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是你的。”杜彧尾音轻轻向下落,是个肯定句。
“不对,”陆寅柯倔强地摇头,“这是我爸的,我从他那儿租的,每个月要付他租金。”
从没听说过父母有偿把房子给自己孩子用的,杜彧合上嘴,他好像问了不该问的。
“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陆寅柯的头又开始往下坠,一点一点的,“今晚先睡这儿吧,有客房。”
“我先睡了,你自便。”
他扶着墙颤巍巍站身,声音越飘越远,最终跟着人影一起消失在了转角。只留下杜彧孤身一人,爱咋地咋地的模样。
又回到原点,杜彧望着他拐过去的侧影,停下的手指又开始反复敲起桌子。
住,还是不住。
他做决定向来很快。
于是几秒后他站起了身,反正陆寅柯家里也没别人,自己千辛万苦送他回来还不能住一晚上了?
住了!
客房也是黑白的简明风格,杜彧都怀疑一直在这种格式化的房间里呆下去会不会抑郁。
客房旁就连着一个卫生间,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还被包装袋封着的短袖,低头就拆。
显然,他并不是一个随手翻拿他人东西的人。但如果对象是陆寅柯的话,他把所有值钱东西顺走都难解心头之恨。
杜彧并没有设闹钟,第二天清晨,他是被杜悠六点一刻的电话吵醒的。
“努隔天莫灰啊?”她说。
杜彧踩着拖鞋翻身下床,他拉开窗帘,晨光暖洋洋洒进房间,把黑白两色都染得熠熠生辉。
“把嘴里东西吃完再跟我讲话,”杜彧站在窗边俯眺,“昨天太晚了怕回去打扰你休息。”
“哦哦哦,”对面喉咙一响咽下东西,“昨晚过得好哇?”
“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什么?”杜彧揉揉眉心,“不好。我跟他就是萍水相逢,每次看到这个人我就心烦。”
杜悠嚷嚷道:“不行!不许烦!我下周课就补完了!陆哥昨晚不还说要带我去游乐园吗!”
“人家口头跟你客气你还事事都当真啊,傻不傻?”杜彧随口问道,“期末考得怎么样?”
“呃?”对面嚣张的气焰一下小了很多,“还成吧……也就……那样……”
“你马上就高三了,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玩玩玩。你哥我也很累的,能给我省点心吗?”责怪的语气。
“知道知道知道!我一定不浪费您的苦心啊!快到学校了!不说了,我先挂了!”
嘟嘟嘟的忙音。
又直接挂电话,杜彧拿下手机思索起自己是不是太惯着这个妹妹了。
“我的天,没想到冷面杜主席竟然唠叨得跟我妈一样,要不是亲耳听到我都不信。”门外幽幽传来陆寅柯的风凉话。
杜彧走过去拉开门,“偷听是不好的。”
陆寅柯裸着精悍的上半身叉着手臂靠在墙边,语调摇摇晃晃漫不经心,应该是酒醒了。
“我是被你的电话铃声吵醒的,想过来看看又怕打扰你讲电话所以只能等在门口了,我好有礼貌的。再说了你声音自己传到我耳朵里怎么能算我偷听?我又没贴在门上。”
杜彧盯着他挑眉的神情看了两秒,想反驳似的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敛去了眸光。
“谢谢陆社长允许我借宿一晚。”
“这么生分?也太见外了吧?”陆寅柯走进来躺在杜彧昨晚睡过的床上,他拍了拍床垫,“这么早,过来再睡会儿?”
双标,杜彧在心底骂道。
“我回去了,希望你下次别再喝那么多给人添麻烦,因为真的很麻烦。”杜彧扯过床头桌上自己的衣服就准备进洗手间。
陆寅柯枕着手臂半抬起头:“等会儿?你身上这件短袖是我家的?”
杜彧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下次洗好了还给你?我又不裸睡。”
“我也没裸睡啊,”他拍拍胯,“这条脱了才算。”
然后他挥挥手:“送你了,别还了。说不定哪天去你家我再穿回来。”
回应陆寅柯的是杜彧“嘭”一声关上的门。
他没有看见关门后陆寅柯侧身搂着抱枕蜷缩在床上的落寞身影。
第7章 下面
杜彧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陆寅柯已经套了上衣,他坐在餐桌旁哈欠连天:“我开车送你回去?”
杜彧放下才点开打车软件的手机:“你有车?”
“不算是我的,勉强凑合。”陆寅柯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顺时针搅动着杯子里的液体。
“又是跟你爸租的?”他瞥见陶瓷杯里装的深褐色液体,中间已经被搅出了一个漩涡,风眼般凹陷进去,“空腹不能喝咖啡。”
“难得杜主席如此关心我,”陆寅柯抬头跟他对视,“但你怎么知道?”
“你昨晚自己说的。”
他绕过餐桌径直走向厨房:“吃面吗?我记得冰箱里有西红柿。”
“你怎么知道我家冰箱有什么……”陆寅柯还在谴责着自己喝酒误事,随口一答却愣住了:“等会儿?你下面给我吃?”
彼时杜彧正弯腰从桌台下的柜子里找锅,随着陆寅柯话音的落下锅底也被重重跺在了桌上。厨房里的人身子站得笔直,他目光扫过来仿佛要把椅子上正翘着二郎腿戏谑看他的人戳出个窟窿。
“是我饿了,你爱吃不吃。”
“哦……”陆寅柯又开始展露他狡黠的微笑,“你下面我当然要吃。”
“而且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他补充道。
杜彧不睬他,低头用刀在西红柿底部划了个十字丢进热水里。西红柿入水发出噗通的挣扎声,但水花倒是不大,勉强可以打个高分。
陆寅柯起身没走两步便随意靠在了冰箱上:“你为什么要对它这么残忍?”
“方便去皮,”杜彧转身,“让开,我要拿鸡蛋。”
“搞人家屁股还乱扒人家衣服,最后还要用嘴咬。”陆寅柯边走边挤着嗓子乱喊,内容粗鄙不堪俗不可耐,“嘤嘤嘤,杜主席大变态。”
杜彧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不动声色地把它们想象成陆寅柯的脑袋,拦腰扣在碗边。晶莹滑嫩的清液流淌下来,碎成两半的蛋壳以标准抛物线的弧度被扔进垃圾桶。
“好球!”陆寅柯喊。
“滚。”杜彧说。
“别说,你下的面真挺好吃的。”陆寅柯在电梯里用手肘抵抵杜彧。
杜彧站在电梯前部,抬着下巴看电梯上一层一层跳动的数字。
“因为杜悠喜欢。”
“嗯……”陆寅柯沉吟片刻揽上他的肩,“那我喜欢吃糖醋排骨。”
“哦。”
杜彧不着痕迹地回避过去,漠然的脸上写着与我无瓜四个大字。
不消片刻,电梯停在了负一层,铁门缓缓向两边敞开,速度之慢活像在拉什么幕布。
杜彧跟着陆寅柯走了出去。
“宝马3系,”杜彧顺着解锁声望去,声音淡得像在呢喃,“我还以为你会买日落橙,那是主打色吧。”
“要我肯定买日落橙,但这之前是我爸的车,老头子总是喜欢端着点。”陆寅柯绕到一边去拉副驾驶的门。
杜彧挑眉:“我不会开车。”
“怎敢劳您大驾,”他手搭在车门上,“我给杜主席开个门,小心别碰头。”说完就绕回去从容地坐进了驾驶位。
这又是搁哪儿看到的,陆寅柯原来偶尔也是个有素质的人吗,就是这个举动有点不合时宜,怕不是专门为了恶心他的。
杜彧在离小区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就让陆寅柯把他放了下来,顺带着无视了对方死缠烂打想进门坐坐的请求。他虽然不怕别人知道他的境遇,但也没把自己困苦展现给别人看的爱好。
杜悠上学去了,户主上班去了,就连放假回家的崔南哲也都约起朋友出去浪了,房间空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杜彧在屋里绕了一圈无事可做,最终还是盘腿坐在没有靠背的折叠椅上,百无聊赖地点开了“和我说”。
因为前一段时间的期末考试,他已经有几天没上线了。现在一登录,聊天栏的红点就接连不断跳了出来。
10天前
我好帅「我今天又见到他了,我觉得他好像还是挺不喜欢我的」
8天前
我好帅「我感觉他在躲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7天前
我好帅「我觉得不是错觉,他就是在躲我」
5天前
我好帅「在吗?」
2天前
我好帅「在吗?你已经连续好几天没上过线了,不当倾听者了吗?」
1小时前
我好帅「我请他到我家玩了」
现在
京兆杜氏「前几天有点事,现在回来了」
京兆杜氏「他来了的话说明并不讨厌你吧」
京兆杜氏「为什么你交个朋友跟谈恋爱似的?」
对方瞬间就回复了信息过来:
我好帅「你总算回来了!我都要憋死了!」
我好帅「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朋友跟爱人的分界点在哪儿呢?对我来说有感觉已经很不容易了吧」
也是,但感觉还是不要那么深入为好,让一个情感缺失的人区分情感类别终归是不靠谱的。自己问话的方式也有问题,引导一样。
杜彧想了想接着打下:
京兆杜氏「那你对他现在是什么感觉?喜欢?」
我好帅「也谈不上?就是觉得这个人好像跟我挺合得来的,有一点在意那种」
京兆杜氏「那他跟你普遍意义上的朋友有什么区别?」
我好帅「普遍意义上的朋友?我也不太清楚……那些人平时就喜欢找我,他们找我我就跟他们聊天,不找我我也不会去主动挑起话题」
京兆杜氏「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个人是你主动想要联系的,所以感觉是特别的吗?」
我好帅「你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有点这个意思?但归根到底还是在于我平时也不会想要主动联系别人啊」
京兆杜氏「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不喜欢社交软件,因为没有意义。现在呢?会想去跟那个人聊天吗?」
我好帅「其实……也没有特别想,没怎么找过。因为我知道即使找了他,他可能也不想理我,纯粹骚扰罢了」
我好帅「而且我更喜欢面对面,比较有实感。网络太虚浮了,你看我发个哈哈哈哈哈,谁能想得到我面无表情呢?」
京兆杜氏「那你们是天天都能见面的那种吗?」
京兆杜氏「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不喜欢你或者躲着你?」
京兆杜氏「如果真的很讨厌你的话应该不会答应去你家玩吧?」
我好帅「呃,因为一些意外,总之四舍五入是算来我家玩了」
意外?杜彧不由想到昨晚自己也借宿在了陆寅柯家里,因为意外。
那这个情况和自己还真有点像啊,如果把自己带入进那个讨厌他的角色的话。
有一瞬间杜彧甚至怀疑起屏幕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陆寅柯,但他立即又否定了自己。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更何况那个二五仔看上去还挺吃得开,昨天还喝酒喝到吐,身边围着一堆狐朋狗友,一副世界中心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情感缺失症患者。
那边的人还在持续不断发着消息:
我好帅「并不是天天见面吧,全靠缘分」
我好帅「因为他好像每次见到我都在皱眉头,严肃得不行」
我好帅「虽然平时好像就挺严肃的」
京兆杜氏「那可能是他的习惯?或许并不是你的原因」
我好帅「不不不,我每次和他聊天都很不和平,他确实是不喜欢我的」
我好帅「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但就是有那种他心情不好的感觉」
我好帅「就是感觉!感觉!!你懂吗!!感觉!!!」
京兆杜氏「……」
我好帅「我情感缺失不代表不会察言观色好吧!!」
京兆杜氏「那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好帅「嗯?比如?」
杜彧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烦陆寅柯。
京兆杜氏「比如说话没有礼貌,阴阳怪气,不尊重他人,语气轻浮这些」
那边足足愣了一分钟,和往常的秒回大相径庭。
我好帅「哦……或许有点?可能我说话方式是有点不太好?」
我好帅「但我已经习惯用这种腔调跟别人说话了,可能改不掉」
京兆杜氏「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
我好帅「我不知道……可能是感觉多开点玩笑就能和别人关系近些,假装自己很正常?」
京兆杜氏「但是你的玩笑为了取悦一部分人可能会伤害到另一部分人」
京兆杜氏「玩笑可能会有趣,但它绝不等于有趣。玩笑话也是有层次的,分不清的话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乱开」
我好帅「比如?」
京兆杜氏「比如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谈笑的资本,这是最低级的」
我好帅「这,但其实我并没有恶意的?」
京兆杜氏「但这也不是你能随便嘲笑别人的理由不是吗」
我好帅「好的,我反思」
我好帅「我尽量改正」
我好帅「但我改正了他就会喜欢我吗?」
喜欢?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对这个喜欢这么在意和执着?
京兆杜氏「那要看你说的是哪种喜欢了」
我好帅「万一……我是说万一……因为我也不知道嘛,万一是爱情的那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