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无法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刻意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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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卡盯梢,唐喆学干过这活儿。首先需要选个合适的隐蔽处,角度,视野都要开阔;其次是得彻底研究透了被盯梢的整栋建筑结构,尤其是嫌疑人身处的那一层,重点掌握通道出入口情况,便于发现可疑情况及时反应。
征用民房是最难的环节,只在极少情况下,有现成的空屋子供警方设点。到了林玥家楼下,唐喆学和罗家楠有点傻眼。虽然唐喆学之前来过一次,但由于是直接进的地下停车场,没顾得上注意周遭环境,现在选点才发现,林玥家那栋楼前面是一片别墅,方圆一公里内没有正对着她家窗户的高层。
好在旁边有栋呈直角与目标建筑相邻的高层。林玥家的窗户都朝南,根据经验,设点位置该选择在略高于目标楼层二到三层、正对或呈四十五度角可以看到房间内全貌的位置。俩人到楼下的中介转悠了一圈,没合适的房子空置,只好上门征询住户的同意。
适合的房子有三套,第一户有小孩子,不便安置,第二户有卧病在床的老人家,同理。正当他们要离开第二户去第三户进行询问时,忽听楼上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动,像是在打麻将。紧跟着又有类似矿泉水瓶、易拉罐的东西,摔在地板上噼里啪啦直响,其间夹杂着脚步声和喧哗声。
女主人皱眉瞪着天花,低声抱怨:“又开始了,警察同志,你们听听,每天下午三点,楼上就跟开麻将馆似的,一直闹腾到凌晨。”
唐喆学也抬起脸:“这扰民啊,没报警?”
“报了,派出所的来过,可人家没违法,也不能关起来啊。”女主人说着,不耐地哼了一声,“据说是某个大人物的亲戚,租这的房子招待朋友用,所以啊,就只能委屈咱这小老百姓忍着呗。”
闻言,罗家楠不屑笑笑,抬手拍上唐喆学的肩膀。
“走,二吉,咱上去看看这特么是哪来的皇亲国戚,要是那招摇撞骗的主,保不齐连安置费都给局里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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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
罗家楠抬手捶门,兴许是里面麻将声忒大,半天都没人应门。他又捶了几拳,这才听里面吼了一声“谁啊?”。动静倍儿不耐烦,口气听着还挺狂。
罗家楠比应门的还狂:“市公安局的!”
门开了,探出个光秃秃的脑袋,叼着烟,四十上下的岁数。估计是瞧他俩年纪轻轻,又没穿制服,光头不屑嗤道:“市公安局?来干嘛?有工作证么?”
唐喆学跟罗家楠同时亮出警徽,尔后罗家楠朝对方抬了抬下巴:“现在因工作需要,市局重案组得征用这套住宅,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光头瞅瞅罗家楠,又瞅瞅跟在他后面的唐喆学,问:“给多少钱啊?”
唐喆学客气地接下话:“按合同约定的租金,计算占用天数比例补偿,这个市局有相关的规定,哦,如果暂时没地方住,我们可以——”
他的话被“扑哧”一声笑所打断,光头掐下烟,转脸朝屋里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大声说了些什么,就听屋里也传来一阵哄笑。紧跟着光头又转脸看向他们,语气一如刚才应门时的张狂:“少他妈拿市局压人,你们俩认识几个穿白衬衫的啊?告诉你们,这屋里的全是爷,想让我们挪窝,叫你们局长来谈。”
说着他就要关门,罗家楠眼疾手快一把推住门,胳膊猛一使劲,硬是给光头推得倒退了几步。随着大门的洞开,唐喆学看清里面的阵仗:两张麻将桌,算上光头有十个人,都男的,屋里乌烟瘴气,看人都看得云里雾里;桌上倒是没码现金,主要现在聚众赌博净是散了之后微信支付宝转账,省得被抓住把柄。
眼瞅着罗家楠跨步进屋,牌桌边的人呼啦啦全站了起来。其中有三个横眉立目,一看就不是善茬。另外几个看衣着打扮,还有手腕上戴的表,应该都是有家底的主。
光头仓促稳住身形,劈头盖脸冲罗家楠吼道:“怎么个意思?警察就能私闯民宅?”
压根没想理他,罗家楠朝屋里亮了一圈警徽,正色道:“我现在怀疑你们聚众赌博,都靠墙站好,身份证拿出来。”
唐喆学跟在他身后进屋,俩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往那一戳,给门口堵一结实。屋里的人看着他们,他们也瞧着屋里的人,空气中的烟雾一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
突然,人堆里冒出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声音:“你们丫的算他妈哪根葱?查我们?不怕老子扒了你们俩身上的警服啊?”
这一听就是平时横行霸道惯了的主,说话完全不考虑后果。唐喆学本以为按罗家楠的脾气,绝得张嘴给人骂回去,没想到罗家楠只是偏头笑笑,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我是哪根葱,你管不着,但有句话你该听过,县官不如现管,今天要么咱平心静气地谈谈征房的事儿,要么,你们就给老子把身份证都拿出来,剩下的话,去派出所说。”
罗家楠说完一偏头,唐喆学心领神会,侧身进屋在光头跟前站定。就像以前在机场临检可疑人士那样,他摆出公事公办的语气和表情:“请出示身份证。”
表情肌微微抽搐,因着身高差,光头不得不略略仰脸瞪视唐喆学:“你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知道这屋里都是什么人么?”
“不知道,所以才要看你们的身份证。”唐喆学说话的功夫,感觉旁边有人动了动,立刻转头抬手指向对方,厉声吼道:“别动!老实待着!”
话音未落,斜后方“呼”的照头摔过来一烟灰缸,唐喆学听风听音,条件反射地偏头一闪,结果烟灰缸正拍光头脑门上。光头被砸得“哎呦”一声喊,捂着脑门踉跄后退,贴着墙滑坐下去。
“二吉!干他们丫的!”
罗家楠暴吼一声,跨步上前踹开个打算抄椅子的主。就等着有人动手呢,甭看十对二,他还真不怵。当年卧底时打群架阵仗比这猛,他一个打十个的场面都经历过,对方还刀棒齐全,身上的十四处刀疤不是白给的!
一看罗家楠上手了,唐喆学把外套一脱,撸起袖子转身看向刚才朝自己扔烟灰缸的小年轻,抽手将腰间的手铐往出一拽:“你刚才的行为叫做袭警,自己戴还是我来?”
他亮了铐,惹得牌桌旁围着的四个纷纷抄起家伙。要说抄保温杯和矿水瓶的也就算了,眼瞅着有个人抓起几张麻将牌,唐喆学忽觉憋笑真是个要命的事。
紧跟着麻将牌照脸就摔过来了,得,又一个袭警的,这下手铐该不够用了。
脑子里转着,唐喆学身形已动,扬起手铐朝刚才摔自己烟灰缸的孙子扔了过去。对方一懵,下意识的抬手接铐,紧跟着脸上就挨了一拳,半拉身子“哐当!”就砸在了牌桌上,一时间涕泪齐流。手铐脱手而飞转眼又被唐喆学接住,咔嚓一声铐上右腕。没等那人叫出声,他连人带铐生拖到椅子上,空着的半边铐子穿过椅背上的空隙,再给刚用麻将牌 砸自己的那个掐着后脖颈子摁跪到地上,一把铐死左腕。
眼看他四五秒的功夫就解决了俩,另外一个举着保温杯的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想跑走廊那又堵着正在揍人的罗家楠,最后一咬牙一狠心,“哐!”的给保温杯砸自己脑袋上,歪倒在地装死。
唐喆学愣了楞,只是片刻间的分神,背后就生挨了一棍子。痛感迅速蔓延,他转身抓住即将再次落下的棍子,用力一抽,给棍子抽到手中。疼痛极易使人暴躁,他眼里倏地炸开团怒气,举起棍子就往下招呼——
“二吉!”
罗家楠一声吼给唐喆学喊回了神,棍子堪堪停在离偷袭自己的家伙脸侧半寸。他很少参与打架,处理情绪不如罗家楠收放自如,这一棍子要是夯实了抡过去,不给人打进重症监护也得是进急诊。那就得有理变没理了,保不齐还得脱警服。
稍稍冷静下来,他甩手扔下棍子,揪住抱头缩起的人推搡至墙角。
“蹲好喽!”吼完人,他看看被罗家楠撂倒在地的五个还有歪在走廊上叫唤的光头,问:“楠哥,现在怎么弄?铐子不够使啊。”
罗家楠回手拍拍外套被泼上的水,说:“有鞋带的都给鞋带结下来,背过手绑拇指,神仙也挣不开……我给陈队打电话,你通知派出所过来把人带走。”
分头打完电话,唐喆学随手抓起块麻将牌搁手里掂了掂,抬眼隔窗向林玥家的方向望过去——
角度正好,房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TBC
作者有话要说:嗯,4000多字,这架还是打的不够爽。
嗯,这卷还蛮长的可能……
临近年关实在是太忙了,我尽量保持日更,时间可能不固定,争取字数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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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许是真的揍了有深厚背景的家伙, 唐喆学在派出所刚跟同僚交接完, 就看方局和陈飞一起沉着脸进来。不过他们并未指责唐喆学半句, 只说了声让他赶紧回去把监控点设好, 就跟所长一起进了关押区。
回去收拾屋子架设备,他听罗家楠在旁边说:“放宽心,甭管揍的人是谁, 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有陈队给顶着。我跟你说二吉, 干咱们这行的,别的不怕, 就怕跟错领导, 要真摊上个庄羽那样的,还得留神被他给送进牢里去。”
将麻将桌推到墙边搬起来摞上腾出块空地, 唐喆学回忆了一阵从警花们那听来的八卦,问:“你说的是谭晓光吧?以前在缉毒处干,后来失手打死嫌犯坐牢, 出来给人去看场子的那个。”
罗家楠点点头, 扔给唐喆学一支烟,自己也叼上一支点燃。这种盯梢不算什么,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还有床有浴室有微波炉,基本生活需求能得以保障。要是跟车里盯梢,饿了,方便面嚼碎了就水往下咽, 尿急,那就得指望矿泉水瓶。赶上重大行动还不许抽烟,简直能给他活活憋死。
“这谭晓光啊,是个人物。”罗家楠组装着设备,没手拿烟就只好叼在嘴上,烟越烧越短,不多时就给他熏眯起眼,“当年他们组长被一个马仔打死了,那马仔死活不肯说是谁指使的,谭晓光就急了,打碎了摄像头,拿椅子给审讯室的门把手顶上,一个人在里头揍那马仔,局长去了都敲不开门……哦,不是方局,是前两年退休的齐局,你应该不认识。”
唐喆学仰脸想了想说:“见过,以前开表彰会的时候。”
“嗯,功成身退,在咱们这行算挺不容易的。”罗家楠指了指旁边的盒子,让唐喆学递个内角扳手过来,“后来那马仔进了看守所吧,没三天,死了,脑出血,法医给不出颅脑损伤的确切形成时间,再加上庄羽的供词,谭晓光就被判了七年,不过他在牢里立了大功,只关了三年多就放出来了。”
唐喆学问:“庄组长说什么了?”
罗家楠冷嗤:“他说进屋就看见谭晓光拎着嫌犯的脑袋往墙上撞,结果谭晓光进去了,他他妈倒升上了正职,就这领导,倒贴我钱都不跟。”
“庄组长可能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吧……毕竟行凶的马仔如果落到警方手里,会有人比谭晓光更想要他的命。”唐喆学倒不是替庄羽说好话,而是于他所见,首先对方是位值得敬重的缉毒警,都烧成那样了还坚持工作,其次是在爆炸现场,他那句“不能让我的人白流血”,绝是发自肺腑。
所以这样一个人,该是不至于为了自己的仕途就能出卖战友。
抬眼瞧着唐喆学,罗家楠皱眉笑笑:“你啊,别被他那副大义凛然的表象骗了。缉毒警天天和什么人打交道?那些个毒贩都是亡命之徒,被抓着就一个死字的主,脑子里的弯弯绕可比普通的杀人犯多多了……你看咱们抓杀人犯,至少得比他们多想一步,那他们抓毒贩呢?对吧?”
“恩,是这么个道理。”想起在庄羽病房里看到的玫瑰花束,以及对方那有所隐瞒的态度,唐喆学发现自己有时真是太容易把人往简单了想,就像上官芸菲说过的,他有点傻白甜。
——所以组长才会在我面前,谎言脱口而出,完全不担心可能会伤害到我?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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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玥家说不上门庭若市,却也算得上人来人往。从五点到十一点,她接待了三拨客人,共计九人。这九个人的体貌细节都被仪器记录了下来,同步发送给市局技术部,由那边进行面部识别来确认是否有刑事犯罪记录。
客厅和工作间以及朝南向的卧室都可被拍摄到,唯有当初唐喆学没拧开门把手的那间朝北小屋,无论怎么取角度也拍不到。唐喆学很介意这间屋子,提议把无人机放过去拍摄。罗家楠不同意,主要是无人机目标大,容易引人注目,万一打草惊蛇就瞎了。
一小时一换班,轮流盯监控画面。比起陈飞他们那代人,唐喆学他们现在幸运的多,至少不用趴在望远镜前瞪眼瞪到眼花。技术的进步解放了人类,数字化设备可以记录并通过运算条件来锁定目标,然而日积月累下的经验,终归无法被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