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呼吸紧闭上眼,用残存的意识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流鼻血千万不能流出鼻血,在大脑的严厉命令下,血液缓慢回流,尚楚仍然有些恍惚,眩晕中听到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要不白艾泽和他关系不好呢,白艾泽能看得上他?
——就他一个靠打药混进来的Omega,也配和白艾泽并称什么“双子星”,搞笑呢吧!
——就他爸,那个酒疯子,上回带着一帮老流氓来学校找白艾泽,不就是看人家有钱赖上他了呗!
——你说他爸怎么知道白艾泽是谁?铁定是尚楚私底下没少和他爸说白艾泽的事儿呗!
——老爸是个疯子,儿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白艾泽也是挺惨,好端端的读个书就被碰瓷儿了,要我才不息事宁人,当时我就报警把那帮流氓逮起来!
......
“别说了,”尚楚闭着眼,无所适从地呢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白艾泽胸腔里突然弥漫起一阵难耐的酸楚,仿佛有一根细长尖锐的针一点点地往肉里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尚楚说:“睁眼,看着我。”
他极少用这样居高临下式的命令口气对尚楚说话,任凭强势的Alpha信息素在封闭空间中散开,尚楚对他的烟草味极其敏感,乌黑的睫毛颤抖着,缓慢地睁开了双眼,表情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开开门哪我靠!”里面越不开门,外面的人就越不依不挠,恶作剧一般继续砸门,“不会真是偷情吧?这么刺激!”
尚楚脑袋里的嘈杂声音还没有散去,他像是有些恍惚,浓烈的Alpha气息让他本能地觉得安全,但又有另外一小半意识像被抽离出了躯壳,反复对他重复着那些刻薄的言语,他不知道哪边才是真的,只好对他的Alpha恳求道:“你让他们别说了,好不好?让他们别再说了......”
白艾泽喉结攒动,那阵酸楚逐渐蔓延到喉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暴躁地抬脚踹在了木门上,低吼道:“滚!”
静默两秒后,门外的两人不甘不愿地走了,尚楚脑子里的声音终于消弭殆尽,眩晕感也渐渐散去,他从倒置的空间中回归,安静地垂下眼睫。
他不说话,于是白艾泽也不说话,黑板上挂着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针,尚楚在心里数着,数到第两百二十一下,他抬眼看着白艾泽,带着些几不可察的鼻音,极其小声地说:“小白,你弄疼我了。”
好像有根细细的鱼线捆着心脏,尚楚手里捏着线头,只要他轻轻一提,白艾泽的一颗心就被细线缠紧,剧烈地收缩起来。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攥着尚楚的手,捏了捏眉心,沉声说:“抱歉阿楚,我......抱歉。”
“没事,”尚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笑了笑说,“其实也没那么疼,我骗你的。”
白艾泽知道尚楚在骗他,他疼的时候从来不说疼,他从来不告诉自己他疼。
“你也拿到校荐名额了对不对?”尚楚熟练地牵出一个新话题,避开他们之间没说的那些话,“不错不错,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
“你呢?”白艾泽问。
“我没有啊,”尚楚耸了耸肩膀,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短信不说了,只有两个名额,是你和阿尧。”
白艾泽目光闪动:“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他是那么好强又倔强的一个人,如果不是早知道推荐名额跳过了他,他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尚楚没有否认:“昨天偷听来的,不给我也正常,指不定我考完试就被开除了,给了我多浪费。”
“不会,”白艾泽打断他,“你不会被开除。”
尚楚似乎听出了他有什么言外之意,愣了半秒后又立即笑开,轻快地说:“那我自己考呗,你还怕我考不上啊?你和阿尧先去,我马上也来了。”
白艾泽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确认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小骗子撒谎从来不打草稿,总是轻而易举地骗过他。
“阿楚,你要来。”白艾泽说,“你答应我的。”
“必须的,”尚楚牵着他的手,“西城分局是我们都梦寐以求的地方,说好了要一起去,说话不算数的是赫鲁晓夫。”
“好。”白艾泽认真地应下,顿了几秒后终于问出口,“考试前一天晚上,你在......”
“艾泽,”尚楚环着他的腰,仰起脸说,“你亲亲我呗,我感觉你都好久没亲我了,我好像有点累,你亲我一下我就精力百倍,下午考试一定超常发挥。”
白艾泽知道尚楚是故意的,但他从来招架不住,尚楚对着他眨眼,眼神清凌凌的,眼角勾出一个上翘的弧度,像是小猫爪子在他心里毫无章法地挠来挠去。
等他考完这场试吧。
白艾泽低头吻住尚楚,在心里想有任何问题都等他考完试再问,眼下没有什么比这个重要。
尚楚悄悄伸出舌尖在白艾泽下唇舔了舔,像一尾滑不溜秋使坏的鱼,白艾泽抓住了这尾狡猾的鱼,得寸进尺地侵入他的领地。
秒针不知道又走了多少圈,尚楚微微张开眼,看着门边透进来的那道白光,无数扬尘漂浮在空气中。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白艾泽要去的地方,他真的可以到吗?
第106章 特殊情况
最后一天考试日,上午的科目结束,医院打来电话通知增强尚利军的ct结果出来了,医生说的挺专业的,癌变三分之二,门脉发现癌栓,淋巴有转移,少量腹水,最关键的是肿瘤在靠近大血管位置,不好动手术,建议进行介入治疗,尝试靶向药。
尚楚也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就抓了几个关键词,大概说的是肝癌晚期没救了,手术也没效果,现阶段就拖呗,能活多久是多久,有钱就活的长点儿,钱不够就死的快。
他“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问还能活多久。
医院那边似乎已经默认了尚楚是个不孝子,见他反应冷淡倒也没多吃惊,实事求是地说半年已经是比较理想的生存期。
“半年是吧?”尚楚点点头,“那行,知道了。”
“要告诉病人吗?”护士说,“一般我们都是先告知家属,由家属决定是否通知病人实情。”
“随便吧。”尚楚坐在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没点上只叼着过干瘾。
“你不在我们怕控制不住病人情绪。”护士被上回尚利军发飙大闹病房搞怕了,委婉地表示,“毕竟你爸他......脾气比较暴躁。”
“哦那就先不说,等我去了再说。”尚楚说道。
“你什么时候过来?”护士松了一口气,问他。
“晚上吧,”尚楚嘬了一口烟屁股,没滋没味的,于是一口吐了出来,“我下午还考试。”
小护士在那头细声细语地吐槽了一句,大概是说他考个试连亲爹都不要了,真是白眼狼。
尚楚也没放心上,他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谁都知道肝癌一发现就是晚期,活不久的。
尚楚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他反复开解自己说他已经尽力了,为了尚利军拉下面子到处借钱,他做得够好了,但每说一次,那块石头就变得更沉一分,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堵得他喘气都困难。
他握拳敲了敲额头,把手机关机,躺倒在床上合上眼,强行清除掉关于刚刚那通电话的记忆。
下午最后一门考警务常识,知识点比牛毛还多,贼烦人。
最多活半年?死就死吧,活着也是烦人。
他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知识框架,又掂了掂考完的前几门,他自认是尽全力了,各科都发挥的不错,至于拿不拿第一,听天由命吧。
也有肝癌治愈的案例吧?难道就一点希望都没了?算了,就让尚利军也听天由命去算了。
都说白艾泽是天才,他之前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不过白艾泽,但普通人怎么能和天才比呢?
介入治疗是什么意思?能有用吗?要多少钱?还有什么靶向药又是什么?他用得起吗?
......
“考试”和“肝癌”两个关键词反复在脑子里出现,像是电视新闻底下的滚动字幕交替出现,然后“滋”的一声,电视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尚楚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用力捶了捶心口,像离了水的鱼那样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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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尚楚到了考场,座位是按照上回考试成绩排的,白艾泽坐第一排第一个位子,尚楚在他后头,再往后是宋尧。
两点开考,宋尧在一点五十七分踩着点匆匆进了教室,书包往讲台上一甩,趴桌上喘气。
前面的位置还空着,监考官开始拆密封袋准备发卷了,首警对考试纪律抓得很严,一旦发卷就不允许再有人进出考场,迟到一律算作零分,取消该场考试资格。
尚楚皱眉,转身小声问宋尧:“白艾泽呢?”
“他发高烧了,”宋尧说,“我出门的时候他正穿鞋呢,让我先来顺道帮他带瓶水,估计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发烧?
中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了?
尚楚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白艾泽,是不是前些日子照顾他妈被传染了,他平时看着挺强壮一人,病了会不会扛不住?
“还有人没到?”监考官发现了有个位置空着,蹙眉看了看表,“再等一分钟,要是还不来就算了。”
“老师,”宋尧见白艾泽还不来,着急地举手,“我舍友病了晚点来,能不能等等他啊?”
“纪律就是纪律,”考官严肃道,“不能因为任何一个人破例。”
“可是......”
“再不保持安静就出去!”考官拍了下桌子。
宋尧不情不愿地噤声了。
尚楚心急如焚,笔尖一下下地敲着桌面,敲到第六十二下,监考官在白艾泽的答题卡上画了一个硕大的“X”,说道:“发卷,一人一张往后传。”
一叠卷子“啪”地丢在他桌面上,尚楚心头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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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半小时的考试,尚楚两小时不到就交了卷,拎起书包拔腿就跑。
一口气到了寝室楼,这个点都考试去了,整栋楼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听不着,尚楚上了三楼,到了白艾泽寝室门口,着急地一把推开门——
“阿楚?”白艾泽听见声音回头一看,顿时怔了几秒,“你怎么?”
尚楚一个寒噤,也愣在了门口。
房间里温度很低,空调开到了17度,白艾泽光着上身正在举哑铃,小腹肌肉流畅紧实,细密的汗珠挂在皮肤上,配合着窗外的金色斜阳,画面看起来怪美的。
他果然是故意的。
他没有发烧,他是为了让我顺利拿到第一。
“我、我听说你发烧了,我就来看看,”尚楚手指微微蜷曲,靠在门边笑了笑,“你没事就行,我瞎操心了,那我先上楼了啊,拜拜。”
“等等!”
尚楚才刚转身,白艾泽大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拽进房间里,反手带上了门。
“我不是......”
白艾泽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辩解,他没想到尚楚会回来的这么早,他算准了警务考试主观题分值大,要求的得分点多且细,通常只有答题时间不够的情况,很少有可以提前交卷的时候,况且还提前了这么多。
早在青训营的时候,他因为分神让了尚楚半招,尚楚就气的不行,以为自己看不起他,这回他干脆连考试都不去,阿楚会不会更愤怒?
“抱歉,”白艾泽双手按着尚楚肩膀,懊恼地闭了闭眼,“阿楚,我绝对没有你不如我的想法,只是——”
“没事没事,”尚楚拍拍他的手臂,“我又没生气,特殊情况嘛,我理解的。”
他这个反应反倒让白艾泽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我别被开除,如果你故意在卷面上放水,一个是不能确定我能不能拿到第一,还一个就是阅卷老师肯定会觉得不正常,”尚楚分析道,“反而是借口生病缺考一门比较稳妥,放心,我肯定不辜负你,这下我保准是第一了,不用被开除了。”
他说的道理都对,但白艾泽却觉得有几分心慌。
“你不生我的气?”白艾泽问。
“不生啊,”尚楚把头靠在他肩膀,“你对我这么好,什么都为我想,我哪儿能生你的气。”
白艾泽扣住他的后脑,叹息道:“阿楚,你乖,不要生气。”
“我乖的,我最乖的。”尚楚把脸埋在他颈窝,“我最听你的话,你知道的。”
尚楚眨了眨眼,睫毛从白艾泽的皮肤上轻轻划过,像两把轻巧的小扇子,也像扇动翅膀的蝴蝶。
“你把空调关了吧,衣服穿上,”尚楚抬起头,皱了皱鼻子说,“倒是也没必要故意把自己弄感冒,要是真发烧了怎么办?”
“真发烧了就辛苦你照顾我。”白艾泽说。
“靠!我有那么闲嘛我!”尚楚笑着推了他一把,顿了顿又说,“那个......我这几天就不住寝室了,家里有点事,我回家住几天。”
“怎么了?”白艾泽接着问。
“嗨,倒也没什么,”尚楚一摊手,“就我家楼上有个张奶奶,她回农村老家几天,把她孙子寄我家了,那小屁孩才七岁,白天他自己能上学,晚上回去总不能没人看顾,我爸那个人你也知道,三天两头不着家,我只好回去带孩子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