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对我就很严格啊,严格过头了。”陆寅柯在一旁不满地撇起嘴,“还有你怎么每次跟人说道理都一套一套的,你是不是经常刷知乎啊?谢邀,人在美国,才下飞机。”
杜彧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因为略微仰视的角度,陆寅柯甚至觉得他不是在看他,而是在透过他看向什么更远的地方。
“因为你烦。”他淡淡吐出四个字。
第26章 筱鸥
——你好,我想问一下,周围如果有一些特别酸的人该怎么办?
她自己也不是没钱,就是都用来追星了,我不追星,所以攒钱买的东西都有点牌子。比方说我前几天买了一瓶雅诗兰黛粉底液,她就凑过来说“诶哟,你好有钱啊,竟然用雅诗兰黛,我觉得稚优泉就够我用了”这些话。光说就算了,关键她还要挤我的粉底液说是“试用”。
还有前一段时间学校发奖学金,我拿了个二等她就在那儿酸,说她们宿舍有个拿一等的。我就不懂了,又不是她拿,她说马啊?真的很酸很烦。
——对付极端的柠檬精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会,最爽也是最辛苦的办法是加倍优秀让他们无话可说。
其实柠檬精家里一般都不是真的穷,也不是真的没有能力。或许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们有能力得到却不想耗费精神,不去争取才酸。于是看到胜利果实被别人拿了内心就会极不平衡,想着“这种程度我明明也可以”。这类人一般都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又心高气傲见不得他人比自己好,才去逞一时口快。
她酸绝对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既然你这么觉得,别人一定也会有同感,那么还有什么会比群起而厌之更可悲呢?他们既然已经够可怜了,你就多宽恕点,别再太放在心上了。毕竟这类人真正步入社会就不仅仅会被同学讨厌了,被领导嫌弃的后果还挺严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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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厕之所以叫做旱厕,就是因为它不带冲水设备,只在蹲坑坑位下方设置一个蓄粪池。脏与臭并存,苍蝇与蚊子齐飞,对于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人来说是相当难以忍受的。
旱厕区分男女,但两边的配置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四个蹲坑的隔间,好在还有砖砌的隔板能挡了遮遮羞。
“太臭了,”陆寅柯捂住鼻子,“昨天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了,今天好像更臭了。”
杜彧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虽然没夸张到捂鼻子,却也不敢肆意呼吸,几乎是进少出多。
“啊……操。”
他站在陆寅柯左起第二个隔间里,听见那人突如其来的叫骂于是转头看去。
只见那人的表情异常扭曲,他一只手在下面解着裤链,另一只手盖住脸的下半部分,眉毛拧巴在一起,连眼睛都睁不开似的眯着。
杜彧也不说话,因为他知道陆寅柯一会儿肯定是憋不住的。
果然,他没有等待太久,在踏出旱厕的后一秒就得到了答案。
“我跟你讲,”陆寅柯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杜彧甚至能看见他胸腔变化的幅度,“刚刚简直太煎熬了!我在里面突然想打个喷嚏,但因为实在太臭了,就没能打出来。然后那喷嚏就堵在我鼻子里,吸不进气也呼不出来,跟呛水的感觉一样,难受得一批。”
“哇,真的好险,我差点都以为要死了。”他擤擤鼻子,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胡说八道。”杜彧回他,声音硬邦邦的,明明是友善的词句却说出了严厉的语气。
“怎么,”陆寅柯走上前,伸过臂膀想要揽他的肩,“舍不得我死啊。”
杜彧微微侧身躲开:“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如果你不想我死,我跪着都会活下来,爬都要爬到你身边。”他音调虚浮得听不出真切,“所以快点,说舍不得我。”
“莫名其妙,”杜彧顿了好几秒才垂下眼帘,低头看向土地上越发重叠的两个身影,“又不是黑帮火拼,你多半老死在床上。”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狡黠地歪起一边嘴角,“那也得是死在你床上。”
“荒唐。”杜彧脸色铁青。
“那我现在问你个严肃问题,真的很严肃,不开玩笑,你好好回答。”他把头朝向杜彧,因为光影的错位,地上的影子仿佛是在亲吻那人的发顶,“我死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吗?”
“呃,我是指,你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吗?”他眨眨眼兀自解释道。
葬礼。
听到这个词杜彧无言地怔了怔,脑子里过电般回放起那堵雪白到窒息的墙,萤绿色的紧急出口,红光突然熄灭的灯,心电图的机械音嘀嘀跳动直至轰鸣,还有最后的“跟他们道个别吧”。
“你会来吗?”在他愣神的时候,陆寅柯催促了一句。
“不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啊!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啊!我们不已经是好朋友了吗!”陆寅柯憋屈地念叨起来,“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啊?”
“只是朋友,还没有好,”杜彧回头挑唇轻笑了一声,“继续加油。”
“唉行呗,反正我当舔狗也当习惯了,那好歹也算朋友了。”他耸耸肩追上前面突然加快了步伐的人,“仔,再给爷笑个呗。”
情理之中的无人回应。
“那爷给你笑一个。”
他说着便咧开嘴角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一张痞气的脸突然带上三分憨相。
“丑。”杜彧评价。
开营仪式定在下午三点举行,一行人吃完饭睡过午觉就匆匆忙忙起来了。两点半走进教室时,人已经来了大半,都三三两两打作一团,一点儿没认生的样子。
杜彧很快就注意到,中午被妇女牵过来的女孩正独自在最后一排坐着,孤零零的,除了手里的勾丝布偶熊,对外界一切都毫不关注。
“她叫什么?”杜彧偏头去问韩文涛。
“呃,”韩文涛翻起名册,“叫陆筱鸥,陆哥的陆,竹字头那个筱,海鸥的鸥。”
“今天中午带她来的好像是她姨妈,”韩文涛悄声补充,“她姨妈说这个小孩不太好带。”
“几年级了?”
“四年级,在城里读小学,她妈太忙没时间带,给放老家来了。”
杜彧了然地点点头,本来已经迈出的步伐却突然又收了回来。
他慢悠悠晃到陆寅柯旁边:“你本家,你去跟她说会儿话,她叫陆筱鸥。”
“啊?凭啥?”陆寅柯挠挠手臂,“我不太会跟小孩打交道。”
“因为她是你本家,而且你在支教,并且我是队长。”
杜彧把下巴往前抬了抬,像只高傲的天鹅:“去。”
“行吧行吧,我去。”
陆寅柯妥协而敷衍地动了动脑袋,他双手插在兜里,拽里拽气一摇一摆地溜达了过去,像只廉价的呆鹅。
“小朋友,”他走到她旁边蹲下身,“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抱着熊冷酷地瞥他一眼,继续低头捏熊掌,好似刚才与她讲话的就是一团空气。
陆寅柯第一次被除杜彧以外的人无视得彻底,并且对方还只是个半点大的小屁孩,他不甘心得就像告白被拒的愣头青。
“小朋友,你看看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他挂起僵硬的微笑再次尝试,不破楼兰终不还似的。
女孩这次连眼都懒得抬了,她把小熊的蝴蝶结整理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用指甲抠平那些褶皱,带着近乎偏执的狂热。
“算了算了,这样吧,我摊开来说了。其实我知道你叫陆筱鸥,我也是奉命过来跟你搭话的。”陆寅柯见攻破无望,干脆也不蹲了,直接破罐子破摔地坐上了女孩身侧的座位,“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我那位还在那儿看着呢。我就说我不会带小孩吧,唉,丢大脸。”
“对了,我也姓陆,我们本家。”他自暴自弃地撑头歪在桌上看女孩玩熊。
“哎,你这熊挺精致啊。”
女孩听到这句话才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唇瓣一张一合竟是屈尊开了口。
“我妈给我的。”
“哦……”陆寅柯装模做样地点了点头,“你妈挺忙吧,我听说是她把你送过来让你外婆带的。”
女孩的手僵住了,好半天才“嗯”出一个单音,寂寥的样子想看不出都难。
“没事,我小时候也这样,习惯就好。”陆寅柯不以为意地教导着,“你看,我现在不也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了吗?”
“是吗?”女孩终于说出了迄今为止最长的一串话,“我觉得你挺糟糕的,而且无聊。”
“嘿,你觉得我糟糕啊?”陆寅柯笑笑,“无所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说我糟糕的人了,这我也习惯了。”
“倒是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这么故作深沉?这玩具熊一点都不衬你气质,我看你就该拿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去研究哲学。”
女孩终于抬起了头,一双携着些许娇俏的杏眼一动不动望向他。
“那该怎样?”她问,明明是求教的言论却带着锐利的傲气。
“去跟那些小孩一起玩啊。”陆寅柯依言答道。
“不想。”
“为什么不想?”
“没意思。”
“你这样一个人玩熊就有意思了?”
“那也比和他们玩好。”
陆寅柯一听,乐了。
“我说,你是不是没什么朋友啊?”
“有,汤米就是我的朋友。”她不甘示弱地反驳。
“汤米是谁?”
“就是它。”
女孩戳戳熊脸,才平整的蝴蝶结又在她的大幅度动作下被揉成了一团,凹了半边脸的小熊显出两分悲伤的神色。
“朋友呢?我是说真人。”
“没有,”女孩把熊放在桌上,两只手交叠着压了上去,“我才不需要朋友。”
陆寅柯翻眼望向天花板,他对陆筱鸥的孤僻无计可施,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这个麻烦扔给杜彧。
“行吧酷女孩,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但我有言在先啊,不管你需不需要朋友,乐不乐意玩游戏,夏令营报了名就要参加,不然我会把你抓过去强制锻炼的。”
女孩一听,瞪他两眼,腮帮子鼓鼓地轻呼一声“莽夫”。
她本以为刚刚与她搭话的大个子会因为这两字再回头与她掰扯一番,谁料那人只是跺了两下地就起身走了,向着另一个青年的方向。
走的时候也没再回头看她,离去的背影陌生又熟悉,熟悉到她再次低下了头。
她又开始用指甲机械地掐平蝴蝶结上的褶皱。
第27章 开营
三点,杜彧领着一群小朋友来到了操场。
他先让他们从低到高排成了几列,国旗下演讲一般听完了校长操着浓重口音的发言,然后便指挥着他们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圈。
“大家好!我们是来自N大的支教小队,我们将和大家相处半个月,希望在这段时间里能与大家愉快相处。”
杜彧站在圆心,嘴边是柔和温暖的微笑,说话时露出的牙洁白又明朗,让人想到无瑕的蓝天与丁零的山泉。
“下面我们会依次做自我介绍,大家尽量记住。等会儿会做个记名字的小游戏,有奖品哦。”
“我叫杜彧,大家叫我……”他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犹豫了片刻,“叫我彧彧哥哥就好。”
“我是队长,如果我后面这些人里哪个欺负你们了,直接跟我说就行,一定替你们报仇。”
他说完后笑着鞠了一躬,身体侧开一个角度好让下一位站在中间。
“小朋友们下午好!你们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只需要知道最帅的那个叫柯基哥哥就行!”
陆寅柯今天穿了件白底绿纹的短袖,下面配着一条简约的运动短裤,系着一双运动鞋,小腿和手臂的肌肉匀称协调,整个人看上去帅气又阳光。
他挥着手臂转了一圈,边挥边喊起话。
“今天天气好吗?”
底下齐声应道:“好!”
“小朋友们可爱吗?”
“可——爱!”
“柯基哥哥帅吗?”
“帅!”
“我是谁?”
“柯——基——哥——哥!”
“谢谢大家配合,谢谢大家!”
他像个舞台中央的巨星,不停伸手跟孩子们互动着,末了还弯起左臂屈到胸前行了个做作的大礼。
“怎么样?他们都记住我了。”退下来后,他双手交叠,用胳膊肘撞了撞杜彧,“嘿,结果你还是用了玉玉哥哥。”
杜彧一边听着韩文涛在那里自夸“我是人民的好公仆”,一边低声应答起来:“不是你那个玉。”
“我不管,在我这儿就是王点玉。”他顿了会儿突然满意地点起头,“也挺好,那样的话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玉玉哥哥了。”
杜彧瞟了他一眼,那种略微异样的感觉又从他的心里蒸腾而上,但是想到陆寅柯口无遮拦的模样,估计对每个朋友也都是差不多的吧。
他只是他众多朋友里的一个罢了。
韩文涛还在大喇叭一般叭叭叭地讲着,什么“曾经也是帅倒一片小姑娘的风流才子”、“厨艺高超,新东方烹饪学校高薪聘请”、“星探给我递名片,但我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果断拒绝”一类。傻子都能听出来是假的,但每个人都在有滋有味地笑着,画面搞笑又温馨。
他的时长远超了杜彧规定的一两分钟,却迎来了一圈雷动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