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路啊兄弟,”对方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并没有裂痕后便站起了身,“手机摔碎了你赔吗?”
熟悉又嚣张的口吻与前日某点重合,杜彧的气突然就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你自己走路看手机,撞了人怎么还一副受害者的态度?”
那人听后终于目光下移,缓缓打量起这位冷然嘲讽着自己的人。
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看起来格外薄情的嘴唇,还有此时因为动了气略微抬起的下巴和专心盯着自己的那双映着皎洁月色的明亮瞳仁。
“杜彧?”那人开口。
杜彧挑眉:“你认识我?”
“名人,”他耸耸肩,“你教训得对,是我失礼了。”
听那人这么说,杜彧的拳头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进也不是,退也尴尬。于是他错开视线,下意识握了握口袋里女孩留给他的那颗糖。
“你叫什么?我们认识吗?”静默了两秒,杜彧一反常态地开口。
那人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却并不作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用拇指磨蹭着手机屏幕。
杜彧轻蹙眉头,终于又转头看他。
“也许?但是杜主席日理万机,怎么可能认识我呢!毕竟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那人爽朗地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与之前阴沉而乖戾的他判若两人,至少杜彧是第一次发现面部表情能完全篡改一个人的气质。
他说完静了两秒,似乎是在等待杜彧的回应。但杜彧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想要张口的迹象。于是他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挥挥手错开身径直向前了,修长的影子跟随台阶一级一级流动。
杜彧随着他前进的步伐转过头去,回望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鞋底的叩地声从急促变成缓慢,他才吐出几个不太确定的字眼。
“陆寅柯?”
那人脚步顿住,故作潇洒的摆手姿势也定格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但他还没来得及放下手翘起嘴角,身后那人就用一种轻盈却足以被听见的音量说道:“你就是个伪君子。”
声音清澈却冷冽,像九尺寒冬的冰锥裂开细纹砸向地面,破碎四溅的冰渣狠狠钉进肉里,一时间寸步难行。
第4章 糖醋
但很快,陆寅柯就重新恢复了镇定。
他干脆利落地把手揣进裤兜,微微侧过身。眉毛上的一道长疤在明暗之间愈发清晰可辨,活像只从地狱爬上人间的厉鬼。
晚风从狭长的石板路边轻柔吹过,带起摇曳作响的几片青叶,树影婆娑间他的几缕碎发也随之黏连在了冒着细汗的脸颊旁。
他静静端详了一会儿眼前不甘示弱的人,终于牵起嘴角嗤笑起来。
“感谢杜主席提醒,原来我还是个人啊,可怜我都快忘了。”
然后他反身朝杜彧走去,用着一种黑豹捕猎般的优雅姿态。
“说真的,每次跟杜主席聊天都能让我获益匪浅,真希望这种情形能一直延续下去。这样,为了表达我卑微的感激之情,来,进行一个爱的拥抱吧!”
他边走边伸出两条肌肉匀称的手臂,作势要把杜彧整个圈住。
“等下!”杜彧起初并没反应过来,等伸手去推时却怎么也抵不上对方先发制人,最后还是被大力捉住了。对方还扬起厚实的手掌大大方方往他背上拍了两下,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杜彧不服,伸脚去踩。
但他腿刚提上去,陆寅柯就麻利地放开他并迅速向后倒退了两步,轻巧得像是有预知能力。
杜彧一脚踩了个空。
“常联系啊杜主席,我可是很喜欢你呢。”
陆寅柯又笑了,人畜无害的样子。
杜彧这回算是明白了,但凡跟陆寅柯这种地痞无赖杠上,早在开口跟他说话的那一刻自己就输了。
清楚了这点,他不再搭理,把那人丢在一旁,掉头就走。
走得极快,堪称逃离。
在公共澡堂洗去一天的疲惫和烦闷后,杜彧终于手脚并用爬上了床。
他熟练打开“和我说”,一条提醒有好友留言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杜彧点开聊天界面,之前添加的“我好帅”正显示着在线,头像上的卡通乌龟壳绿得发亮,后面跟着的小气泡也绿得十分一致。
我好帅「我感觉我的情况可能有所改善了」
那是一条半小时前的留言,杜彧思考了一阵还是决定敷衍地关心一下。
京兆杜氏「怎么说?」
对方回得很快,几乎可以称得上秒回。
我好帅「我遇到了一个有点有趣的人」
京兆杜氏「是指能让你产生情感波动的那种?」
我好帅「算是?」
京兆杜氏「那挺好啊,恭喜你。你尽量跟他保持接触多多来往吧」
我好帅「我感觉有点困难?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京兆杜氏「你是因为对方不喜欢你,所以才觉得他有意思?」
我好帅「这我还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有点像同类?」
我好帅「或许是因为帅得一致」
京兆杜氏「?」
我好帅「不谈我了,问你个事啊。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会成为倾听者呢?真就心甘情愿把自己有限的意志用在当别人的垃圾桶上?」
京兆杜氏「赚钱」
我好帅「我操,也太实际了点吧?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很崇高的理由」
京兆杜氏「……」
京兆杜氏「硬要说的话,自我感动吧」
杜彧并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过分探究,此刻也是下意识地回避起来,于是用一句“要去接单了,回见”就毫不留情堵住了对方的话。
对方倒是不介意,意外爽快地扣过来一个88,即停即止的做法竟也让杜彧近来一直压抑的内心得到了瞬间的舒畅。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概念,你活得越充实,它过得就越快,只有在无聊时它才会显得格外漫长,要跟你同归于尽似的吊着。
月底转眼就到,各年级考生都开始陆陆续续加入预习大军,图书馆一座难求。
杜彧依然每天六点随着第一声手机震动起床,在微信小程序里抢到专业62号这个固定座位,刷牙洗脸喝白粥,再去图书馆温书。
他周围的人几乎每天都在变,嘬奶茶的,吃包子的,坐上座位就抱着手机呵呵笑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当然也有个别不变的,但基本都是考研的苦命人。
不过大多数时候杜彧都不管这些,也就每次起身打水和上厕所时随意扫两眼,平时都是专心低头看书,沉默得像尊白玉雕,旁边坐个人都不知道是男是女。
所以今天当一张纸条从右边平放到他桌上时,他甚至直接在上面打起了草稿。
这也不全怪他,那人放纸条的时候他正靠左看着书,纸也是教育超市里一拿一套的普通稿纸。除了左上角那个小小的“嗨”,一切都很正常。
他终于演算完一题,心满意足地翻书对起答案,等注意力再回到草稿纸上时,突然发现一张新的纸覆盖在了原来洋洋洒洒一大串的数字上。纸的中间是一个用红蓝黑三色水笔共同写成的大大的“嗨”。
杜彧心下一跳,当即警觉地顺着右侧看去。
先是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晃眼的白底上密密麻麻排布着各种字符;然后是一双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正极有节奏地敲击着玻璃键盘;最后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鼻梁上架了副无框眼镜,看着挺斯文,就是眉毛上的斜疤破坏了才营造出的精英气质。
杜彧瞥了眼那人键盘上翻飞的手指,再看看手中花里胡哨的纸条,默默在心里骂了句假忙。
这人他有段时间没见了,现在出现在他旁边也不知是纯属巧合还是蓄谋已久。
杜彧吸取教训不去理会,把纸翻了个面继续算题,暗自思索着换座位的必要性。
或许是看到了杜彧对自己的漠视也或许是真忙,陆寅柯接下来竟然一直乖乖敲着键盘,没有再做出任何打扰到旁边人学习的举动。
直到杜彧放下笔拿起手机,他才摘下眼镜伸手拍了他的胳膊,用嘴无声摆起口型:
“吃饭吗?”
“你竟然没有拒绝跟我一起吃饭……啊我真是好感动,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陆寅柯一从图书馆出来就原形毕露,“我跟你出来是不是还得打把伞?你这细皮嫩肉的,我都怕你被晒黑了。”
“我又不是女人。”杜彧冷着一张脸,他就知道遇见这家伙肯定没好事。
“但是好热啊!N市也太热了吧!这夏天要怎么过?”
听着陆寅柯叽叽喳喳的聒噪杜彧觉得自己好像更热了,这人肯定是除了说话没有别的呼吸方式。
“杜主席你是本地人吗?”他问。
“嗯。”杜彧勉强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可真是太巧了,我也是本地人!以后经常串门啊!”
谁跟你串门,杜彧加快了脚步。
“对了,马上都大三了,杜主席有没有想过保研保去哪儿?你这成绩去T大也绰绰有余了吧。”那人长腿一迈紧跟上来。
杜彧抬抬眼,他突然觉得陆寅柯说得对,这里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从陆地到天空就是一个巨型蒸笼,而他们都要被闷死在里面。
他张口,声音因为缺水有些干涩:“我不读研,我直接工作。”
陆寅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默了几秒才又慢慢开口:“出乎意料啊……明明连我这种伪君子都不想放弃如此大好机会呢。”
他斜眼瞥见杜彧颈后一层晶亮的薄汗,看上去细腻又滑润,摸上去应该也是温和的,或许还会有些烫手。
他脚步有片刻的停顿,是在路边发现一只打着盹的漂亮野猫的那种停顿,心里想着这鬼天气确实是有点热过头了。
杜彧懒得再回答他,他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
“不是吧大主席,您每天就吃这个?”陆寅柯人未坐声先到。
杜彧皱眉,这人属乌鸦的?什么事都管,好吵。
“您这是出生什么寒门?我猜猜,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还拖着一个年幼的弟弟,全家住在天桥下的过道里?”
他嘴上冒犯着,手上却不停。
左挑挑右拣拣终于看上了一块肉质鲜嫩色泽饱满的糖醋排骨,他搛着它犹豫片刻,终于放进了杜彧的餐盘。
“来,给你一块,上好的糖醋排骨!哎,我真是个大好人。”
杜彧食不言寝不语,默默塞着白饭。听到陆寅柯用玩笑话讲出的大半真相也并没太大不悦,只是在盘里多出一块肉时蜻蜓点水般抬眼看了他。
那人腮帮子鼓得像只松鼠,嚼东西时一动一动的,满脸都洋溢着幸福。
那是种看上去无忧无虑而又盲目的幸福,或许生来就泡在蜜罐子里。
他重新低下头。
杜彧最后吃光了自己盘里所有的菜,唯独那块一看就令人垂涎三尺的排骨在陆寅柯的长吁短叹中,孤零零地被食堂阿姨倒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他就换了座位,每天都不再固定,直到考试结束。
作话:
杜彧:我去接客了
陆寅柯:你再说一遍我打断你的腿
杜彧:我去接客了
陆寅柯:你有本事再说10000遍?
杜彧:滚
第5章 醉酒
——我最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之前一直觉得他好像也喜欢我,就是上课啊之类的偶尔会朝我这个方向看什么的,我还特自负地以为是双向暗恋。直到前几天他在朋友圈里官宣,我才发现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最重要的是,我连他微信都不敢加,这消息还是我朋友告诉我的,讽刺吧。
——首先我希望你不要太过悲伤,如果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那就祝福他吧。其次我希望你能珍藏这段酸涩的回忆,因为你的情感会在今后的人生中逐渐淡漠。所以不论是一时的悸动还是真切的沉沦,都值得被怀念。最后别灰心,他并不是你要找的人。只要耐心等待,终有一日你爱并且爱你的人会向你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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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爽的房间里,黄海鑫趴在床上伸出一只胳膊百无聊赖地左右晃荡着。
“我说杜彧,你真不跟我们去喝两杯?好不容易熬过期末了啊!给个面子,我们请你!”
杜彧正把叠好的衣服朝一只磨了边的破旧行李箱里塞,“不用,你们去吧。杜悠马上高三了,我答应多回去陪陪她。”
“就一个晚上!你明天再走呗,你看现在外面阳光多烈啊。”黄海鑫嘟囔道,“再说了,你过几天还要去支教呢,哪有那么多时间陪她。”
“正是因为没时间才要挤时间,多陪一天是一天。”杜彧还是摇头,固执得像头牛。
“好吧好吧,知道你除了妹妹谁都不爱。”黄海鑫神情恹恹地翻了个身,若有所思地对着墙壁哑声哼唱起来。
“我爱的人,他已有了爱人,从他们的眼神,说明了我不可能……”
“难听。”杜彧重重合上行李箱,自动屏蔽了这磨人的讨伐声。
他推开门走向阳台。
斑驳的玻璃已抵挡不住七月的蝉鸣,远处的教学楼依稀传来熟悉却又陌生的响铃,盛夏里空调的冷凝水掉落在下方的草地上,嘀嘀嗒嗒的,像雨。
阳光穿过纱窗投射出一片模模糊糊的剪影,空气中微小的尘埃就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片这明亮的光束里,神秘又恣意。
他退回宿舍,阵阵凉气驱散了才攀上他躯体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