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种腌臜的城市蛀虫,不被赶出首都就不错了,哪能指望别的呢。
-
尚楚绕过地上一个结着碎冰的水洼,在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咬一口包子吸一口烟。
这地方路不好走,狭窄的小巷毫无章法地交织在一起,说是城市迷宫也不过分,要是一不小心进错了巷口,七拐八拐出去后可能就离目的地十万八千里了。
尚楚熟练地在第三个巷口右拐,前头拐角隐隐传来说话声:
“帅哥,走这条路要给过路费的,这是规矩。”
“看你这气质、这打扮,也不像是这儿的人。这样吧,我们也不欺负你一个新人,给打个半折,过路费就收你300,够意思吧?”
尚楚听笑了,这两人的声音他可太熟悉了——楼上王奶奶家的双胞胎孙子,阿龙阿虎两兄弟。他们爹妈前些年去南边一个煤场打工,后来发生了塌方,夫妻俩人不明不白地客死他乡。这俩兄弟还没满十八岁,早把少管所混的和自己家似的,是城中村挺臭名远扬的痞混子,偷鸡摸狗拦路打劫都算小事儿了,据说早几年还捅过人。
尚楚刚搬来的时候也被他俩劫过道,但他们撞上了硬茬子,被尚楚一顿暴揍后打怕了,见了尚楚就绕道走。
今儿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一大清早非往巷子里钻,撞上了这俩流氓。
尚楚叼着烟、提溜着包子往前走,在转角一拐,一眼就见着那“倒霉蛋”正被俩人一左一右围着按在墙上。
阿虎说的没错,这倒霉蛋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人。
他身量很高,比阿龙阿虎高出一个头不止,侧脸线条凌厉流畅,眉骨比一般人高一些,鼻梁高挺,穿着一件黑色羽绒外套,双腿修长笔直,球鞋是尚楚知道的一个牌子,限量版,价格五位数。
这个人有种冷漠精致的英挺,光是垂眸站在那儿,就和这个肮脏的地方格格不入。
“多少?”
倒霉蛋抬起眼皮,冷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尚楚在拐角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倒霉蛋人高腿长的,双腿肌肉线条也匀称结实,打起来不一定会输。
“三百!妈的!”阿龙按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说。
倒霉蛋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愤怒或是害怕都没有。
就在尚楚以为他们要大打出手的时候,倒霉蛋冷静地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皮夹,骨节分明的手指从里面取出三张粉色票子。
“......”
好嘛,感情是个怂包!
-
阿虎喜不自胜地接过钱,胡乱折了两折,刚要塞进裤兜,就听见巷尾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哟!这不是龙哥虎哥吗?一大早就开业呐?”
尚楚掐了烟,咬了一口热包子,单手插兜正朝这边走。
“小尚哥?”阿龙一愣。
“要个五块十块的就差不多了,”尚楚吸了吸鼻子,眼神从阿虎手里那几张红钞票上扫过,“这就过分了吧?”
“哥,”阿虎凑到他耳边,一脸悲痛,低声说,“我奶病了,再没钱看病就死了!”
“你奶迟早被你气死!”尚楚冷冷道,这孩子撒谎不打草稿,他昨天还见着王奶奶在楼底下捡空瓶,身体硬朗的不得了。
“那......”阿虎又往倒霉蛋手里塞回去两百块,痛心疾首地说,“这样行了吧?”
“小尚哥,”阿龙略显阴冷的双眼盯住他,“你还不了解这儿吗?规矩就这样,要是想安安全全的,就别往这儿走。咱们可以和外头那些上等人井水不犯河水,但进了这里算他们倒霉,破点财消灾也是应该的。”
尚楚吹了声口哨:“可以啊阿龙,这口才不输外头那些上等人啊?”
他语气戏谑,但仔细听就能听出其中夹杂的讥讽和冷漠。
其实阿龙说的没错,城中村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也许和约定俗成的道德、墨守成规的法律相悖,但在这个狭窄拥挤的地方,几百号人就是靠着这套法则生存下来的。
尚楚非常明白,只要这些地痞流氓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大多时间是不理会这种事的。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进入首警青训营的第一天,“将来我也许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员”的心理暗示无形中往他身上添了一分责任感和使命感。
尚楚歪了歪头,笑着说:“你这是和我说什么鸡巴歪理呢?”
阿虎胆子小点,赶紧站在中间打圆场:“小尚哥!这人这么有钱,也不差这一百两百的!本来我们没想弄他,是他一直在这附近转来转去,谁知道安没安好心!”
尚楚这才把目光移到了墙边那个倒霉蛋身上,看上去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长相非常英俊——就是英俊。这个年龄的少年多数还没长出分明的骨骼轮廓,脸上总混杂着一种圆润的稚气,但他下颌线条十分利落,鼻骨和眉骨都生得非常挺拔,因此眉眼比一般人看上去更加深邃一些,隐约能够看出属于成年男性才有的英挺气质。
“哎,要不要帮忙?”尚楚问。
倒霉蛋的视线从尚楚手里的半个肉包,慢慢游移到他沾着油的嘴角,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彬彬有礼地说:“谢谢,不用。”
尚楚挑眉,估计这怂包是要面子,不好意思求助。
他还没说话,就看见怂包把手里的两百块重新递给阿虎。
阿虎傻了:“啊?”
“治病。”倒霉蛋言简意赅地说。
尚楚闻言有些惊诧,抬眼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尚哥,”阿虎拿不定主意,扭过脖子丧着脸问,“我能不能收啊?”
“关我屁事。”
尚楚把剩下小半个包子塞进嘴里,生出一种“原来我才是傻逼”的感觉,这男的就是个冤大头兼圣父玛丽亚,他倒成了多管闲事的那个。
他拍了拍手,吹着口哨晃出了巷子。
身后,圣父玛丽亚的声音传来:“请问东郊怎么走?”
阿龙凶恶地回答:“问路啊?一百!”
尚楚“切”了一声,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空瓶。
第11章 公厕
东郊是一块警务基地,各警校拿来给学生做训练基地用的,每年首警的青训都办在这里。
青训——听起来有点儿冬令营的意思,但实际可以说是提前批,在全国高三生里先把好苗子挑出来,选拔一批人,从十二月到次年三月进行集中培训,青训结业时有次考核,通过结业大考,就相当于提前拿到首警的录取通知书,只要六月高考能过本科线,就能进首警。
东郊位置偏僻,521路公交坐到终点站,尚楚下了车,举目四顾尽是一片大荒地,时不时有开着拖拉机的农民伯伯从路边经过,带着绿色棉帽朝他乐呵呵地笑,再留下一屁股滚滚黑烟。
“......”
饶是他方向感再好,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确实有点儿找不着北。
就在他在公交站原地打转时,下一辆521路公交缓缓驶来,车上跳下来一个少年,高高帅帅的,左耳戴着一枚亮晶晶的耳钉,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穿着一件深蓝色冲锋外套,背着个巨大的登山包,满脸写着兴奋和期待。
他先是跺了跺脚让身体暖和点儿,然后重复了和尚楚刚才一模一样的过程——扭着脖子张望一圈,脸上期待的神情渐渐被懵逼取代,接着被拖拉机尾气呛得直咳嗽。
尚楚靠着站牌,心里觉着有点儿好笑。
少年挠了挠头,转头才看见这儿还有一人,他双眼“噌”地亮了,重新点燃了希望的小火苗,走上前来问:“同学,东郊警务基地怎么走啊?”
“同学,”尚楚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拢在掌心里点燃了,垂头吸了一口,“好巧,我也在找这地儿。”
少年眼里的小火苗刚点燃就熄火了,他问:“你也是来参加首警青训的啊?”
尚楚点点头,又看了看随身带着的电子表:“九点二十了,距离我们被开除,只剩不到四小时。”
“扑哧——”少年被他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自来熟地搭上尚楚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啊?认识认识呗!”
属于Alpha信息素的味道扑鼻而来,尚楚不太习惯这样近的剧离,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尚楚,风尚的尚,朝秦暮楚的楚。”
“我操!你就是尚楚?!”少年显然是个神经大条的,不仅没意识到尚楚避让的动作,反而搂着他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语气亲昵,“你就是那个第一名?!牛逼啊!”
“谢谢,还行。”
“我是宋尧,”少年乐呵呵地自我介绍,“就那个......尧舜禹的尧。”
“哦,你好。”尚楚点点头。
宋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尚楚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想了想人家都这么热情了,相比之下他好像显得有些冷淡,是有点儿没礼貌了,于是又硬生生憋出一句:“nice to meet you?”
宋尧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nice to meet you too,how are you?”
“......”尚楚接话,“I'm fine and you?”
“I......I......”宋尧唉了半天也没唉出半个单词,“下句怎么接来着?”
尚楚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我也只背到这里。”
这段中英夹杂、十分国际化的对话来得莫名其妙,俩人都是满脸问号地盯着对方,边上一个拖拉机轰隆隆地开过,他们被乌黑尾气喷了一脸,脸对脸咳了半天,抬眼见着对方的狼狈样子,同时笑出了声来。
“哎,”宋尧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真没听过我啊?宋尧!我就是那个第三名啊!总分差你十三分那个!”
尚楚一愣,摸了摸鼻子,他还真是不记得了。
他一向只关心第一名,榜首以外的名次,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
宋尧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答案了,大咧咧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咱们现在重中之重是找路!”
尚楚点点头,朝前方伸出一只手:“请找。”
前头是片玉米地,宋尧踮着脚张望了两眼,感慨道:“赫鲁晓夫都没见过这么多玉米......”
尚楚心里刚想着这小子还挺有文化,估计文化课学的不错,那边就看见宋尧对着玉米地拍了个微信小视频,然后给那头的人发语音说:“老爹,让赫鲁晓夫看看,好多玉米!”
“......”尚楚忍不住问,“谁是赫鲁晓夫?”
“我家养的博美狗,特爱吃玉米。”
尚楚语塞,片刻后问:“一只狗为什么要叫赫鲁晓夫?”
“我家老头起的呗,”宋尧一脸理所当然,“你也觉着这名儿拗口是不是?要我说啊,还不如叫旺财!”
尚楚真诚地建议:“还是赫鲁晓夫好些。”
-
这鬼地方实在不好找路,俩人结伴往一条比较平整的路走,中途遇见一个从城里赶集回来的好心大爷,开着拖拉机载了他们一程,把他们准时送到了警务基地大门口。
两个人谢过大爷,往大门边的报到处走。
这次全国录取进青训的一共只有四十来人,报到处就摆着一张桌子,后头坐着一男一女,有四个学生正在填表。
“叫什么名字?”
“宋尧!”
“尚楚。”
女人对着一张名单找到了他们的名字,在后头打了个勾。
尚楚特地留意了一眼,名单上已经有一半人的名字打上了勾,看来他们来得还不算晚。
“证件和照片,”女人敲了敲桌面,“拿笔填个表,等会儿去领衣服和被子。”
旁边坐着的男人分别给两人递上一张信息表和一把笔,尚楚和宋尧交了身份证和证件照,拿着纸笔到边上的桌子填表去了。
-
“这个不能带!”
“老师,这我带着切水果的!”
“不行,没收了!”
“你看这刀根本就不锋利,不危险!”
“锋不锋利都不行,没收!”
......
尚楚刚在“性别”那一栏里写下“男性Alpha”,就听见旁边传来说话声,他抬头一看,刚才填好表的几个学生正在依次接受翻包检查。
他笔尖一顿,怎么还要翻包?
“写好没?”宋尧凑过来问。
尚楚表面上一派镇定,放下笔,背起包:“外头有个公厕,我去一下。”
“你去吧,”宋尧转了转笔,“我帮你看着包......哎?”
他话还没说完,尚楚就背着他的双肩包快步朝公厕走去,宋尧不解地嘀咕:“背着包也不怕尿不干净......”
-
尚楚到了公厕,看了看四下无人,翻出包里藏着的十多根针管和药剂。
他想了一想,往两边裤管里各塞了一些,然后把裤脚严严实实扎进鞋子里。
好在是冬天,穿的本来就厚实,乍一看也看不出什么蹊跷。
剩下的针管和药剂只好藏在上衣里,但尚楚的棉袄没有内袋,装不了东西。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咬咬牙脱下外套、毛衣和秋衣,裸着上半身,打算用自己的秋衣做个贴身腰包,裹着针管和药绑在肚子上。
这破公厕四面透风,他哆嗦着弓着腰,刚把东西在秋衣里包好,公厕那扇破木板“吱呀——”一声响。
他惊愕地抬头,对上了另一双惊愕的眼睛。
尚楚手一抖,差点把东西全洒地上。
他现在实在是进退两难,一旦他直起身,手里还没包严实的东西铁定要被发现,他只好继续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把内衣捂在自己裆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