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说——”他想了两秒,“算了,改成祝福吧。”
“就祝你们能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吧。”
盛夏有风,带着雨后湿润的潮气,但空气又粘稠得沉闷且压抑。
他们的柯基哥哥笑了,但不似以往的猖狂,反而只是含蓄地抿起了嘴唇,像另一位哥哥常做的那样含蓄。
他是几位成员中唯一一位保持住了微笑的人,也是唯一一位分明笑着,却看起来比哭泣还要哀伤的人。
“永远热泪盈眶,是好事。”他说,“我不明白的事情,希望你们都能懂得;我欠缺的东西,也希望你们都能找到。”
“这就是我对你们最高的祝福了。”
车站离小学其实挺远,但几乎每家孩子都三三两两结成了队,跟校长一起骑着家里的电动小三轮去几公里外的火车站送行。
那么小的孩子,读不懂书,却个个都能熟练地驾驶着那么大的三轮穿梭在颠簸的乡间小道上。
他们已经能用稚嫩的臂膀撑起些什么了。
到火车站已是傍晚,大厅里乌压压的一片。
杜彧拖着行李对他们说:“再晚回去就危险了,赶紧回去吧。”
他们却回:“我们不想和你们分开,你们下次还会再来吗?”又开始偷偷抹眼泪。
杜彧嘴上说着会的会的,心里却知道,即使来的不再是同一批,他们其实也并不会介意。
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秒还泪流如泄洪,下一秒就能因为一句甜言或是一颗糖果而幸福快乐起来,而之前的的体悟与情绪也就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淡忘了。
反而是他们这些成年人,离开的时候看似镇定自若,矜持端庄。但记忆里的那些琐碎平常,却早在一个不经意间,就一不小心成为了再也忘却不掉的东西。
“阿虎,堂堂男子汉别再哭了。”杜彧拍拍男孩的小脑瓜。
“可我——我真的——不想你们离开——”他哽咽着拼凑出字句,“早知道要走——干嘛!干嘛还来嘛——”
“话是这么说,但哪有知道结果就避免开始的道理?”他说完自己也怔了怔,后半句几乎来自无意识的顺口,“如果事情是有正面影响的,尝试一下又何妨。”
候车厅里的人,各式各样的,老人小孩,男人女人,看手机看报纸蹲着发呆坐着唠嗑的,农民工人白领学生,这时都一齐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转眼看向那围拢了一圈的人。就连打瞌睡的都迷迷瞪瞪瞄了两眼,再慢吞吞缩了回去。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只觉得吵闹。
但不知为何,这份吵闹并不刺耳,反倒因为孩童真挚的哭泣而带上了几分纯真的可爱。
他们依旧埋头做回了自己的事,只是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不由自主地上扬着。
打盹的也只觉得自己做了个香甜的美梦。
返程的火车是在夜里,九点多的火车轧在铁轨上轰隆作响。
一行人在拥挤下艰难地提着箱子准备过检,孩子们都站在了外圈目送他们进站。
按理说,是该到此为止了。
但也总有人会不甘心。
譬如陆筱鸥。
也譬如陆寅柯。
沉默了许久的小姑娘突然下定决心般拼命跺了一下脚,她踩着小皮鞋就急急忙忙离开了大部队,飞快突破重围闯上了前线,在一行人进站的前一秒往一个目标手里狠命地塞进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陆寅柯提着行李箱卡在检票口,后面的人推推攘攘把他往前挤去。
“快走啦你!”小女孩又拽起她的花裙子,下嘴唇被咬得发白,“上车再看!”
“到底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的人挤进了站,陆筱鸥娇小的身影瞬时间被蜂拥而至的人潮淹没。
“堵在这里干嘛?神经病。”
后面的人骂骂咧咧从他身侧超过,陆寅柯却充耳不闻。他盯着纸条愣怔地站在了原地,被赶车的行人撞了几次也毫无感知一般。
纸上只有两行字,黑色水笔写得歪歪扭扭,最后的署名还被晕开了一个水痕,被手擦过后显得脏兮兮乱乎乎的。
但心脏却在那一刻猛力地震颤了。
接着是强烈的跳动。
他懂得了那个水渍的含义。
“站在这里干什么?”杜彧似乎是回来找他的,拖着箱子从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反向走来,单薄的身影既脆弱又坚决,“手里拿了什么?”
“嗯?哦,没什么。”终于,他回过了神,手中的纸条被慢慢捏紧,他迈步越过了杜彧,“上车吧。”
轻巧的风趁着缝隙钻进纸间好奇地窥探,它看见了上面用黑色水笔歪歪扭扭写着的两行字,也看见了最后那一大片让整张纸都变得脏乎乎的晕染。
那上面写着:
“谢谢你和我做朋友,请记住我。
——陆筱鸥”
火车还是开了,他们挥手告别。
窗外是纯粹而深邃的黑暗。
火车鸣着汽笛消失在了黑暗里。
不论多久的相见,总会有离别的一天。
痛哭的孩童终究要长大,学会告别,是贯彻终始的必修课。
不论是满溢过欢声笑语的教室,还是淌过汗的操场,抑或是已经被沾染上熟悉气息的活动板房。有一批人曾经来过,却也离去得悄无声息。
但他们将珍贵的东西留在了相片中,留在了书本上,也留在了直至死亡才能泯灭的记忆里。
他们改变了什么吗?
没有。
但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第39章 念想
“一等奖获得者是——我只能爬团队、名字就是要取得长一点让你喘不过气团队和除我以外全员大佬团队!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祝贺他们!”
吵。
“下面有请嘉宾T大大数据研究中心主任孙院士为我们的获奖者颁奖!”
好吵。
“请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祝贺他们!”
吵死了。
吵死了。
吵死了。
真的吵死了!
这世界为什么就不能他妈的安静一会儿?!
“操,陆寅柯,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啊?今天答辩的时候你跟丢了魂一样,那么简单一个问题你都愣了好半天?不然这个第一铁定是我们的!”万鹏用胳膊肘抵了抵他,“唉,说实话,咱也不是非要拿这个第一不可,只是煮熟的鸭子飞了让人很不爽你知道吧。而且,你这个状态很让人担心啊,到底怎么了?你这几天跟废人一样。”
陆寅柯窝在软座里有气无力地跟着鼓掌,眼睛虽然盯着前面的领奖台却十分无光,空落落的不知道在看哪里,也或许本来就什么都没看。
“我没事,”他撑着胳膊换了个坐姿,以一种更懒散的方式瘫了下去,语调也是毫无生气的,“不好意思啊,这几天耽误你们了。”
“我靠!算了吧你!就因为你这样我才觉得你妈批的离谱!”万鹏哑着嗓子小声喊道,“你绝对是出事儿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陆寅柯低下头打了个哈欠,“可能最近缺觉。”
“你当然缺了!我听皓子说他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往你床上瞄了一眼。嗬!好家伙!你他妈瞪着双大眼跟他对视呢!给他吓得都快尿出来了!”
“是他自己胆小……”
陆寅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台上的获奖感言,只觉得那声音越发虚幻飘渺。一向清晰的头脑混沌起来,他昏昏沉沉地半合上眼。
“喂!喂!陆寅柯!醒醒!前面拍照呢!”万鹏看他开始一垂一垂地点头,止不住地用手推他大腿。
“别动。”陆寅柯眼睛没见睁,手上动作倒是飞快,一翻就紧扣住了他的腕子。
但他扣住了也不松手,掂量了一下又摩挲了两下,这才毫不怜惜地往外丢开了。
“不对。”
他叹口气睁开眼,半是清明半是失望。
“操!你干嘛啊兄弟,真的吓到我了!你他妈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弯的!我虽然不谗你的身子,但你也不能勾引我啊!你又不弯,我会有愧疚感的。”万鹏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腕,紧张兮兮地搓了两把,“你不会是为情所困了吧?”
“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是个弯的了。”陆寅柯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我把你当作一起健身的兄弟,谁知道你却是个骚0。”
“爷是0不假但爷不骚好吧,爷很挑嘴的,虽然我当时确实是看上你了才提议跟你一起健身的。”他不甘地反捏了陆寅柯一把,“但谁知道你长了张Alpha渣攻的脸却连块木头都不如,还是个阳痿。”
“我真不阳痿……”陆寅柯连反驳都懒得,“唉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不开心!”万鹏悄声说,“这太反常了,你从来都没这样过!但为情所困真不符合你的风格,难道是家里出事了?”
“本次的比赛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感谢出席的……”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讲结语,一片死寂的观众席终于逐渐躁动起来。
“没有,别瞎猜。”陆寅柯皱着眉头向前探出半边身子,他右胳膊搭在前面人的椅背上,突然撑着头望向了还呆愣着的万鹏,神态是七分突发奇想和三分漫不经心。
“哦,对了,我问你个问题啊。”他把头回过去轻咳了一声,“N市哪里有酒吧?”
“我是说,gay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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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虽然我知道你这人不咋地!但!我!还!是!酸!了!”
万鹏在飞机上对他嚷嚷了一路,有怀疑有猜测,有遗憾有懊恼,还流露出一股热衷于带领菜鸡初尝试的兴奋劲儿,但都一一被陆寅柯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我有个朋友让我问的,他想去看一看。”陆寅柯随口扯了个理由。
“无中生友,做贼心虚。”万鹏反手还他八字箴言,“但你怎么突然弯了?还是说是最近突然被掰弯了?哪家孩子这么厉害?我真不知道是该羡慕他还是该同情他。”
“要是弯了就好了。”
陆寅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是转向窗户的侧脸多少有些惆怅,暖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弯不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乎的人并不弯。
那个人不但不弯,还在他什么都没表示的时候就严辞拒绝了。
决绝得让他无所适从。
如果他只是单纯弯了该有多好。
万鹏给他推荐的gay吧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既破又乱,还带着潮气。
但一走下楼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就刺目地交错跳动进眼里,重金属乐也鼓噪起耳膜,捶打着陆寅柯保受了失眠和焦虑的脆弱神经。
他应该过几天再来的,他想。
但他又等不了。
腹腔里躁动的火苗一直都在炙烤着他,而手足无措在他眼里无异于慢性自杀。
他像个拥有多动症却被恶意束缚了手脚的孩童,他不能忍受血液里奔腾流淌的暴戾与欲求,他需要行动。
有价值的追求也好,无意义的碌为也好,总之他不能停下。
真是个懦弱的废物。
才下了楼梯还没进门,周围肆意的眼神就黏着过来了。
门口一个裸露着胸口,左胸还穿了一只乳环的青年正踩着细高跟倚在墙边抽烟,灰蒙蒙的烟喷了陆寅柯一脸。
“小帅哥,做爱吗?我可紧了,保证把你伺候得爽爽的。”他以一种极为色情的方式用指尖缓缓划过自己的左胸,兜了几个圈后轻轻勾住小环向前扯了扯,凸起的乳头就随着他的力道往上拉起一个弧度,他发出了一声满足而细碎的喟叹,“当然,如果你有施虐倾向就更好了。”
陆寅柯面无表情地路过他,只在走到他身侧时才睥睨地斜瞥了一眼,喉咙里发出轻蔑又低沉的冷哼,伸手向前毫不犹豫推开了门。然而手背在推门时爆出的几根青筋,却已使他内心的狂躁和破坏欲昭然若揭。
“操……这他妈的……”乳环男子愣住了,既而是抑制不住的颤栗。他觉得只是那不屑的一扫,自己的阴茎就胀痛得难以忍受了,后方的洞口也阵阵收缩起来。
把烟头一脚碾在地上,他转身走向暗处。双手胡乱从包里翻出根假阳具,急急地就往嘴里含。他从头舔到了尾,靠墙支撑着早已不能站稳的身子,不断做出深喉的吞咽。接连分泌的唾液顺着他的嘴角滑下,黏腻地滴落在地。
他一边急不可耐地用屁股来回磨蹭着墙面,一边把阳具从嘴里抽出。红舌远远地探在外面,和龟头间拉出一条透明的胶态线。他也顾不上,粗暴地拉开就把阳具往屁眼里塞,边塞边狠狠念叨起来,像是在高潮和欲求不满的边缘徘徊,带着求而不得的愤恨:
“他妈的。他妈的。操!真他妈的……啊!”
陆寅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但大厅里炫目的闪光,裸体的舞蹈,交缠的男人……酒精浓重的气味冲进他的头脑,他连呼吸都带上了火烧。
有人在看他,很多人,眼神赤裸得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那是既纯粹又热烈的眼神,纯粹的是欲望,热烈的也是欲望。
肉欲。
没有感情。
他突然后悔了,他不该来的。
他早该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个gay,他只是不想承认他在杜彧的拒绝面前无计可施。
“嗨,我从你进门就注意到你了,一起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