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了然:“保外就医办下来了。”
“是,办下来了,都是史队帮忙跑的。”唐喆学啧了一声,“通知的挺急的,我堂姐在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只能我去接了。”
“起床吧,赶紧收拾收拾,从这开过去得一个多小时。”
“不着急,下午两点呢,咱还有功夫——”
“烟头!”
“呦呦,忘了忘了。”
掐灭烟头,唐喆学争分夺秒解决完问题,拖着林冬去冲澡。洗完涮完,唐喆学收拾屋子洗衣服,林冬做饭。本来唐喆学计划的是下午去射击俱乐部的靶场练练手,头天已经跟罗家楠约好了。结果他妈这道圣旨一来,只好放弃。
专供警员训练的子弹数和训练场地有限,想练出准头基本不可能。不过上警校时教官说过,打人是狙击手的活儿,他们要练的是脑子。枪法准与不准、身手是否过硬,不能用作判断一个刑警好坏的标准。能兵不血刃地抓捕到嫌犯,才是他们应该具有的专业素养。
接到唐喆学的电话,罗家楠倒是无所谓:“把你会员卡号告我,我带祈铭去玩玩。”
“报我手机号就成,应该还剩三百多发子弹,你们敞开了玩。”对于罗家楠慷他人之慨的行为,唐喆学毫不介意。那天要不是罗家楠把避弹衣给了他,这会他的坟头都长草了。再说了,兄弟嘛,算那么清楚没意思。
林冬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唐喆学歪在沙发上打电话,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盛饭。唐喆学挂了电话,起身凑过去闻了闻,由衷赞道:“你这手艺可越来越好了,再这样下去,我该进不去食堂了。”
林冬挂上付“老子早已洞察一切”的表情,问:“吃食堂不用你刷碗,这个理由够不够你进去啊?”
唐喆学一边从电饭煲里往出盛饭一边嘟囔:“我早说买个洗碗机了,你不让呐。”
解下围裙挂好,林冬反手指了指厨房:“搁哪啊,你看你家这厨房,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切菜还得把案板放洗碗池上。”
“老房子嘛,就这格局,要不咱把这套卖了,付个首付买套大的。”
“用卖这套的钱付首付,那你知道一个月要还多少贷款么?”
“呃……”脑子里瞬间冒出的不完整复利公式让唐喆学明显地打了个磕——应用数学真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林冬紧跟着说:“至少一万六,就你那点工资,别想了。”
“不是你要不要算这么快啊?”跟不上组长的节奏,唐喆学忽觉脑仁疼。斜眼望向林冬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故作委屈地叹息道:“哎,这就开始了,嫌弃我赚的少,果然呐,谈恋爱跟结了婚就不一样喽。”
林冬抿嘴笑笑,扬起手,迟疑了一下轻轻拍上对方的背:“咱俩还没结婚呢吧?”
唐喆学回过头,嬉皮笑脸地反问:“你打算穿婚纱?”
但见林冬双眼一眯,夺下他手中的饭碗,嘴角危险地勾起——
“想吃饭啊?自己做去。”
—
市一监唐喆学来过几次,都是为工作,虽说二伯唐华关在这里有几年了,从来没探望过。不是他不想见,而是按规定一个月就一次探视机会,只能去俩人,都留给堂姐夫妻了。他妈会把准备好的换季衣物送到堂姐家,让堂姐给捎过去。二伯在里面的生活费,老太太那边安排给,不让小辈们操心。
按理说像唐华这种生活能自理的人,办保外是办不下来的。可去年,就在唐喆学进悬案组没多久,他在牢里犯了次肠梗阻,做完手术身体一下子大不如前。得亏史队长帮忙,跑上跑下递材料催进度,前后不到半年的功夫就把手续全办完了。
唐喆学靠在车门边等人,说两点接,三点能出来算快的。在押人员离开监狱之前得接受番遵纪守法再教育,核对返还被捕时的收缴物品,走一堆流程。有些人还得哭一会,感念自己获得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犯罪好不好?每次看到罪犯声泪俱下地悔过,唐喆学都想这样问他们。唐华是这桩跨国洗钱案中的一个小角色,可案发时由于他抱有侥幸心理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没主动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结果从重量刑,还连累自己三弟唐奎被审查。当时唐喆学他爸听说这件事差点气犯了心梗,要不是媳妇拦着,得冲看守所去揍亲二哥一顿。
二伯刚坐牢的那段日子,唐喆学没少见他爸给堂姐打电话,打听哥哥的情况。让她转告唐华,在牢里该怎么样处事才能少受罪。想来毕竟是亲兄弟,血脉相连,当弟弟的不忍心看亲哥年过半百还去吃苦。然而终归是没能等到兄弟再见的日子,他爸就走了,也没来及的留下只言片语。
作为一个把半生都奉献给刑侦事业的警察,唐奎心里压着多少事,曾经年少的唐喆学无从得知。只是看着那个如山的男人日渐苍老,回家除了睡觉就是睡觉,连话都疲于多和他们母子俩多说一句,却在接到队上打来的电话时立刻原地满血复活,他多少能感受到这份职业的压力所在。等他自己当上警察,尤其是调到刑侦口后,没日没夜的跑案子抓嫌犯,才彻底体会到父亲的不易。
现在他有个家了,有同样能理解他的爱人,而且林冬比他还忙,他们肯定不会像他爸他妈那样争执不断。
三点一刻,监狱大铁门角落的小门开启。唐喆学看到唐华从门里出来,立刻掐了烟头迎上去。和管教挥手告别,唐华回身看到高高大大的侄子迎面走来,鼻子不禁一酸,紧走几步过来和对方拥抱。
唐喆学用力搓了搓唐华的背,只觉手底下一片瘦骨嶙峋,不由得有些心疼。唐华被捕之前胖乎乎的,脸上没几条皱纹,看着比他爸还显年轻。可眼下,经过几年牢狱之灾和病痛的摧残,佝偻成个单薄瘦弱的小老头儿,脸上沟壑丛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至少十岁。
他塞给唐华张纸巾,轻声安慰道:“别哭了二伯,身体要紧,我妈在家准备好晚饭了,奶奶也在家等着你呢啊。”
唐华用纸巾抹了抹脸,抽着鼻子问:“你爸他今儿有空回去吃饭么?哎,我这事儿连累他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没来过,是不是还怨着我呢?”
“……”
唐喆学一时语塞。没让堂姐把他爸的事告诉二伯,是林静雯的意思。老三已经没了,老二再想不开出点什么事,老太太也别活了。唐华在牢里心里压力肯定大,不好拿弟弟去世的消息刺激他。毕竟为了哥哥的事,唐奎没少受委屈,更没少操心,在唐华心里一直觉得愧对兄弟。
见侄子不说话,唐华讪讪道:“他……还不肯见我么?”
“不是,二伯,我爸他……”唐喆学深吸一口气,憋住盈上眼眶的泪水,语调凝重地说:“他已经走了两年了,妈说,等你出来再告诉你。”
这消息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雳,唐华当场呆立,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少顷,泪水再次涌出眼眶,他失声痛哭,人眼看着往下软。
“阿奎啊!哥对不起你啊!”
唐喆学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他以防人跌坐到地上,促声说:“我爸是太累了,突发心梗,不是因为你啊二伯,不是因为你,你千万别瞎想。”
连拖带拽的,他给人弄进车里。林冬从驾驶座上回过头,看着哭天抹泪的唐华,抽出面巾纸递过去:“叔叔,别伤心了,出来该高兴才是。”
陌生的声音让唐华暂时控制住了情绪,抬眼望向林冬,迟疑道:“您是……”
唐喆学赶忙替他们介绍:“这是我们组的组长,林冬,哦,这车是他的,我今天借他车过来接你。”
“谢谢,谢谢领导,还麻烦您也跟着跑一趟。”唐华在牢里习惯了,张嘴闭嘴都是领导。
“呃……叫我小林就行了……”林冬忽觉尴尬,从唐喆学那论的话,他得管人家叫一声二伯。现在让人喊自己领导,怎么听怎么别扭。
安抚好唐华,唐喆学回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往家的方向开去。老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叫他必须带林冬回来一起吃饭,说史队长也去。要是搁平常日子,唐喆学糊弄两句也就算了,可唐华的事多亏了史队长的帮忙,于情于理得好好谢谢人家。史玉光同志没别的爱好,就好喝口酒抽口烟,今儿他得陪着喝几盅。林冬让他上楼时记得带两条1916,收不收是人家的事,给不给是份心意。
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唐华感慨了一阵城市建设的飞速发展,忽然话锋一转,问:“吉吉,你现在,还在机场派出所?”
唐喆学看了眼后视镜,随口道:“没,调任市局了,干刑侦。”
唐华迟疑了片刻,喏喏地问:“哦……那……旧案子能查么?”
“能啊,我现在就专门查悬案。”
唐喆学说着,飞快地看了林冬一眼,只见对方也凝神等着听唐华接下来的话。罪犯们交待罪行时未必有多坦诚,但在牢里,不管是吹嘘也好还是交流沟通也罢,总会或多或少的向狱友坦白一些没透露给警方的消息。有些没被警方查到的陈年旧案,或者甚至都没人发现过的罪恶行径,就背在某个因其他罪名而被投进监狱的罪犯身上。
唐华咽了咽唾沫,谨慎道:“有个狱友,我听他提起件事,说……他怀疑自己的姐姐是他姐夫杀的……”
TBC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第五卷 开启
最后一卷了,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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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从市一监到家的一个多小时路程, 林冬和唐喆学正好听完唐华的叙述。唐华有个狱友, 王庆威, 三十出头的年纪, 因打架致对方残疾入狱。抛开他因一时冲动犯下无可挽回的罪责不说,人还称得上仗义。多亏他的照顾,唐华这个入狱前养尊处优的外管局中层干部, 刚进牢里时没吃什么大亏。王庆威说自己高中没念完就混社会了,羡慕上过大学的, 也愿意听文化人说话。
相处久了,唐华跟相差二十多岁的王庆威成了忘年交, 平时能说上些心里话。王庆威一直跟他念叨自己的姐姐王庆娟, 唐华却从来没见那个女人来看过弟弟。后来是听说唐华家里有干警察的,王庆威才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自己怀疑姐姐被姐夫杀死了,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并且, 没有尸体。
事实上没人发现过王庆娟的尸体, 也算不上失踪。娘家倒是报过失踪,可没多久就被王庆娟的丈夫、王庆威的姐夫左睿鹏给撤了案。他给派出所的警察看了妻子发到手机上的消息,说别找她了,她跟他过不下去了,要去外面打工。据此,婆家认定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还到娘家来闹。一传十, 十传百,街坊邻里都以为王庆娟抛夫弃子,传得有鼻子有眼。
可按王庆威的说法,姐姐不可能抛下两个年幼的孩子离家出走。大女儿七岁,小儿子才三岁,正是需要妈妈的时候。再说姐夫家是搞水产养殖的,辛苦是辛苦了点,一年少说三四十万的毛利,并不需要儿媳妇出去打工。再说到了忙的时候,养殖场还得雇工人,王庆威坐牢之前也去姐夫家帮过工。
他之所以怀疑姐夫左睿鹏不是没道理。左睿鹏好赌,并且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王庆娟不止一次跟丈夫闹翻回娘家,可都被公公上门劝了回去。而王庆娟之所以不离婚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总觉着真离了,苦的是孩子。所以要说她抛夫弃子离家出走,王庆威是一百个不信。但是没有证据,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他无法向警方证明自己的猜测。
“我姐对我好着呢,小时候家里穷,一锅红薯粥,她只喝稀的,干的全都捞给我。”提起姐姐,王庆威就眼圈发红,“我要是没坐牢,就天天去左家要人,不把我姐找出来,我跟他们没完!”
然而他被判了十四年,等假释也得十二年左右,这才服了不到五年刑期,且出不去呢。
唐华本想着给弟弟写封信,让他有功夫去趟王家和左家,问问看看,以一个老刑警的直觉,来判断王庆威的猜测是否值得认真对待。可几次拿起笔,想到自己的事连累弟弟被审查,又觉得不好用这种没影的事来麻烦对方。如今他人是出来了,弟弟却没了,伤心之余,想起王庆威的托付,只好说给侄子听。
听完唐华的叙述,唐喆学为难道:“二伯,我说实话,没立案的话,不太好去人家家里问……不是没有这种事,离家出走多年,然后突然有一天回来了,把家里人都吓一跳。再说左睿鹏没有作案动机,其一,王庆娟并没打算离婚,默许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其二,王庆娟和公婆间没有发生过冲突,夫妻俩也没动过手,矛盾鲜少突然激化到要杀人的程度。”
“是,我知道,可……哎……”唐华欲言又止,哭红的眼睛无奈闭起。
林冬抬眼望向后视镜,只见白发苍苍的老人满面愁容地靠在椅背上,似是心里很难过的样子。他能理解唐华想替王庆威探寻真相的心情。在牢里有个能交心的朋友不容易,精神上的支持对于唐华这种从高位跌落、沦为阶下囚的人来说无比重要,王庆威大概比唐华在外面交过的所有朋友更实在。毕竟,在牢里,任何人都会被扒下那层虚伪的外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