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前这群人聚餐,就约在粥铺,简来给他们准备的蒸菜都是特大份。
店里就他们这一桌,空调暖风呼呼地吹,感慨和八卦跳跃在酒香里。
章念念一个人看店,坐在收银台后边刷寒假作业。
简临一回来,她就冲他挤眼睛,喝酒聚餐的老油条们扯嗓子喊:“你怎么才回来?”
简临把防风服挂起来,走过去,桌上看了一眼:“就带了这几个菜?”
老油条们嚷嚷:“不错了好吧。”
“就是啊,钱都赚不到,能有两个菜配酒可以了。”
“你也不看看今年猪肉多少钱一斤。”
“这牛肉还是我从家里拿的。”
简临和这些大叔大哥们熟络,不客气道:“吃呗,不够我等会儿给你们叫外卖。”
老油条们的脸都是影视城里风吹日晒摧残出来的,肤色黑、皱纹多、还粗糙,喝了白酒透出点潮热的红,像六颗会嚷嚷的荔枝。
简临看着他们黑里透红的样子就想笑,去后厨拿了两碟卤鸡爪。
章念念扭着脖子喊:“不能再拿了,要亏本赔钱啦,我们大老板要哭死啦。”
老荔枝们哈哈直乐:
“这丫头大了比小时候有意思多了。”
“别小气嘛,吃不垮你们店。”
他们喊简临坐下一起:“来来来,都成年了,一起喝两盅。”
简临拖了把椅子,长腿一跨,坐下。
这话他听多了,从小就听,老油条老荔枝们就爱怂恿小孩子喝酒,把这乐子当固定演出。
但没人真的让他喝。
老油条们以前常告诉简临:我们能喝酒,别人喊我们喝,我们也能喝,但你不行,谁让你喝酒,你都不能喝。
因为在禹州,在影视城这里,长得好看的小孩子不分男女,喝了酒容易出事。
简临于是不喝酒,谁的酒都不喝。
他坐下就是听他们天南海北地乱侃,哪个剧要开拍了,哪个剧黄了,哪个群演今年撞了大运签公司去当十八线了,哪个艺人快要过气了。
章念念从收银台挪过来,竖着耳朵蹭八卦。
聊着聊着,他们提到一个名字。
围绕这个名字,总有聊不完的八卦。
“听说方骆北要回来拍戏了?”
“真的假的!?”
“假的吧?”
“就是啊,他骆老师现在还用拍戏?”
在影视城,所有的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都是老师。
演员老师、灯光老师、编剧老师、摄像老师,连群演都是老师。
方骆北堂堂三金影帝,在剧组里当然也是老师,但别人都叫他骆老师,而不是方老师,虽然他现在姓方。
为什么?
因为最开始,方骆北并不叫方骆北,他出道时的名字是他当时的本名:骆北。
方是后来才有的姓氏。
加姓氏改名字放在普通人身上并不值得讨论,除非他是方骆北。
这事儿到现在还是禹州群演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再外加一个#方骆北爱恨情仇系列#,一顿饭几个小时也聊不完。
简临听这些听得耳朵都起茧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些,章念念却听不够,每次都像第一次听人说似的,睁着八卦的大眼睛,满脸热血沸腾的鸡血。
据说最开始,方骆北还是骆北的时候,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准确一点,是个群演。
当年那个时候,十七八岁拍戏算早的,可惜他没演过什么有名的剧,能出名的角色也轮不到他,在影视圈底层挣扎了很多年。
后来主演了两部电视剧,够争气,一下就红了,红了之后又拍了不少戏,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男演员,还拿了几个有分量的奖。
内娱发展其实没多少年,最早的时候还是纸媒,等互联网起来,又受造星产业链成熟的韩娱影响,国内娱乐圈发展突飞猛进,也开始造星,“炒作”这个词应运而生。
骆北就是这个时候甩开同批男艺人,一步登天的——
他的话题非常多。
好的、不好的,每天都会出现在互联网上。
他比其他任何一个男艺人还要没有隐私权,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偷拍。
他的私生活、演技、拿的奖,哪怕是去吃顿饭都要被人挖料。
他受到了超乎寻常的曝光和关注,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黑料满天。
说他被有钱人包养,说他势利眼、踩着别人往上爬。说他出来活动都是结交权贵,没名气没地位的演员艺人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那么多不知真假的流言蜚语,换了其他艺人早受不了公开声明,骆北却没争辩一句,他顶着满身黑料继续拍戏、参加公开活动。
有媒体曾想撬开他的口,问: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连这句都没有理。
他像搭在弓上的箭,毫不掩饰自己的箭镞,最锋利的尖端迎面向前。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攀顶的野心。
后来流量这个词诞生,内娱爆了一个又一个备受争议的顶流,骆北的那些传闻和后辈比起来似乎不算什么,公众不再盯着他不放。
这一年,骆北拿到第三个影帝,跻身三金。
同年,传出消息,骆北正式改名方骆北。
用当初娱乐版头条的标题概括:《惊天真相!三金影帝骆北竟是豪门方家失散多见的长子?!》
方恒集团的大老板找回的儿子是娱乐圈影帝这事儿,在当年被人津津乐道了足有半年。
这离奇的身世被曝出来之后,方恒集团便正式举办了一场媒体发布会,公开了方老板和方骆北的父子关系。
且一再强调,方骆北是长子,从小失散,全家上下找了很多年,和公众所知的方恒的大少爷方景沅是亲兄弟。
这经历,太神了。
后来有人总结方骆北被认回方家之前的逆袭史:从籍籍无名到三金傍身,从群演到影帝。
当年签他的公司已经没了,老板不再是老板,成了他的经纪人。
他先是双料影帝,再是三金,不但拿奖,国内商业电影发展起来的时候,他很有眼光地投了一些能够赚钱的商业片,富得流油。
传闻中包过他的金主老板遇上金融危机差点破产,方骆北注资的公司吞掉了那位老板的不少产业。
最后,他认祖归宗,成了豪门。
在禹州,群演出生的艺人没几个有名有姓,只有方骆北,他是影视城所有群演津津乐道的话题人物,是一段可望不可即的传奇。
因为史无前例、经历独特,内娱粉丝给方骆北概括了一个其他男艺人根本不可能会有的人设形象:大佬。
骆大佬有名有奖,有流量有话题,谁都可能过气,只有他不会。
黑粉甚至说过这么一句:C位?C位都不配给方骆北提鞋。
“哎呦!真的,这人生经历,比剧本还剧本。”
方骆北那些陈年旧事又被翻出来嚼了一轮,简临扒了扒耳朵,起身去后厨看粥。
章念念像个雷达:“还有吗,还有吗?”
一位老荔枝抿了口白酒,想了想:“有啊,不是还有他那些‘爱恨情仇’吗。”
另外一个老荔枝:“嗯,听说他才姓方的时候,很多女艺人贴过去,妄想嫁豪门。”
“以前的绯闻传了不少吧。”
“不是还有粉丝骂他玩弄女艺人感情吗。”
“谁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我只知道,他肯定不会娶女艺人,他家里也不会肯的,要娶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小姐。”
简临坐回来。
章念念像个在做白日梦的兔子,眼睛是红的,头上顶着梦幻的光圈,两手托腮,表情花痴:“哥,你说,会不会哪天你们突然发现,我其实也是哪个大老板失散多年的女儿。”
简临一字一字地敲醒她:“你在三院出生的时候,我第一个抱得你。”
梦碎无痕,章念念翻了个白眼。
简临抬手,指关节敲她的脑壳:“清醒一点,初中生。”
聊到方骆北,话题仿佛止不住。
简临拿了把水煮花生,吃完的时候他们还在聊。
他闲着无事,起身在店里走动,窗外天色雾蒙蒙,这个春节的天气大概不会太好。
人堆里传来声音:“你不是说他要回来拍片了吗?”
“谁知道呢,我也听别人传的,别人也听别人说的。”
“他还能拍什么剧?都这个高度了,难不成再去拍商业片,他又不缺钱。”
“他今年多大来着?29?”
“30。”
“哦,也不大。”
“和你个老王八比起来当然不大。你看看我们简临,才十八好吧,十八多嫩。”
简临两手插兜地看着玻璃门外,绷直腿垫着脚跟:嫩有什么用,嫩也要有戏拍啊。
他想起罗洪,不知道那边试镜是什么情况。
隔了一个多小时,他收到罗洪的语音:“你明天有空吗?早上十点过来面试,广缘六楼。”
第4章
次日,广缘大厦六层。
罗洪和几个同事在等演员过来面试。
除了简临试镜林曦,一夜过去,主演的试镜名单又多了几个男生,刚好今天一起。
罗洪看了那几个男生的资料,有点后悔叫简临过来。
因为对比之后,他发现自己一时想起来的那位小群演资历实在不算很好。
像今天一起面的其他几个男生,全是科班,有从小学戏曲的,有年纪小小早早考上影视专业的,都不满二十,看资料照片,长得也都还行。
不像罗洪给简临准备的资料,照片没有,文凭空白,经历就四个字:当过群演。
罗洪幡然醒悟,他抽了什么筋灵感爆发觉得简临合适?就因为一年多前觉得那小孩儿还挺会演戏的?
唉,算了,喊都喊了,看看吧。
几个同事坐在一起,聊起今天的几个男生。
罗洪的位置背朝大门,他靠着椅背,回忆着印象里的简临。
“一米七吧,和我差不多高。”
“有点黑,做群演风吹日晒的,肯定不白,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白一点。”
“长得还行吧,不是特别出挑的那种,在群演里算帅的。”
“啧,这么想想,好像还是孩子样。”
同事们听了个开头,就注意到罗洪身后敞开门的会议室门口。
那里站了个穿着夹绒深蓝色外套的高个男生,二十不到的样子,装束简单,俊朗帅气。
他叫什么,同事们都不清楚,至少没在今天的面试名单照上看到过。
但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罗洪嘴里的一米七、有点黑、不是特别出挑、孩子样,绝对和门口的男生八竿子打不着。
八百杆八万杆都打不着!
罗洪后知后觉地发现同事们目光的落点都在他身后,跟着扭头,一眼和门口的简临对视上。
一秒,两秒,三秒……
罗洪唰地站起来,讶然地打量简临,脱口而出:“你整容了?”
众人:“……”
简临很佩服罗导的想象力,他看起来像是会整容的人吗?
显然不像。
因为没钱。
对罗导惊讶下口不择言的话,简临报以礼貌一笑:“罗导。”
罗洪自知失言,赶紧笑了笑:“嗨,一年没见,差点没认出来。和你开了个玩笑,别介意。来,进来吧。”边说边盯着面前的男生。
这么一看,他确认自己刚刚的确失言得过分。
首先,简临长高了,比他高,目测绝对超过一米八。
其次,简临长开了。男孩往成年男人的过度蜕变的第一步,就是最后那点婴儿肥消失,五官轮廓变得分明立体。简临完全符合。
最后,简临脸上没有动过刀的痕迹,肤色白,双眼皮深邃、鼻梁挺直,气质干干净净,保留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感。
一瞬间,罗洪心底冒出的那点后悔,被眼前这张脸扑灭得干干净净。
后悔?后悔个屁!
是他是他就是他!
罗洪打量着简临,露出一个“我果然没有看错”的表情:“来来,进来吧。”熟络地客套:“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
十八岁的男生,骨骼和肌肉都是全新“锻造”过的,满身火气,只热不冷。
今天虽然降了温,室外只有几度,但简临里外两身衣服就够了,谁看都觉得他穿得非常少,但他自己不觉得冷,手还是温的。
他没有为了试镜特意装扮,以为今天面的只是个龙套,出门前从柜子里随便拿了件衣服。
可恰恰是这么单薄的一身,让会议室里的同事看清了他的身量体态——
个高、腿长,瘦得恰到好处,不显单薄。十八岁,他的肩胛已经长开,有成年男性的力量感;又因为身型纤长、肤色白的关系,透出些许纯净的少年感。
同事们默契地对视,纷纷低头去翻简临的面试资料。
虽然那资料上除了名字和“当过群演”四个字,别的什么屁都没有。
简临被罗洪叫进来坐下,面试没开始,两人单独聊了几句。
罗洪:“还在这边当群演?”
简临点头。
罗洪笑笑:“这一年不容易吧,项目开机少了一大半,活儿不好找。”
简临话不多:“还行。”
罗洪见他不怎么开口,有意引导他多说话:“对了,你今年多大来着?”
简临:“十八。”
十八,剧本里的林曦也是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