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若是李永锋故意制造“死亡现场”,这样的方式可以保证一旦被发现是他自己作假,在没有引起他人伤亡的前提下,无需承担过重的刑事责任。
盯着看了一会,唐喆学问:“厉副队,不是用远程遥控爆破么,为什么还得连线?”
“你们林队的要求啊,尽量还原现场。”厉勤笑笑,掂掂手里的引爆器,“反正这模型我都做出来好几年了,正好能用上。”
唐喆学佩服道:“你自己做的?”
“嗯,做这玩意的人还真挺聪明,我之前搭错了好几次线,后来是找公安厅的一位专家指点,才连接出正确的线路。”他说着,轻轻掀开黑色的盒盖,把里面密布的线路展示给唐喆学,问:“小子,看看,知道怎么剪么?”
唐喆学伸手用小指勾起两根红蓝电线,仔细看看,说:“我每次遇到不会答的选择题,犹豫半天肯定选的是错的那个,这要我剪,准保炸了。”
厉勤大笑,一把拍上他的肩膀:“你要一上来就选这两根中的一根剪,剪哪根都是炸,排爆剪线是有顺序的,要做阴极测试,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剪一根了事。”
“涨姿势了。”唐喆学诚意点头,“对了,厉副队,你一共排过多少枚?”
“一千四百一十二。”厉勤脱口而出。干这行快二十年了,每一颗排过的炸弹都铭记于心。
这数字未免让唐喆学惊叹。难以想象,面前这位个头不高身材偏瘦,面相温和皮肤白净的中年人,能在如此危险的战线上成绩斐然。这是一份容不得犯错的工作,失败即是死,最轻都得残。即便是穿着重达四十公斤的顶级EOD-9防爆服,也仅能承受三百克左右的炸药威力,前提还得有五十米的安全半径。
然而人工排爆时都是零距离接触,而且为了灵活操作,双手毫无防护。有时候为了给刑侦同僚查案留存证据,他们就得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人工排爆,而不是选择机械引爆。穿防爆服,大部分时候仅仅是心里安慰,真出了差错,好歹最后能留个全尸。
“您怕过么?”他问。
“嘿,一旦需要人工排雷的时候,我都得先给媳妇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有可能不回家吃晚饭了。”厉勤苦笑着摇摇头,回手从上衣内兜里摸出张照片,“瞧,这我闺女,我就贴胸口放着她,只要想想她,再难也得干,要不她的安全怎么保障?”
话说到这,厉勤眼里泛起水光。他背过身抹了把脸,重重呼了口气说:“行了,通知上面,我这完活了。”
—
倒数三秒,爆炸声轰然响起。尘烟瞬间直冲而上,土坑周围弥漫起滚滚尘云,很快便漫至警戒带边缘。大约半分钟后,又传来另一声巨大的爆鸣——油箱炸了。车体瞬间被烈焰吞噬,黑烟窜起,裹着焦臭味随风四下扩散。油箱里满满一箱油,根据计算,至少要燃烧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
步话机里间或传来“注意!别靠近!”、“小心!还有碎裂物掉落!”、“站远点儿嘿!别他妈过去!”之类的吼声。远远望着那尘烟扩散的景象,林冬眉间的纹路愈加深刻。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待总是漫长的,但对真相的探寻永远令人兴奋。
终于,火势渐弱,确保没有危险因素后,消防员首先进入警戒带,扑灭余火。见警员们纷纷围至坑边,消防员大声提醒道:“下去的别碰车架啊!还有两百多度的余温呢!”
橡胶燃烧产生的刺鼻硫化物味道令众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林冬未下坑就看到车体前半几乎被炸成碎片,只有副驾驶座的位置还残留着座椅框架,坐垫早已燃烧殆尽。小骨头这回彻底寿终正寝了,爆炸瞬间可产生超过四千度的高温,足以将它液化,能不能找到牙齿和头盖骨都有待商榷。
待到烟尘基本散尽,林冬第一个下到坑底,用被消防员戏称为“扒灰棍”的金属棒探查余烬。至于在找什么,他也不知道,但至少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现场呈现在眼前了。
其他人陆续跟了下来,唐喆学也拿了根扒灰棍这戳戳那杵杵,小心躲避还在冒着烟的车架残骸。方局陪着刘主任在坑边等结果。然而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底下还没人给消息,刘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勘察现场是个细活,何况是当年已经被无数人勘验过的现场,想要找出疏漏之处实非易事。
日头渐沉,有人累得起身捶腰,有人爬上去抽烟喝水,渐渐地,坑底就剩唐喆学和林冬还在坚守。随着时间的流逝,光线愈加不足,他们只好打起手电筒四处观察。
唐喆学上去了一趟,拿了两瓶水下来。他拧开盖子递给林冬一瓶,蹲到旁边谨慎道:“组长,可能李永锋还真是被炸死的……”
林冬默默的喝着水,微微眯起酸涩的眼。三个小时,十几双眼睛看了数百遍,希望越来越渺茫。喝完水,他撑着唐喆学的肩膀站起,执起手电打算再看一遍。然而这时电筒忽闪了几下,灭了。唐喆学见状把自己的手电递给他,起身准备再去上面要一个。
没了照明,他一时没注意到车门框边缘的凸起,警服外套上臂位置“呲啦”被扯了条口子。林冬赶紧把手电光束打过去,下意识地想要查看是什么东西剐了唐喆学。
“没划破皮吧?”他问,同时仔细观察着门框上异样的扭曲块状金属。
唐喆学就光侧头看了一眼,说:“没有,就是这衣服——”
林冬忽然抬手打断他,说:“等等,你看……这是不是安全带的金属卡片?”
想着反正衣服也废了,唐喆学干脆褪下半截袖子,使劲擦了擦那块刚给他剐了一下的铁片。在电筒光线的照射下,烟熏火燎过的金属片渐渐露出银白光泽,虽然已部分熔到了车框之上,但依旧能看出是半片安全带上的卡片。
“是,没错。”他确认道。
林冬立刻点开手机,调出原案发现场的图片,一张张翻看,终于在一张放大到极限的照片里、车架上接近的位置找到了同样凸起的金属片。
至此,他确信找到了解开谜团的突破口。
“如果一个人正常出行的话,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把安全带系上,那么安全带金属卡片应该被炸飞或者熔在这里。”他将电筒光束照向驾驶座边缘残存的金属框架,“李永锋把作为替身的人体骨架放置在驾驶座上后,忘了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也可能是时间上来不及了,毕竟他需要在两分钟的时间里把车开出来,布置现场并跑到安全半径之外的距离。”
唐喆学想了想问:“要是他就没系安全带的习惯呢?”
林冬斜了他一眼:“现在到处都是交通探头,有多少人敢不系安全带上路?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能拿警官证怼交警?”
想起头回上林冬的车,还是坐副驾没系安全带都被吼,唐喆学抿嘴笑笑,转脸冲蹲在坑边的高仁喊道:“高仁,以后坐吕袁桥的车,记着系安全带啊!”
他确信对方没系安全带的习惯,不然怎么能忘记给小骨头系上安全带呢?也大亏如此,否则今儿就是把眼框都看干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蹲在坑边的高仁莫名其妙,心说你们勘察现场,和我系不系安全带有什么关系!?
TBC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几期排爆人员的专访,只能说,致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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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实验做了, 线索有了, 但在面对颜绮丽之前, 还需要万无一失的询问思路。没有诸如DNA报告之类的确凿证据摆在眼前, 仅凭警方的推论,林冬确信,像颜绮丽这样在商场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强人, 不会轻易开口。
就在众人商讨询问策略时,罗家楠和吕袁桥带回了新的消息。他们走访了那个对亿华娱乐提起过民事赔偿诉讼又达成庭外和解的女孩, 楚筱筱。面对警方对当年那起纠纷的询问,楚筱筱始终保持缄默。可以确认的是, 楚筱筱实际上被公司雪藏了, 虽然签了经纪约,却没有得到走上星途的资源, 偶尔参加一些综艺节目,也大多是做背景板。
唐喆学翻看过询问记录,支着下巴说:“庭外和解的协议上应该有保密条款, 所以她不敢开口。”
“也有可能是由于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污点, 作为艺人,不可能随意承认。”林冬把报告复印件顺桌子滑还到罗家楠手边,“虽然说为了知名度可以无下限的炒作,但这毕竟事关一个年轻女孩的名誉,如果在网络上恶意发酵起来,她的前途就完了。”
罗家楠抬手按住报告,看看周围, 问:“所以我跟小师弟白跑了?”
“不,这给了我一个思路,”林冬说,“钱露、亮仔和庞宁的死都跟非法代孕及取卵生意有关,楚筱筱是当事人之一,同时又是亿华娱乐旗下的艺人,可以用这个作为切入点来对颜绮丽进行询问。”
罗家楠挑眉:“这种给公司形象抹黑的事儿,那个女董事长会承认?”
林冬看着他,但笑不语,继而将视线投向唐喆学。
相处久了,唐喆学的思维方式和林冬的基本同步,立刻心有灵犀地接下话——
“不需要她承认,而是要让她感到恐惧。”
—
颜绮丽是公众人物,如果被娱记发现她接受警方的询问,很容易引发负面消息。时任市局公共发言人的盛桂兰副局长要求案件相关人员低调行事,最好不要再去公司进行询问。那地方人多嘴杂,更是无孔不入的娱记们的目标。
和媒体打交道久了,盛副局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别小看任何一个记者,哪怕是娱记,这帮人有话语权,个个都是无冕之王”。有的时候并不是说记者有意提出对当事人不利的论调,而是语言、文字的含义难免被人曲解。当一句话从不同角度去解读时,谣言便应运而生。即便是出台了对散播谣言的人的严厉处罚办法,却还是架不住总有人以身试法。
据此,唐喆学打电话给颜绮丽的助理,要求去家里进行询问。过了大概三四个小时那边才给回复,约晚上八点,叫他们到颜绮丽目前居住的、位于金仓路的公寓里面谈。
冬日的夜晚早早降临,街灯亮起,破开厚重的夜色。车载音响里传来电台主持人的男中音,播报路况信息的间隔中插播实时天气情况:“今晚预计有雨,目前空气湿度已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七,雨夜行车注意安全,已经吃完晚餐的各位司机朋友,请牢记不可酒后驾车,严格遵守交通安全行驶规则,好,下面放一首歌给大家,希望诸位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舒缓的音乐响起,林冬侧头望向灯火辉煌的夜景。一座城市是否繁华,由夜晚的灯光见证。这地段无疑是城市里最富裕的区域,璀璨的灯光甚至照亮了邮轮港的海面。
远远的,亿华娱乐大厦上的巨幕霓虹灯每隔一分钟就变幻出不同的图案,地标样的伫立在灯火之中;近处是人潮拥挤的商业步行街、面朝大海背靠青山的五星级酒店、沙粒宛如细盐般的人工沙滩、悬垮于海面的高架桥以及价值过亿的私人海滨别墅;游船汽艇穿梭于港口与岛屿之间,海浪翻起雪花般的泡沫。
音乐临近尾声,唐喆学忽听林冬说:“从承古路那个口出去。”
“嗯?”唐喆学心里有疑惑,手上却已经按指示打轮并线,“直接走高架就到金仓路了,干嘛还要绕承古路?”
林冬说:“我取样东西。”
“取什么啊?”
“待会你就知道了。”
按下车窗,林冬迎着扑面而来的清冷海风,放松地闭上了眼。
—
鼎福金店。
抬眼瞧着门框上那半米多高的招牌,唐喆学忽然有种心跳加速之感。该不会是来订戒指的吧?他琢磨着。只见林冬和门口迎宾人员点了下头,径直朝柜台边走去。
在柜台边站定,林冬从外套内衬兜里拿出张单子递给导购。导购接过单子看了看,摘下手腕挂钥匙的塑料环,弯腰打开柜台下面的柜子锁,取出个藏蓝色的绒面首饰盒。
林冬掀开盒盖看了一眼,没等唐喆学在旁边探头探脑看清楚便给扣上,揣进外套兜里拿好发票转身就往出走。一切发生的过于迅速,就跟不法交易似的,买卖双方甚至连句对话都没有。唐喆学反应过来,紧赶两步追出店外,一把拽住林冬的胳膊。
兴奋感迅速蔓延,他急切地问:“你什么时候订的戒指?”
抽回胳膊,林冬不以为然的看着他:“又不是给你的,管呢?”
“不是给我的你还想给谁?”唐喆学根本不吃这套,伸手就去掏林冬的外套兜,“拿来拿来,你订都订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冬慢了半拍,没拦住,首饰盒被唐喆学一把掏了出去。
“组长你可真成,瞒着我——”唐喆学的声音忽然顿住,因为打开的盒子里,只有一枚戒指。盯着那枚散发着素白光芒的男士钻戒,他愣了楞,问:“怎么就一个?”
林冬冷嗤道:“我给自己订的,你瞎兴奋个什么劲儿?”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