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性别和我一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童敬远反而松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早有预感,像一根绷紧的弦,看他是简单粗暴地直接剪断,还是让这根弦徐徐放松。
少年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青涩又直白,总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一个抬眸,就已昭然若揭。
从听到那通电话起,他就按耐住了自己,无意识地翻阅了不少同性恋心理研究书和报告,咨询学心理学的朋友。
他也认识一些这方面的朋友,知道这不是病,只是另一种选择。
但当唯一的儿子有这样的选择,他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可是难以接受又如何?
他要棒打鸳鸯,让心爱的儿子痛哭、甚至恨上他这个父亲吗?
不接受的理由又是什么,仅仅是自作主张的认为该走所谓的正确道路吗?
如果在超市门口,突然见到他的那一刻,意识到暴露时,童淮和薛庭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分开、撇清关系,或者他们有任何一点的动摇与退让,他或许还有理由阻止。
童敬远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年前,小小的童淮用笑得弯弯的大眼睛仰望着他,眼底倒映出他的影子,稚嫩地叫出第一声爸爸,在他与妻子的护持下跨出人生里的第一步。
他可以护着他平平安安长大,往前往后的生活都不会有忧虑。
但他控制不了童淮的情感与精神。
这是他的孩子,但不是他的所有物。
童敬远又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童淮的头毛:“吓坏了吧?你睡个午觉,爸爸去跟薛庭谈谈。”
童淮茫然地眨眨眼,乖乖躺到床上,抓着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爸爸,薛庭很好很好,我才喜欢他的,你不要凶他。”
童敬远无奈:“爸爸什么时候凶过人?”
童淮其实完全没有睡意,嘀嘀咕咕地给童敬远说薛庭有多好,说他们相处的点滴,努力给薛庭刷印象分,还展示了下薛庭给他的那枚戒指。
童敬远稍稍一怔,捻着那枚戒指沉吟了许久。
如果说他原本还抱着几分怀疑,担心这傻小孩儿会被骗被欺负的话,看到这枚戒指,那丝怀疑也消得差不多了。
薛庭真的是认真的。
父子俩很久没有一起说话谈心过了,童敬远也不急着下去,偶尔应一声,轻轻拍着被子,哄小孩儿似的等童淮睡着。
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童淮的眼皮渐渐泛起酸涩,沉沉地盖下来,意识陷入黑暗前,模模糊糊说了声:“对不起,爸爸。”
童敬远冲他摇头,见他呼吸缓和地阖上眼,轻手轻脚离开,回到楼下。
薛庭坐在沙发上没离开,听到动静,抬头问:“没哭吧?”
童敬远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摇摇头:“没哭。我家小孩儿娇气得很,跟他待着会累吗?”
“不会,”薛庭说,“和童淮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很开心。”
是他曾经奢求不来的幸福与满足。
童敬远哼笑着摇头:“你们年纪还小,刚在一起时,都会这么觉得,时间长了,总会厌倦。”
薛庭微微扬了扬眉,没有反驳。
性格、阅历与观念不同,就算反驳了,童敬远也不会相信。
“我留学的时候,也被同学拉去参加过LGBT平权运动,”童敬远坐下来,看了眼这个快和自己一样高了的少年,“当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想过,我的孩子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薛庭问:“您的看法呢?”
童敬远没有回答,反而问:“我相信你现在是很喜欢淮崽,但你的家人呢?”
“爷爷已经知道了,至于我的父母……”薛庭的脊背挺得笔直,顿了顿,“他们的态度与我毫无关系,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如果您想,我现在就可以告知他们。”
童敬远摩挲着手里的青釉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试图找出一丝撒谎痕迹,但都以失败告终。
好半晌,他紧绷的肩线稍稍一松,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力气,朝后靠到沙发靠背上,捏了捏眉心:“不用了。”
都还是孩子。
他说:“我给你们五年。”
薛庭正襟危坐,认真听着。
“如果五年后你们还能像今天这样,在事发突然时握紧彼此的手,我会无条件地支持你们。”童敬远沉声道,“但如果我的儿子受到伤害,我不会放过你。”
在这件事上,他做不了其他,但他可以永远是童淮的避风港。
况且谁能料到以后会如何?
就算童淮选择跟女孩子在一起,也不见得能顺顺当当地走到未来。
何不让童淮选择自己喜欢的那个。
薛庭肃容颔首。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消,两人围绕着童淮,沉心静气地聊了会儿,童敬远看看时间,有些疲倦地站起身:“小孩儿差不多要醒了,睁眼见不到人会慌,你去陪陪他吧。”
童淮养成那样乐天通透又温柔的性格是有原因的。
薛庭想着,上楼前忽然道:“童叔叔,你是个好父亲。”
童敬远苦笑着摇摇头。
他没有给足过童淮陪伴,也是童淮心大又心软,才会一次次包容他这样糟糕的爸爸。
童淮被童敬远哄睡着,也没睡多久,模模糊糊睁开眼,眼帘里映入熟悉的面孔。
他伸手过去,握住薛庭微凉的手指,沙哑着嗓子叫:“婷婷……你们说什么了?”
薛庭抚了抚他睡得乱糟糟的头毛,嘴角悄然弯了弯:“你爸爸暂时把你交给我了。”
童淮刚醒,还有点懵,好半晌才唔了声:“我想跟他说说话。”
薛庭点头:“去吧。”
童淮从床上跳下来,钻出房间,左右看了看,发现书房的门开着条缝,小心翼翼凑近,从门缝里看到了童敬远的背影。
童敬远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看起来很寂寥。
他屏住呼吸,慢慢推开门,无声靠近。
童敬远在翻看他小时候的相册。
小时候的童淮眼睛很大很圆,笑起来仿佛一弯新月,短手短脚、玉雪团团的,柔软得像一团云絮,娇气得让人发愁该怎么把他养大,总得小心呵护着,免得他受伤。
但他好像也没那么娇气,顺顺当当地长大成人了,像一颗温暖耀眼的小太阳。
察觉到身后轻微的动静,童敬远没有放下相册,头也没回:“饿了没?等下带你们出去吃饭。”
童淮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人有时比小孩儿倔强,不肯示弱还爱逞强。
童淮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凑过去抱住老童的脖子,小声叫:“老爸。”
“嗯。”
“你是最好的爸爸。”
“……嗯。”
第57章
一场出柜没像童淮想象中的轰动惨烈, 多亏了老童开明。
不过再开明,童敬远还是很郁闷的。
正好提前回国也没事, 他干脆当晚就约着俞问他爸, 一起去滑雪泡温泉散心,给自己一点时间来消化接受。
童淮在家待着没人照顾,干脆又把自己卷吧卷吧送回了薛庭的新居所。
寒假作业还没写完,不蹭薛庭的辅导简直是浪费。
俞问跑出去鬼混了一天, 回来正好跟提着棒子准备揍他一顿的俞爹擦肩而过,不过还是被提着耳朵吼了一顿, 得知事情败露,心惊胆战地给童淮发来慰问消息。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你俩,被你爸发现了?
童淮飘了一下午,到晚上都还跟踩在云端似的,忘记把这事告诉俞问了,看到消息,立刻回应。
-不直很卷:昂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分了吗?我带药还是带冰淇淋来看你?
童淮发语音哼唧:“分啥分,我跟庭哥百年好合!”
俞问回以更大的声音:“我操?你爸同意了?我还以为你爸会提着菜刀上门砍人。”
童淮:“我爸可好了!”
薛庭:“……”
薛庭默默看这俩兄弟幼稚对吼, 放下笔, 顺了顺童淮的背, 转身去厨房, 把刚温好的牛奶递给他润润嗓。
童淮咕噜噜喝下奶, 点开语音, 俞问幽幽的声音响起:“你爸好, 我爸就不一样了, 他威胁回来要把我腿打折。”
童淮不忘功臣,赶紧慰问了一番,然后犹犹豫豫地扭头问:“庭哥,你愿不愿意邀请小鱼儿来吃顿饭?”
他细细观察着薛庭的神色,心里忐忑。
薛庭因为以前的经历,很排斥和其他人相处,所以不太合群。
他想拉薛庭也进入这个热闹的世界看看,又担心自己是强人所难。
薛庭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好。”
童淮满脸狐疑,就差拿个放大镜观察他了,跪在椅子上,凑近他使劲瞅,长长的睫毛几乎轻轻剐蹭上来,近在咫尺的浅色眼珠亮晶晶的:“一点不情愿都没有?”
薛庭忍不住按着他的脑袋,在他唇边亲了下:“没有。”
转学这么久,他多多少少也在童淮的帮助下融入了集体,学会跟陌生人相处。俞问是童淮的好朋友,又帮了他们那么多次,他还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情愿。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啊?”凑得太近,薛庭那双漆黑的眼眸颇具威慑感,童淮不由往后仰了仰,“可我觉得你需要轻拿轻放啊,我这种纯爷们都很宠对象的。”
薛庭:“……”
他咽下心头的话,好笑地应承:“嗯。”
寒假本来就没剩几天了,转头又到了三班赶死队的集结日。
都快高三了,大伙儿也收了收心,多少把能写的都写了,主要任务是查缺补漏。
有的题连班长学委和陈源都没把握,需要集思广益,众志成城,攻坚克难。
童淮征求了下意见,把薛庭拉进“正直的太阳”群里,问了地址,就带着薛庭杀去那家咖啡馆,骄傲又低调地炫耀男朋友:“给大家带个作弊器。”
咖啡馆里喝奶茶的喝奶茶,吃蛋糕的吃蛋糕,满桌子试卷练习册,老板见怪不怪,让员工又拼过去俩沙发。
薛庭替童淮摘掉围巾,掸去肩上的细雪,动作自然。童淮扯着他坐到沙发上,更自然地习惯性往他身上一靠。
林谈雅正准备给咖啡加糖,见此一幕,动作顿住,优雅地放下小匙,面不改色地喝了口纯正的苦咖啡。
吕子然茫然:“小雅,你不加糖吗?”
林谈雅露出个有点温柔又有点迷的微笑:“够甜了。”
吕子然:“?”
相处了也快有一年,大伙儿没以前那么怵薛庭了,平时也敢拿着不会的题去问他,见他坐下来了,把大伙儿拿不定的题目推过去,嘿嘿笑着冲童淮拱手:“多谢童哥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薛庭唔了声,接过来读题,稳稳当当,纹丝不动,由着童淮树懒似的挂在他身上。
反正教别人做题,相当于自己又复习了一遍知识点,也不算浪费时间。
在咖啡馆里待了一下午,搞定了作业,大家凑着聊了会儿天。
本来是东侃一句西侃一句,不知是谁起话头,聊到了高考志愿和梦想。
赵苟抹抹鼻子,竟然露出了几分羞涩:“其实我想搞个乐队来着,写了一寒假的歌,等我有出息了,请你们来听我的演唱会。”
大伙很捧场地“哇哦”了声:“难怪去KTV你老霸麦,等你。”
“老狗,等会儿给我签个名啊,签好看点。”
陈源:“就他那狗爬字,真走狗屎运出名了别人也认不出来。”
“去你的!我那叫艺术!我特地练的艺术签名!”
“我想考燕大,燕大去年的分数线好高啊……”
“别丧啊兄弟,还有一个半学期呢。”
“对啊,星哥怎么说的来着?从一开始就放弃的话,成功是不可能自己走到你面前的,但在结果出来之前去努力,就有成功的希望。”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其中一个女生看向没吭声的俩人:“薛庭,你的志愿肯定是燕大吧?”
薛庭低敛双睫,望着童淮神游天外的脸,点了下头。
众人艳羡地一阵感叹,以薛庭的成绩上燕大,简直如探囊取物。
童淮在感叹声中回过神,不知道琢磨了些什么,摸出手机,点开搜索框搜东西。
薛庭贴近了一些:“在看什么?”
童淮也不避让,大大方方地让他看:“看哪所学校离燕大近一点。”
和薛庭在一起太快乐,他才想起,很久以前,薛庭就说过,他会考回燕城。
高考后是要面对分离的,很多高中情侣都会因为毕业分手。
他不想跟薛庭分手。
不过童淮一贯乐天,转念一想,要是考不上燕大,也可以考跟薛庭同城的大学。
薛庭沉默了一瞬,眸色转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别故意考低分啊,”童淮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例子,升起警惕,半开玩笑半认真,“你要是拿不下理科状元,我就踹了你去找别人。”
薛庭瞥他一眼,凉凉的目光里写满了“你敢”,漫不经心地揉了把他的头毛:“淮崽。”
“嗯?”
“我不想给你压力,所以没有和你说过。”他的嗓音清清淡淡的,落入耳中,却又散溢出只有童淮能体会到的温柔,“现在想问问你的意见……想和我上一所学校吗?”
童淮毫不迟疑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