菲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哎呦,那辆帕萨特已经被保险公司提出报废申请了。”
“什么!?”唐喆学这心忽悠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多少年的车就申请报废了!?”
“十二年,但是出过太多次事故,这次是直接委付给保险公司做报废处理了。”上官芸菲帮他调出事故现场的出警记录,“你看,都撞成什么样了。”
照片刷新完毕,唐喆学定睛一看,心里直喊“完了完了”。好好的一辆帕萨特,屁股给撞瘪了,后备箱碎得跟纸糊的一样,右侧车门整个凹陷进去,车体严重变形。
罗家楠正好进来取资料,看见上官芸菲的电脑屏幕,往唐喆学背后一趴,说:“我了个去,这是被卡车碾了吧?”
事实上唐喆学的心比被卡车碾了还碎,好在还有抢救的余地。记录显示,这辆车目前正被停置在报废车辆回收厂里,还没拆卸。他赶紧让上官芸菲查回收厂的联系方式,然后给林冬打电话报批物证提取申请,紧急叫停报废流程。
上官芸菲一边查,一边念叨着:“这车也该报废了,十年出了二十次险,整个一现实版的《死神来了》。”
罗家楠从来不看恐怖片,不敢看,当然他绝不会承认,就假装随意地问:“《死神来了》是什么?”
“美国系列恐怖片,”唐喆学打完电话插嘴道:“挺好看的,楠哥,有空你可以看看。”
罗家楠白楞他一眼:“我哪有功夫看电影?”
——是,你有功夫都爬床了。
看破不说破,唐喆学扬手拍上罗家楠的肩膀,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样:“我觉着都不用麻烦黄智伟他们了,就冲这车出这么多次险就能说明问题。”
“什么问题?”罗家楠偏头看他。
只见唐喆学脸一抹,俩眼直勾勾地盯着罗家楠,阴森地勾起嘴角。
“阴魂不散呐~~~~~~~~~”
“滚蛋!”
罗家楠头皮一紧,扣住他后脖颈子一把给按键盘上了。
—
阴魂不散这件事,唐喆学还真没说错。给车主打电话告知车辆要被拖回市局进行物证提取事宜时,对方那副“谁爱拖走谁拖走,反正老子不要了”的语气足以说明一切。据车主描述,当时正在开夜路,看后视镜突然看见个长发女人坐在后座上,吓得一脚刹车踩死。紧跟着就被后面的大货追了尾,没死只断了几根骨头实属万幸。
然而这世界上并没有鬼。开夜路疲劳驾驶,司机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的高速没休息,出现幻觉并不奇怪。只不过放在这辆车上,事情就显得格外的诡异。唐喆学估摸着要是编个故事录下来给祈铭吓唬罗家楠玩,效果应该相当不错。
但是他现在心情好,不打算干让别人糟心的事儿。虽然一早起来林冬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一想起自家组长那时的表情和反应,唐喆学这嘴里就跟怼了二斤蜜蜂屎一样的甜。
路漫漫其修远兮,嗨,慢慢来吧!
林冬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中午刚查到车辆所在,晚上帕萨特就被拖进了市局停车场。这两天预告都有雨,黄智伟他们就在空地上搭起个棚子,专门拆车用。
帕萨特屁股瘪了,如果当时樊丽是被装在后备箱里运走的,想提取到DNA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刑技们的专业性不允许他们放过任何一寸视线所及之处,加班熬夜不在话下,力争天亮之前把帕萨特的里里外外都刮一个遍。
“妈呀,我要再胖几斤都钻不进去!”一边抱怨,黄智伟一边撅着屁股往车窗里钻。
车体变形严重,车门被卡死在车架框里,液压钳破拆也拆不动,只能钻进去干活。唐喆学在另一侧车门外举着探照灯给他照亮,灯光打在某人充满智慧的脑门上,闪闪发亮。
“这特么可真是——哎我去!”
“呲啦”一声,白大褂被车窗边没清理干净的碎玻璃渣剐了道口子。黄智伟燥郁的心情顿时爆炸,扬脸冲唐喆学嚷道:“照哪呢嘿!照这儿!这儿!”
唐喆学赶紧打起精神摆正探照灯。头天夜里兴奋过度没睡好,这会正犯困呢。他悄悄望向林冬,对方正和鉴证科的老大说话,人立在蒙蒙细雨之中,唇间呼出团团白气,周身被水雾散射出的光线朦胧笼罩,虚幻得不太真实。
空气明明是湿润的,他却感到喉咙里一阵干渴,火烧似的从下往上灼着神经。果然有一就想二,他紧抿住嘴唇,把心里的那点念想使着劲儿地往下压。
像是感觉到来自斜后方的视线,林冬忽然顿住声音,转头望向唐喆学的方向。逆着光,对方的表情看不太清,目光仓促相交又立刻错开。他拽了拽雨衣帽子,将自己的侧脸完全隔绝在唐喆学的视线之外。
胸腔里砰砰作响,努力置身事外的想法,被心里燃起的火烧得灰飞烟灭。
—
鏖战一夜,并没有值得让人欣喜的发现。要说这么多年了,车是真不知道被擦了多少遍,除去烟头废纸杂物,就剩下灰尘了。
雨停了,天空泛出鱼肚白,清冷的空气冻得所有人发抖。食堂值夜班的送来整桶热红糖姜茶给干警们暖身,一杯下肚,被雨水和冷风打透了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
“卢处,要不让大家先歇歇吧。”黄智伟手指头都僵了,打着哆嗦跟老大提出申请,“白天还一堆活儿,好歹让人睡俩小时。”
虽然鉴证科挂在刑侦处下面属于科级建制,但一把手是处级干部。人岗分离,属于高级干部任低级职务,别人叫老大科长,自己人都叫他卢处。
卢处从刑摄干起,后进修了刑事科学技术,干刑侦三十余年,什么千奇百怪的案子都见过。忙活一宿连根毛都没见着,自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再说林冬那边反复强调,这车,是案子的唯一突破口,他们给不出线索,丢人。
“我看看。”老爷子弓身探进车里,让举着探照灯的唐喆学上上下下又给照了一遍,眯眼瞧了瞧,视线凝在了后座真皮座椅的接缝处。
他向后伸出手,黄智伟立马心领神会地递了把刀过去。其实座椅皮子都被拆开了,并没看见有血迹浸蚀。
卢处用刀在接缝处割了几下,伸手卡进去用力往出一拽,给卡在接缝里残留的皮子拽豁了一截。匝线随之断裂,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他喊唐喆学:“小唐,照这儿。”
唐喆学立马把灯往里伸进去,照向卢处捧在手里的那截皮子。林冬也从前座探进身,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目光瞬间了然。只见卢处手中的那块皮子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暗棕色痕迹,旁边的匝线也发黑。
像是被血泡过的一样。
卢处直起身,吩咐黄智伟干活:“过来取证吧。”
“您早知道啊!”唐喆学兴冲冲地问。
“我要知道能让大家伙熬一宿?”卢处实话实说,语气并不倚老卖老,“但是干鉴证呢,就得边边角角都摸透了,一毫米都不能放过。”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唐喆学回手拍了弓身趴在车窗上的黄智伟一把,“学着点嘿!”
谁承想黄智伟那正拿着劲儿找姿势取证呢,被唐喆学这么一拍,胳膊一软“啪叽”拍后座上了,脸上好险被露出海绵垫的钉子穿透。
“你大爷唐二吉!”一宿没睡的怨气彻底爆发,黄智伟嗷的一嗓子,“给我毁容了,你他妈给我当媳妇啊!”
——就你那脸还用毁啊?
唐喆学腹诽着,扯出个不怎么诚恳的歉意笑脸。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道视线盯在脸上,侧过头,和林冬四目相对。可林冬立刻别开脸,走到一边。
唐喆学不肯放过他,追过去小声问:“组长你看什么呢?”
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次性杯子,林冬凝视着杯中咖啡色的液体,紧抿住嘴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打死他也不会说,刚看唐喆学坏笑,觉着对方帅透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终于有点实质性的进展了……
就这一天百十来号的订阅,是我坚持下去的勇气,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感谢在2019-12-05 01:00:47~2019-12-06 05:3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勤奋宝宝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由于是微量样本, 时隔多年且多次受到未知清洁剂的浸蚀, DNA提取工作可以说是异常艰难。高仁说至少要一周到十天的工作日才可能出结果。同时考虑到新取样样本存在被污染、酸碱环境微生物影响降解、氧化等种种因素, 最终结果无法保证百分之百与原始样本匹配上。
希望渺茫总比没有希望来的好, 唐喆学一向愿意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周围的人都说他之所以招人喜欢,就是因为这种天生乐观积极的态度,遇事顶多烦一秒, 转脸便能笑对人生。不过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不是说他不乐观, 而是这种态度并非天生的。
回办公室和林冬聊天聊到这个话题时,唐喆学说:“我三岁的时候还不怎么会说话, 除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多一个字没有,我奶奶就急了, 带我到处看医生,找专家,我妈说各种偏方把我脸都吃成绿色的了。”
林冬低头笑笑, 继续翻手里的卷宗。他能一心好几用, 眼睛里看着,耳朵里听着,脑子里还得想着。
“可吃什么都不管用,我还是不说话,奶奶后来也认命了,自当我是个天生的弱智。结果有一天我爸回家,发现我要什么东西, 只要看一眼,我奶奶立马心领神会递到我手里,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唐喆学回忆着老爹当初声情并茂的讲述,笑由心生,勾起嘴角,“他就跟我奶奶说‘妈,您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别人知道您要干嘛,您还说哪门子的话啊?’,我奶奶一听,对啊,是这么个道理,然后狠下心不理我——”
说到这,唐喆学比起三根手指:“就三天,三天之后我都会跟隔壁的狗吵架了。”
还好林冬刚端起杯子,咖啡没喝进嘴里,要不得喷一电脑屏幕——画面感太强,实在是忍不住。
“后来我就成一话唠了,逮谁跟谁聊,性格也越来越外向。”唐喆学斜靠着转椅,抬手支到脸侧,歪头摆出个类似卖萌的姿势,“组长,你也跟我说说你小时的事儿呗。”
林冬喝了口咖啡,摘下眼镜边擦边说:“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十岁上少年班,十六岁考大学,两年后特招进了公大,二十四岁出国进修,三十岁提副处,任代理支队长,三十二转正职,正式被任命为分局刑侦支队长。”
“……”
唐喆学卖不出萌来了,垮下肩膀趴到桌上,恨不能给脸上盖块布——您这要都没什么好说的,那我的人生岂不是投胎时少花了六块钱买VIP?
“但人呐,就是这样,跑的太快,一定会摔跟头。”林冬无奈地耸了下肩,“我现在是有名的反面教材,别人一说谁谁谁年轻有为,后面总会跟一句‘现在风光以后不一定怎么着呢,看林冬就知道了’。”
“嫉妒,纯纯粹粹的嫉妒。”胳膊长,唐喆学伸手勾住林冬的衬衫袖口,把他往自己这边扯,心猿意马地岔开话题:“组长,你看今儿晚上……”
林冬很干脆的抽回手,戴好眼镜拿起卷宗,头也不抬:“今天晚上我睡办公室。”
此话一出,唐喆学立马急了:“你要干嘛啊?!”
被突如其来的撒娇语气给惊着了,林冬错愕地看向唐喆学,一脸“你多大了”的表情。要说这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撒起娇来还真挺惨绝人寰的,至少他有点接受不了。
“昨儿晚上——”唐喆学打了个磕,耳朵倏地涨红,磕磕巴巴的:“组长!你不能……不能提上裤子就……就不认人吧?”
林冬举起卷宗盖到脸上,闷声出了口长气,心绪繁杂到无以言表——就说那条线不能越过去,现在好了,我成始乱终弃的渣男了。
“二吉……昨儿夜里是我没控制住自己,所以……”声音从卷宗底下飘出来,隔着厚厚的纸张,听不出语调,“所以你也别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