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突然凑近,嘿嘿两声:“我说的吧,简临是不是特招人喜欢?”
方骆北瞄了他一眼。
王导:“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我长了眼睛的好吧。”跟着吐槽:“你也不看看片场多少机位镜头,还在收音呢,你左句‘别紧张’右一句‘别担心’,比特么罗誉还罗誉。”
方骆北眼看着王导又开始“偷”排骨,筷子一挡,诚恳道:“罗誉原来不是名字,是个贬义词?”
王导亮出自己的抢菜招式,两双筷子在小排碗里斗来斗里,嘴里没停:“难道还要我夸你?罗誉是剧本角色,套路有限,你个真人,不比罗誉罗誉多了。哎哎哎,我就再吃两块怎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简临给你的,我监控器屏里都看到了好吗!这块,就这块,给我!”
下午,巷口雨戏。
这场戏是林曦冒雨跑出来,慌乱地转头看身后,回头的时候撞上罗誉。
除了走戏、试戏、正式拍,还要分开用不同的机位拍好几镜,等于这一场戏,需要来回反复地拍。
棚内弄的人工雨,拍一条简临就淋得湿透,也不能擦干换衣服,再拍就得再上场。
这个天棚里没多暖和,阳光也照不进来,地方又大,平常都有点阴冷,何况是拍雨戏。
陈阳早早准备了N条大毛巾,拍一条就抖着毛巾奔过去一盖,还特意在休息椅旁边准备了两个小太阳、一个暖手宝。
结果简临没事人一样,盖条毛巾就完事儿,外套不披,暖手宝不用,说是不冷。
陈阳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冷?”
简临:“嗯,因为年轻。”
陈阳的白眼差点翻出银河系。
等拍完一条,再抖着毛巾奔过去,陈阳没好气道:“年轻人不要仗着十八为所欲为,今天潇洒,明天高热。”
两人一起往场外走,简临听出点意有所指的味道,好笑:“高热?你是说初五那次?”
陈阳又给他盖了条毛巾:“我要不要翻翻你妹的朋友圈,帮你回忆回忆你第二天高烧多少来着?”
简临反问:“我要不要再瞪你一脚,也帮你回忆回忆?”
陈阳“嗨”了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必呢。”说着示意场景里,“像不像初五那天?”
黑路,巷口,暗灯,被照亮的积水。
简临都不用去看,早发现了。
陈阳嘴里飘起来:“幸好那X哥遇到的是林曦,不是你本人,这要是你,一个酒瓶子的失误不可能会有,怎么也得一条棍子先揍他个热身运动,再揍他个自由活动时间。”
简临听到陈阳也开始吹他,有点好笑。
陈阳说着说着,“咦”了一声,看着巷口:“不过还挺巧的,那天我男神在,今天我男神也在。”
简临的视线从毛巾里探出去,看的既不是巷口,也不是陈阳的男神,是场景外面的那台降雨机。
其实就是个大水管。
简临看了一眼,湿漉漉的睫毛下是双打着鬼主意的眸光,他冲陈阳示意:“去看看。”
陈阳:“你干嘛?”跟上。
简临问他:“你拍戏的时候玩儿过水管吗?”
陈阳:“那不能,喷水小哥要骂人的。”
简临玩儿过几次,因为会说话、嘴巴甜,人家不跟他计较。但就几次,不敢乱喷,在他这里算不上玩儿。
今天就不一样了,他的戏,他是主演,王导他熟,骆老师……他也不怕,能玩儿。
简临往喷水小哥那边走,小哥一见主演过来,客气又明了地问:“要玩儿吗?”
简临看了看他手里的水管,接过来:“这个有压力?”
喷水小哥:“有啊,这里,你拨一下。”
简临把之前盖在脑袋上的毛巾披到肩上,两手拿着水管头,管口冲场景边上的半空,拨下开关,白色的水柱带着反冲力,喷向半空。
一开始方向没控好,偏了,水柱没冲向天空散开,反而撞在不远处一块隔板上,直接反溅,喷了他们一头。
陈阳叫了一声,简临刚刚的毛巾白用了,又淋了一头水,他没在意,把水管口抬起来一些,同时左右摇晃,喷向远处的水柱四散,自上而下,形成雨幕。
陈阳笑骂:“你完了,你上次39度,这次得49度!”
简临浑身湿透,一头一脸全是水,也不管,抬着下巴甩了甩脑袋。
周围的工作人员起哄——
“往那边喷,王导他们在那边,别客气,冲着脸。”
“王导要来打孩子了。”
“骆老师在那儿呢,敢不敢?”
简临作势要往场景另外一边喷水,管口转过点角度又迅速转回来,皮了一下。
起哄的人:“喷,喷!快喷!”
简临笑:“设备坏了你们赔,我就喷。”
起哄的人:“还骗不了你了?”
简临把水管口一转,冲着天:“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话音刚落,起哄的人纷纷四散躲水:“打孩子,打孩子,导演快来打孩子。”
这动静自然引起了棚内另外一边的注意。
监控器屏后,王导把目光从回放上抬起来,落向了玩闹的远处,看了一会儿,笑笑。
站在一旁的罗洪:“年轻才敢这样,老演员哪儿敢,拍完就得40度。”
王导收回目光,哼笑:“不用管,他这是淋雨淋兴奋了。”
几个人重新看向监控器屏。
回放里,简临淋雨跑出来的特写镜头清晰到位,忍耐、慌乱、无措的神色把控得非常好。
不仅如此,还展露了些许脆弱,与简临本身干净清爽的气质一起,糅合出一种清纯的凌虐感。
罗洪看得直叹,王导用拳头撑着下巴,看着回放的表情严肃:“这状态不错。”说完恨恨道:“就是便宜了罗誉。”
“罗誉”就站在不远处,手里一把收起的黑伞,伞尖点着地面,目光落在水花四溅的另外一边。
凌虐感和清纯的脆弱,他刚刚已经用肉眼在场外见识过了,这会儿见到的,是一身水还要皮一下的朝气和爽朗。
而这满场人中,无人知晓,早在今天之前,这淋着雨的男生,他就见过好几面,每一次还都有不同的展现。
初五雨夜,一挑四,面不改色稳准狠。
同一天16栋的门前,男生甩着手里的水,抬头看向他,带着些错愕。
不久前的晚上,敲门骗他下楼又很快骑车跑了,背影潇洒爽利带着点戏谑。
每一个场景,方骆北都见过,每一个雨中的身影,都令他心情愉悦。
方骆北远远地看着,带着些笑意。
喝过粥,胃是暖的,心也是。
等到简临皮完回来,准备拍林曦撞上罗誉的戏份,状态很快切回。
王导拍之前和他开玩笑:“你怎么不往我这边浇点水?设备坏了多好,大家一起停工放假,出门happy。”
简临实在道:“我不敢。”
王导:“怕什么,你骆老师多的是钱,又不会让你赔。”
方骆北站在一旁:“钱是不用赔。”
王导:“看吧。”
方骆北不紧不慢:“打是要打一顿的。”
简临下意识抬眸,睫毛上的一点水珠跟着闪,眨眨眼。
方骆北率先道:“别问,问了也不会告诉你打哪儿。”
王导哼哼唧唧:“打什么打,拍戏了。”
这一段撞上的剧情也要拍好几镜,简临该淋雨继续淋雨,方骆北完全不用,一把伞从头撑到尾。
王导让两人走了几遍戏,定下撞到的角度,就准备试着拍几条看看。
因为一直走戏,雨不停,简临这次连毛巾都用不上,淋雨淋得非常彻底。和伞下的方骆北撞上,才能避点雨。
于是撞完一停下,简临就自觉站在伞下,方骆北也不动,握着伞柄,和他共用一把伞。
看得场外的陈阳直哼哼:初五我男神给你撑过伞,今天又是我男神给你撑伞,你这面子也忒大了。
同想起初五那夜的,不止陈阳,还有方骆北。
而方骆北记忆中的画面,和陈阳完全不同。
不是报警,不是雨很大,也不是老徐气急败坏。
是简临。
是他湿透的薄衣下的肌理,衣服湿贴在身上展露的腰线,还有顺着额头淌到唇线、下巴、喉结的水珠……
与此刻的眼前完全一样。
方骆北敛眸,不动声色。
简临反倒看了看方骆北,用被雨水反复洗刷过的清透的目光:也不知道骆老师回头准备怎么带吻戏。
方骆北明明没看他,又猜到了,抬眸:“别担心。”
简临怔了怔:“你怎么又猜到了。”
方骆北勾了勾嘴角,教了他一手:“你不想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不要用这么直接的眼神去看对方。”
简临飘开视线。
场景外,王导的声音:“我们来一条。”
说是来一条,却连续拍了四五条。
简临一次次转身跑几步、回眸撞上,再次淋得湿透。
而他在戏中,不是简临,是以为自己失手砸死了人的、无措的浑身僵硬的林曦。
雨声那么大,盖住了所有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连自己的脚步声都不能,只有凌乱的喘息和耳膜上如鼓如雷的心跳。
他死了?
死了吗?
死了?
还是他追出来了?
林曦慌乱中扭头,雨幕中什么也看不清,湿透的手脚开始发麻,又似是灌了铅,越来越重。
报警吗?要报警的吧?120?
林曦转回头,忽然和什么撞上。
他吓了一跳,强忍着惊惧,对方拉住他的胳膊:“林曦?”
林曦抬起目光,伞下没有雨,他的视线逐渐清晰,是罗誉。
罗誉还没走,握着伞,把浑身湿透的林曦纳入到伞下,皱了皱眉,却没多问,目光往巷子深处看去。
林曦呼吸凌乱,跟着扭头看身后。
罗誉视线垂落,往他脖子下扫了一眼,问:“麻烦吗?”
林曦有点站不稳,回过头,无措地摇头,顿了顿,又很快点头。
罗誉往巷子里瞥了一眼,收回目光,镇定的:“你先上车。”
“那边……他可能……”林曦有点慌,再次回头看向巷子里。
罗誉空着的手抓住林曦的胳膊,撑着伞的手抵在林曦的肩后,将人转向自己,凝视着:“我来处理,你先上车。”
林曦:“可是。”
罗誉口吻坚定:“我来处理。”
林曦喘着气,在完全的混乱中,像一棵抵到岸的浮萍:“好。”
罗誉神情镇定,眼神却深了,他松开林曦的胳膊,抬手在这双看着自己的、满是水汽的眼睛上轻轻一抹。
同时低头,于交织的呼吸间,在那被雨水冻得冰凉的唇上,很浅地吻了一下,安抚着:“别怕。”
雨声渐大……
监控器屏后,王导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罗洪顿了顿,默默退到一旁,疯狂翻动手里的那几页剧本。
不对啊,这段哪儿来的吻戏?王导和他们排戏的时候才加上去的?
“好,咔。”王导一脸严肃、没有表情,当场宣布:“可以,过。”
罗洪走回来,低声问:“加吻戏了?”
王导没答,抬眼看了看巷口的伞下:加个屁!老狗逼。
第36章
听到那声“过”, 简临脸上的慌乱瞬间没了,只余下湿漉漉的水汽,还有那双沉静回视的目光。
片场变得吵杂, 伞布像个真空罩,罩着这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方骆北一动不动, 撑着伞, 神情语调不再罗誉,是他本人。
“你想拍好吻戏, 就要明白吻的当下, 双方角色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
“林曦不用我多说, 你自己就懂。”
“而对罗誉来说,”方骆北凝视简临:“想吻林曦的那一刻,是所有可乘之机的最开始。”
“这个可乘之机和最开始, 就是在这里,两人刚撞上的时候。”
“站在罗誉的角度,对势在必得的人, 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不会放过。”
“懂了?”
方骆北一声“懂了”, 没有得来简临的任何回应, 年轻男生只是从回视变成了敛眸,湿润的睫毛轻轻一落, 眉毛上的水珠顺着眼角滑落。
方骆北的目光不动声色,扫到那水珠滚落到下巴,沿着颈线往下,一直没入到湿透的衣领中。
视线再一抬, 是那润过雨的微抿的嘴唇,刚被亲过。
方骆北落下伞, 在身后的脚步声靠近前,问:“开拍前吃什么了?那么甜。”
陈阳抱着干毛巾跑近,刚好和收起伞离开的方骆北擦肩而过,没听到前一句,就听到一个“甜”,没在意,抖开毛巾,一把盖过去。
刚好盖住简临那张瞬间红透的脸。
这之后,补了方骆北几个特写镜头,酒吧景的戏顺利拍完。
王导看看表,估算了下,预测转组接着拍的时间不够,宣布下班,明天继续。
简临一直都在,已经换了身干衣服,头发也让陈阳的小太阳照着烘干了。
之前不嫌冷不要保暖的人,外套穿了,头发吹了,暖手宝也拿了,坐在休息椅里,安静地呆着。
问要不要喝水,不要,问要不要吃东西,不要,陈助理蹲在旁边,递过去两个剥好的小桔子,都没得来半个眼神。
陈阳只能跟着默了,心说,吻戏果然是职业生涯的一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