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楚知道轻重,冷哼一声后松开了偷车的混混,徐龙一挥手,一边等着的两个民警跟上,压着他上了警车。
“你再怎么样,”徐龙松了一口气,训斥尚楚说,“也不能对他动手。”
尚楚还是有几分不服气:“他是嫌疑人。”
“首警没有教你吗?使用武力要控制在必要的程度之内,”徐龙把“必要”两个字加了重音,“刚刚是必要的情况吗?”
尚楚抿着唇不说话。
这和他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不过是一个偷单车被当场抓获的小毛贼,何必要用到他们亲自出来解决?
这不是他要办的案子,不是他想上的一线,他想面对的不是一个只会油嘴滑舌的小偷,不是众目睽睽下做一个动作都要小心翼翼的场面。
这种案子办再多又怎么样,能有什么价值?
两个月后回到首警做汇报他要说什么?说他抓了个当街撬共享单车的傻逼?还差点因为殴打嫌疑人被群众拍视频发上网?然后呢?然后别人会说还以为尚楚这逼玩意儿跑新阳去真要做什么大事呢,原来就净干这个了,不愧是“警校历年来唯一一个Omega”啊,实在是抱负远大,怪不得那么牛逼哄哄。
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服气是吧?”徐龙见他一直沉默着,知道他心里不爽了,板着脸说,“是不是不服气?”
尚楚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你倒挺直接,”徐龙笑了一声,又问,“什么不服气,说。”
“我......”
尚楚嘴唇嗫嚅,刚发出一个音节又卡住。
他能怎么说?
说觉得自己来这种鸡毛蒜皮的现场是大材小用?
操!这怎么说的出口!
尚楚用力闭了闭眼,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是他自己出了问题,是他心态不好,他明白自己急需调整,但他没有时间,他心急如焚,他迫切地需要证明他自己。
白艾泽太亮了,他不能接受在白艾泽身边黯淡的、毫无神采的他自己,所以离开白艾泽后他努力地发光,他要把铁锈全部磨掉,他要别人都看到他有多锋利,他还是那把光芒万丈的利剑。
他太想要那个自己回来了,他太想要让白艾泽看到那个自己。
“说不出来是吧?”徐龙看着尚楚,叹了一口气说,“说不出来就给我回去写检讨!两千字!”
尚楚没说话。
“听到没!”徐龙吼了一声。
“听到了。”尚楚应道。
回市局的路上,徐龙接了个电话,挂断后让警车停在路边,对尚楚说:“局里接到报案,上龙街三巷,有个老人家的猫上了树下不来了,你去。”
“猫下不来树?”尚楚就和听了个什么笑话似的,“这也要去?”
“怎么?一个人搞不定是吧?是不是还要调个武装队伍给你啊?”徐龙说。
“不是,这种为什么......”
尚楚刚想辩驳几句,徐龙拉下脸问:“这是命令,去不去?不去我就另外调人。”
除了抓共享单车小贼之外,汇报里又可以多一项救猫了。
尚楚自嘲地想着,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我去。”
“赶紧!”徐龙坐在车里对他说,“一小时内回来,超时扣分。”
尚楚皱眉:“这又是哪里来的规定......”
“计时开始。”徐龙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去了八秒。”
“操!”
尚楚低骂了一句,转过身拔腿就跑。
“小兔崽子!”
徐龙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才说:“开车。”
“哥,”前座随车的警员小李说,“人可是首警的高材生,我看过他档案,成绩一流,以后是要奔着大案子去的,你就派他干这个?怪不得人孩子不服气呢,我都替他不值了。”
“你懂屁,”徐龙往椅背上踹了一脚,“这孩子吧,戾气太重,不磨不行。”
“戾气?”小李疑惑道,“没看出来啊,这不挺有冲劲的吗?”
徐龙摸了一根红塔山在嘴里叼着,一边点火一边说:“不一样,看他眼神就知道,谢队也是这意思,丢出去挫一挫他身上那股子煞劲儿,才能看出内里究竟是什么材料,是好是坏都不一定。”
小李没明白:“怎么可能是坏的呢?这是首警出来的优等生啊!再说了,有谢队和你带着,他还能变坏不成?”
“看他自己了,”徐龙吹出一口白烟,“苗子是好苗子,往天上长还是往地里钻,全看他自个儿。”
小李还是没明白,挠了挠脑袋又说:“对了,首都那边下周就来人办交接了,要不把这活儿给小尚试试?”
徐龙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西城说要来交接七八年前那个人口拐卖的案子,这么个小事儿让尚楚去对接也不是不可以。
对了,当年那个嫌疑人好像交待过他不是第一次犯,二十年前就干过贩卖Omega的勾当,不过时间太久,细节他早就忘了,只说是卖给一个姓尚的人。
姓尚?尚楚也姓尚,也是新阳人,就这么巧合?
干刑警多年锻炼出来的敏锐度让徐龙心念一动,问小李:“尚楚他爸叫什么?”
“啊?”小李嘀咕说,“这我哪儿知道啊,谁会去记个实习生他爹叫什么......”
“那他妈叫什么?”徐龙又问。
“哥你别为难我了!”小李讨饶,“不过我记得他妈好像早去世了,挺多年了都。”
徐龙沉思片刻,觉得估计是自己多心了,哪儿能有这么巧的事儿。
“行了行了,我眯会儿,到地儿叫我。”他冲小李摆摆手。
-
警车驶过鸿福路口时差点撞上一个闯红灯的男人,尚利军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朝车屁股吐了一口痰,提拉着拖鞋一步一步地往巷子里走。
他摸了摸裤兜,确认那张写着地址的字条还在。他刚才出去打听了一些事儿,问到了一个住址,他紧紧按着口袋,生怕那张纸条掉出来,像捂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似的。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得趁着死前这最后一点时间为他儿子做点事儿。
尚利军蹒跚地走进出租屋,扶着栏杆费劲地爬上台阶,上了楼梯发现家门口站着个人,楼道里没灯,看不见脸。
他以为是尚楚来了,喜笑颜开地说:“来了也不说一声,我都不知道你来了,赶紧进屋去,快进去......”
“军哥,还真是你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尚利军一愣:“你谁?”
“我听人说这屋子有人住了,我想着是谁呢,想不到还真是你!”
那个人缓缓下了两级台阶,尚利军抬头看上去,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男人耳下的一块黑色胎记。
第115章 证件
尚利军的脑子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缓慢运转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男人是谁,他僵硬地扭了扭脖子:“怎么是你?”
“可不就是我吗!”男人下了几级台阶,站到尚利军身边,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般说道,“军哥,咱这可有七八年没见了啊,我进去这么些年,也没见你来看过我。老哥不是我说,你这可就不厚道了!”
尚利军僵直着后背,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
男人瞟了他一眼,顾自说道:“还是有回猴子来探我监,和我说你搬走了,不在新阳了,我说嘛!咱兄弟这么深的情谊,你要是人还在,哪儿能不来看你小弟我呢!你说对吧军哥?”
尚利军嘴唇嗫嚅了两下。
“军哥?”他又问。
“对,对对,对,”尚利军点了一下头,讪笑着说,“出来了就好,出来就好,好......”
“不一起喝两杯去?”男人对他抬了抬下巴,亲亲热热地说,“我本来吧判了九年多,在里头表现不错,给我减了两年,要不你今儿还看不着我呢?军哥你说咱俩这什么缘分,我刚出来没几天,就遇着你回了,咱这个就叫天生要做好兄弟的命!”
“戒了,我戒了,不喝了。”尚利军始终不敢转头看他,紧盯着前方昏暗的楼道,显得有些紧张和防备,“我回了啊,我先回。”
他说完抬脚就往上走,人字拖发出急促的“啪哒”声,那男人也不拦着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楼梯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尚利军的背影。
尚利军走到门口,从裤兜里拿出一把钥匙,对着锁孔插了几下都没插进去——他手在抖。
“军哥,你这可真让我这小老弟伤心啊!”男人发出一声轻笑。
尚利军眼皮一跳,手里的钥匙“叮”掉在了地上,顺着楼梯往下滚。
男人抬脚踩住那把小钥匙,笑着回忆道:“当年在局子里,几个条子轮番上阵来审我,关了两天两夜不让我睡,搞了个大灯对着我眼睛死命照,差点把我弄瞎喽!”
尚利军的手还搭在锁眼上,缓慢地扭过头:“钥匙给我一下。”
“那群条子就这么折腾我,我都没把你供出来,”男人面色有些阴沉,俯身捡起那把小钥匙,放在掌心里抛了两下,“老弟我对你可算是仁至义尽了啊!我这几年吧,在里头多少也学了点法,好像说是收买被拐卖女人的也有罪,也得要坐牢......”
尚利军脸色一变:“当年明明是......”
“噗——”男人突然笑了出来,摆手说,“吓着你了?老弟和你开个玩笑,还真把你吓着了?就咱俩这么铁的关系,我哪儿能把军哥你招出去啊,没可能的事!”
尚利军垂着眼皮,右眼皮跳的很厉害。
“怎么说?喝点小酒去?”男人把钥匙塞进自己的裤袋,“军哥,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我这人你也知道,就是闲不住啊!你不陪我喝酒,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警局找条子谈谈心......”
他说着作势转身要下楼。
“田旺,”尚利军出声叫住他,“你别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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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旺?这人谁啊?耳朵后头那是什么?疤啊?”宋尧做了一下午指纹鉴定,这会儿头晕眼花的,本打算跑茶水间偷个小懒,没想到遇着白艾泽也在,他扫了眼白艾泽手里正在看的一页纸,是一份复印件,随口问,“犯罪记录啊?”
“嗯,”白艾泽说,“七年前一起人口贩卖案嫌疑人,前不久才出狱。”
“我说你真够可以的,”宋尧挑了个看起来挺贵的速溶咖啡袋,边烧水边小声嘀咕,“没见过你这么勤奋的,别人到这儿都是打盹摸鱼,就你还带个材料过来看,果然失恋的人就得寄情工作......”
“不是,”白艾泽没听清他在嘟囔些什么,抬手捏了捏眉心,“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啊?怎么说?”宋尧问。
白艾泽凝眉,抿了口刚冲好的咖啡。
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档案记录这个叫田旺的原是缅甸籍,五岁左右被一个跨境犯罪团伙拐到境内,跟着辗转到了新阳,长大后也开始干起买卖人口的勾当,七年前落的网。
这个田旺是个老手,专门诱拐Omega,漂亮的就通过地下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富豪,姿色一般的就送去色情场所卖淫,实在难以出手的就找人卖到深山里做媳妇,算是半个皮条客,因此又在他们圈子里得了个诨名叫“田鸡”。
七年前那场联合行动中,警方做了大量走访和排查,挖出来田旺至少参与过四次贩卖活动,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真实数目远不止这些,但田旺咬死了只认下这四起案子。据他自己说,他第一次作案大概是二十年前,然而时间久远,买主是谁他早已记不得了。
二十年,七年。
白艾泽垂眸,手指轻敲马克杯壁。
二十年前,田旺作案,尚楚母亲被人贩子拐卖到新阳;七年前,田旺被捕,尚楚离开新阳来到首都。
两个时间点看上去似乎毫无关联,但白艾泽直觉其中有些蹊跷。
还是说因为案发地点是新阳,而尚楚又恰巧正在新阳,所以他过分敏感了?
宋尧拿过那页档案看了几眼,管齐平不可能把完整档案交到一个实习生手里,给他的是简易版的复印件,上面就只有两张照片和短短几行字。
“有什么问题?就这能看出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白艾泽说,“我多想了。”
水烧开了,宋尧冲好咖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被热气烫了个哆嗦:“操!”
他手一抖,杯子里的黑褐色咖啡液体顺着杯口洒出来一捧,正正洒在那页资料上。
“我靠!”宋尧急急忙忙抽了两页纸巾把咖啡液吸干,还好没把上头的字弄没了,就是搞糊了其中一张侧面照,和那块显眼的黑色伤疤糊作一团,“这没关系吧?”
“没事。”
白艾泽看了一眼,上头信息还是全的,正面照也很清楚,加上他手头有完整的电子版,因此没有对那团咖啡渍太过在意。
“那就好。”宋尧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喝他的速溶咖啡。
白艾泽五指摩挲着杯壁,仍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再次在脑海里捋了一遍目前已经掌握的所有信息,接着低头苦笑了一下,他心神不宁,强行把这件事绕到尚楚身上,无非就是为了给自己一种错觉,就好像他和尚楚间还有着某种联系,他可以借这个由头堂而皇之地去到尚楚身边。
宋尧又看了眼那页材料,突然心念一动,问道:“你觉得这人不对,不会是因为这事儿发生在新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