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艾泽一愣。
尚楚语速很快,恨不能把自己吹上了天:“我不说是全首都最帅的男人,好歹也能排在前三帅吧,你看我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我操简直无敌了啊!摆蜡像馆里直接就能当雕塑展览,每天至少能吸引三百五十八名Omega前来参观,创收好几万......”
他用极端自负的语气自吹自擂,脚步轻快,眉飞色舞,神色张扬得很。
然而,白艾泽眉头一皱,听出了隐藏在浮夸字句下小心翼翼的紧张和惊慌。
尚楚不仅没有生气,连一丝一毫不愉快的情绪都没有,没有冲他吼,没有质问他是怎么回事,甚至可以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推断。
白艾泽还以为尚楚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其实对于青涩的尚警官而言,那根本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猜测和推论,而是他不愿直接袒露的不安。
“而且你也喜欢我,你和小媳妇小白一样黏人,你才不舍得去离我那么远的地方,”尚楚嘴唇发干,他舔了舔干裂的嘴角,接着说,“对吗?”
他说这个问句时的语气很轻,尾音飘在暗色的空气里,像他始终无法真正落地的那一颗心脏。
“对,”白艾泽沉声回答道,“证据确实,没有反驳空间,并且不存在翻案可能,可以直接结案。”
尚楚呼吸一滞,低头见着自己脚尖前恰好有一块小石子,他轻轻踹了一踹,小石头咕噜噜转了几转,在一颗粗壮的梧桐树下停了下来。
入夏之后草木茂盛,小石子隐进树荫,恍若钻进了某个结实的怀抱,尚楚一晃神就看不见了。
“尚警官,”白艾泽勾了勾手指,“这桩案子我说了算,结案。”
“Yes,Sir!”尚楚抬手敬了个礼,笑得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
白艾泽颇为满意地点头:“很好。”
“白sir,还有个问题,”尚楚举手,“可以提问吗?”
“可以。”白艾泽颔首。
“白sir今年贵庚?家住何方?要娶你需要准备多少礼金?”尚楚那股油嘴滑舌的劲儿又来了,“喜欢什么样的,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一并报上来。”
“今年十九,家......”白艾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目前没有安家,娶我的话一碗牛肉面多加一份牛肉就可以,喜欢嚣张狂妄、目中无人、恃才傲物的那种人。”
“靠!”尚楚笑了,“我就那么一无是处吗!”
“还没有说完,”白艾泽也笑,“正直、坦率、坚韧、勇敢。”
尚楚嘿嘿一笑,皱了皱鼻尖,非常不诚恳地谦虚了一下:“过奖了过奖了。”
白艾泽上下打量他一眼,表示道:“确实过奖了。”
“......滚蛋!”尚楚笑着骂了一句,又小声补充道,“只有一点过奖。”
“哪一点。”白艾泽问。
“勇敢那一点,”尚楚盯着梧桐树的阴影,像是一把巨大的伞,“我应该再勇敢一点。”
他不该让紧紧抓住白艾泽不放成为一种习惯,他不该总是在白艾泽身上索取安全感,他应该更加勇敢一些的。
如果他是一块巨石就好了,如果遇上坏天气,他也能替梧桐挡挡风就好了。
白艾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像哄孩子似的对他说:“阿楚,你好好地长大,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已经够勇敢了。”
尚楚收回思绪,勾唇一笑:“白sir,你对我要求太低了吧?”
“我对你没有要求。”白艾泽说。
“咦——”尚楚抱着手臂哆嗦了一下,“真肉麻!”
白艾泽没回话,定定地盯着他的双眼,尚楚推了他一把他也没挪开眼睛,直到尚楚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问:“看我干嘛?”
“就看看。”白艾泽说。
“你是不是想亲我?”尚楚一点儿不害臊,大咧咧地问。
白艾泽耳根子一红,沉默地抿了抿唇。
路上偶尔有来往的路人经过,尚楚指了指那棵梧桐树:“去后头。”
“做什么?”
大树后头就是土路,黑灯瞎火的连路灯都照不到,白艾泽一时没反应过来。
尚楚“啧”了一声,勾着白艾泽的脖子把他往梧桐树那儿带:“打啵啊!亲嘴啊!”
白艾泽失笑:“尚警官,太主动了吧?”
尚楚凶神恶煞地说:“要你亲我就亲我,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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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首警预备优秀学生曾经在耐力测试中表现优异,但在唇舌之战中却马失前蹄,由于定力不佳双双升旗,又因为地点在露天马路边,不宜进行降旗仪式,于是十分狼狈地各自靠在树干两端平复呼吸。
尚楚觉得燥热难当,空气都是湿漉漉、热腾腾的,他从口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揭开瓶盖递到鼻端嗅了嗅,又迅速地把药瓶塞回口袋。
过了约莫五六分钟,白艾泽低咳了两声。
“好了?”尚楚问。
“好了,”白艾泽说,“你......好了吗?”
“哦,我也好了。”尚楚吸了吸鼻子。
两人一来一回就和对暗号似的,对完又觉着这段对话挺傻的,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阿楚,今晚不回去了吧。”白艾泽突然说。
“要不去哪儿?”尚楚问。
白艾泽听这语气就知道小混账在明知故问,他懊恼地闭了闭眼,还是说不出口。
“开房啊?”尚楚流里流气地吹了一声口哨,“我没带证件啊白sir。”
“我在路上看到一家小旅馆,”白艾泽听他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心跳加快,做足了心理建设,紧张地说,“也许不用......”
“那你说我俩都是Alpha,谁在上面?”尚楚揶揄道。
白艾泽指尖一顿,按阿楚的性子肯定不愿意做下面那个,要不他自己......
不行,还是有心理障碍!
白二公子在此刻陷入了天人交战。
尚楚听他那边沉默着,就知道二公子这会儿正在为了上下问题而纠结,他觉着一本正经思考这个问题的白艾泽怪可爱的,于是靠着树干大笑出声。
“......阿楚!”白艾泽无奈地喊了他一声。
“噗——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逗你了”尚楚憋着笑,“去什么小旅馆!还不快点回去,还有场硬仗等着你呢。”
白艾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抬手捏了捏眉心。
“加油哟!”尚楚走到他面前,冲他飞了个媚眼,“等你胜利的消息!”
白艾泽叹了口气:“那我走了?”
尚楚听他语气里还有点儿不情愿,哼了一声说:“走呗,这儿不好打车,去外头大路上,我就不送了哈。”
“那......”白艾泽咽了咽口水,往走过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小旅馆......”
“操!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怎么净是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尚楚一脸正直,义正言辞地敲打他,“少年人别总想着这些事儿!发展德智体美劳才是头等大事!”
白二公子被他说的还真有点儿臊,别开脸说:“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尚楚笑着摆摆手,“快去。”
等白艾泽走出去有段距离了,尚楚叫了他一声,白艾泽回过头,看见尚楚还站在那棵梧桐树下,树荫掩映下看不清表情。
“白sir,你刚说你还没安家,”尚楚伸长胳膊挥了挥,“我也没,咱俩搭伙一起安一个呗!”
白艾泽扬声说行,安一个。
尚楚笑着看着他拐弯离开了,才蹲下身扒拉了几下草丛,翻出一块小石子来。
他对着小石头吹了吹,把上头的灰尘拍拍干净,起身的一霎那,尚楚脑袋一蒙、鼻腔一热,他抬手抹了一把。
——操!又流鼻血了!
他现在新药和旧药混着用,症状已经轻多了,偶尔冒点儿血也很快能止住。
尚楚斜靠在梧桐树杆上,手里攥着那颗小石头,静静看着白艾泽离开的方向。
白艾泽有一场硬仗要打,他也是。
他们都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为了将来共同安下的家而各自努力着。
第71章 煎蛋
“回来了?”
白艾泽到家已经是零点之后,乔汝南坐在大厅沙发上,即使是在深夜的家中,她依旧妆容精致,珍珠耳环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
“嗯,”白艾泽换了居家拖鞋,“您不上去休息吗?”
“时差还没倒过来,不急。”乔汝南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温水,淡色口红在杯檐留下一个浅印,“不和妈妈聊聊吗?”
“太晚了,”白艾泽打算上楼,空调温度打得很低,他注意到乔汝南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连衣裙,于是到矮柜上拿起遥控,把温度从16℃调到26℃,嘱咐道,“您穿件外套。”
乔汝南笑了笑,再次把温度降到最低。
“不冷吗?”白艾泽问。
“商界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理论,”乔汝南的背挺得很直,似乎无论在什么地点面对什么人都无法使她放松分毫,“越是高级的商业场所,所能够达到的温度极限就越低。”
白艾泽像是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话,嘲弄地勾了勾嘴角:“这里不是商业场所。”
乔汝南歪了歪头:“所以呢?”
白艾泽的眼睛在她的珍珠耳环上停留片刻,才淡淡道:“没什么,我上楼了。”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谈谈的吗?”乔汝南问。
白艾泽上了楼梯,抛下一句:“我不出国。”
“原因呢?”乔汝南追问。
白艾泽头也不回地说:“不愿意。”
乔汝南嘴唇动了动,笑着说:“尚楚?”
白艾泽脚步一顿,定格在了楼梯转角。
“那孩子是叫尚楚吧?”乔汝南头也不抬,似乎笃定了白艾泽还在听,“今天太仓促了,你应该给妈妈好好介绍介绍的。”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白艾泽缓缓问道。
“过来坐,”乔汝南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我去给你倒杯水。”
“谁告诉你的?”白艾泽拦下她。
乔汝南淡淡一笑,从水壶里倒出半杯还冒着热气的开水:“要茶包吗?”
白艾泽皱眉,脑中冒出一个人名,沉声问道:“秦思年?”
“有喜欢的人怎么也不告诉妈妈,”乔汝南没有回答,温和地说,“你长大了,也应该谈一谈恋爱了,我儿子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人喜欢。”
白艾泽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精致优雅的妆面下找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但乔汝南把她那个模板似的笑容维持得毫无破绽:“那孩子还是一个Alpha吧?听说还是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青训营的?看来也非常优秀。”
白艾泽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轻轻歪了歪头:“所以呢?”
乔汝南也给了他同样的答案:“没什么,你可以上楼了,明天去中介办咨询申请手续,思年也一起去。”
“我不出国,”白艾泽强硬地表示,“您在做关于我的决定前,能否事先征询我的意见?”
“我认为在对你百分百有益的事情面前,我可以拥有决定权。”乔汝南看着他,上挑的眼线显得她的眼神极度锐利。
“同样,我认为在事关我切身实际的事情面前,”白艾泽慢慢地说,“我也可以拥有一票否决权。”
乔汝南戴着她完美无瑕的面具,从容自若地仿佛置身谈判桌:“艾泽,你没有这项权力。”
“我不是你的资产,”白艾泽说,“也不是你用来拉拢什么秦处长的筹码。”
乔汝南叹了一口气,做出了不起眼的让步:“我不反对你自由恋爱,你可以继续和那个叫尚楚的孩子在一起,你要怎么玩都可以。但我希望你能够早点明白,不要把感情投放在不能带给你资源的人身上,爱情到最后依旧是资源置换。”
“听明白了,”白艾泽点头,又一脸不知所谓地问,“所以呢?”
乔汝南说:“我建议你尽早做出正确投资,不要过多偏离路线,以求利益最大化。”
“当年和我爸在一起也是你投资计划的其中一步吗?”
乔汝南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但她很快就修复了面具上的裂痕,除了嗓音冷了几分,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是的,那是我当时基于现实情况,做出的最优抉择。”
在极低的气温下,白艾泽有种整个人都被寒气包裹着的感觉,他从来不在乔汝南面前提起白书松和付世恒一家,因为不确定母亲对他们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他一直在天平中间极力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但此刻胸膛里有一团一直压抑着的火在冷气中疯狂滋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撕裂乔汝南可笑的高级和精致,开始不假思索地口不择言:“哪怕爸爸当时已经有了付叔叔,哪怕付叔叔当时已经怀了大哥,你也坚持认为那是你做出的最优选吗?你爱过爸爸吗?你所权衡的现实情况里,有考虑过感情这一项吗?”
乔汝南眼里闪过片刻慌乱,踉跄着扶住桌角,闭了闭眼,才说:“艾泽,你不该说这些话。”
白艾泽看着母亲难得的狼狈时刻,竟然升起了一种快慰的感觉,他逼近半步:“这些话我没资格说吗?我也是你利益最大化的其中一环,妈妈,请问我为什么不能说?”
他这声“妈妈”里包含的讽刺意味过于明显,乔汝南站不稳似的靠在桌沿,一捋碎发从耳后滑到脸边,珍珠耳环在黑发后若隐若现。
灯火通明的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白艾泽仰头按了按眉心,疲惫地表示:“抱歉,我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