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办法,他当然知道陆寅柯在说什么,但他没办法阻止他的话语和遐想,就像他没法阻止时机成熟时事情必然的发生一样,也像他无法克制自己血液极速的奔流一样。
他知道陆寅柯在想什么,他当然知道。
从那家伙第一次在宿舍楼下吻住他时,透过他粗重的呼吸和手背上压抑的青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些似火的感知被酒精无限放大,他到现在都记得。
这是动物的本能。
但他又确实无法给予他回应,至少暂时还不行。
二十几年艰苦无依的生活让他过得像个苦行僧,淡薄寡欲到了极致,也懵懂无知到了极致。他虽然听说过一些,但并不懂得,也不感兴趣。他只知道陆寅柯的话语颇为下流,但他却意外的并不讨厌。
而这是个很糟糕的预兆。
相当糟糕。
杜彧慌忙推开陆寅柯靠上来的高大身躯,逃避他暗示意味浓重的双眼,故意不去搭话,只是尴尬地转头看向了墙上的时钟。
“那个……”他讪讪开口,“时间快到了,可以进去了。”
陆寅柯好半天没有回话,只是抿着嘴唇凝视杜彧已然红到脖颈的皮肤,狭长的眼梢低低垂着,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是在看些什么还是在想些什么。
但他并没沉默太久,十几秒后就轻笑了一声,鼻息相比笑意听上去似乎更像一声叹息。
他友好地拍拍杜彧肩膀站起身,柔声道:“你先进去,我在楼下点了奶茶,我去拿一下。”
几分钟后,陆寅柯果然拎着一个纸袋走进了放映厅。
他今天穿了件米黄色的工装外套,内搭是一件黑色的T恤衫,牛仔直筒裤配帆布鞋,青春又洋气。杜彧不能明白他一个大男人买这么多衣服是要干什么,穿起来还招蜂引蝶的,总惹来好一阵视线。
对了,还喷香水。
他今天又喷了那款檀香气息的,时而疏离时而甜腻,弄得自己一闻到那味道就心猿意马,神思不宁。
“你买奶茶也不告诉我一声?”
杜彧看着他从标着“喜茶”二字的牛皮纸袋里取出两杯颜色并不像奶茶的塑料大杯,直接放了一杯在他扶手的饮料插槽里,还贴心地为他戳进了吸管,就差直接喂到人嘴里了。
“那家店太火了,每次排队要排半个多小时。我直接在手机上下单了,自然给你捎一份。”他调笑道,“问你有什么用,你肯定不买,就当是我送你的,作为让你陪我看恐怖片的补偿。”
他边说边把纸袋俯身放到了脚边,拿起饮料强硬地塞进了他手里,“对付你啊,只能先斩后奏。”
冰镇的触感比想象中舒爽,杜彧甚至想把它放到脸旁敷一敷,也好镇镇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他含着吸管谨慎而小心地吸上了一口,吸管的猛扎带下些许芝士奶盖。杜彧这一口既喝到了微咸的奶盖,又喝到了沁甜的果茶,还嚼到了嫩滑爽口的寒天,不由惊奇地睁大了双眼。
他举起塑料杯想看看价格,却意外发现紧贴的订单码不知被谁撕去了一半,正好把价格完全隐没。
陆寅柯自然看见了他神情细微的变化,心满意足地暗自庆幸自己买对了东西,还特意调低了糖分,杜彧不喜欢太甜的。
“你为什么把价格撕掉?”杜彧掐了他的大腿一把,“这杯……挺好喝的,我以前没喝过,不是奶茶啊。”
陆寅柯还沉浸在喜悦中,猝不及防被狠掐了一把,只好委屈道:“都说是请你了就别问价格了,也不贵,就是不想让你知道。”然后他又哼笑起来,“没见识了吧,这是加奶盖的果茶。现在茶饮业可发达了,一家奶茶店要是只卖奶茶肯定早就倒闭了。”
“所以你看,你要经常跟我出来才能长见识。呆在那破图书馆里闷头学习有什么好的,你要喜欢,我天天请你喝。”他趁胜追击道。
可没等杜彧反驳,灯光就突然全灭了,电影已然进入开场。熟悉的放映许可音乐传进耳里,一条金色的飞龙从屏幕下方盘旋而上,最终凝固进了图标。
杜彧默不作声盯起画面,眼眸只投进一点光亮。
他手里还抓着那杯喜茶,毫不自知地轻啃起塑料管口,时不时随着剧情转换咽下一口冰凉的甘露。
若现在要问他幸福是什么,他是肯定不愿说的。只是如果幸福有定语,此时一定是“陆寅柯买的”;如果幸福有单位,此刻一定是“杯奶茶”。
随时间流逝,剧情逐渐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高潮,音效总是一惊一乍忽高忽低,一会儿是幽暗阴森的小调,一会儿是急促激烈的鼓点。镜头里总是陡然一转,影院里总是惊叫连连。
饮料已经喝完了,但杜彧还牢牢紧握着,指尖发白都没有察觉。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太过珍视,只能说他被吓得不轻必须要找个渠道缓解。
陆寅柯电影没怎么看进去,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观察杜彧了。
他看电影时喜欢微微仰头,眼睛会略略眯起,嘴唇总是无意识地张开,舌尖会有意无意地抵住上牙槽,还会随着剧情推进发生细小的变化。
这模样好看极了,只是如果给眼尾扫点淡红,嘴唇再湿润透亮一些,就完完全全会是另外一番景致了。
真想看看啊……
陆寅柯抄起饮料吞咽一口,努力清理起脑中污秽不堪的臆想,余光却瞥到杜彧小幅地抖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于是重新回到了画面上,只是一个人以超出自然的程度扭曲着,应该是骨骼被折断了,只能称得上血腥但并不恐怖。
但杜彧连这个也怕?
其实杜彧确实是怕的。
甚至,比起灵异与惊悚,他更怕血腥与怪异。
前者只会引起他的心理不适,但后者会引起他心理与生理的双重不适。
或许是共情能力太强的原因,他总是更怕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有可能发生的东西。
就像在做倾听者时,他虽然是冷静的,但一旦对方说到暴力,自残一类的事情,他总是无法抑制自己想象的冲动,然后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
就像现在一样。
跟陆寅柯相隔的那道扶手被悄悄抬起,一只温暖而坚实有力的臂膀从旁边揽住了他的腰,勾着他直把人往身侧带去,于是杜彧顺其自然靠上了那人的肩膀。
“怕了?”那人垂下头,低低地问了一句。
杜彧在一片黑暗中瞟了他一眼,投影仪圆锥似的光束从他眼里一闪而过。
“怕个屁,”他悄声奉还,“你带我来看恐怖片根本就不是你想看,你就是想占便宜。”
回应他的是两声轻笑,杜彧感觉陆寅柯搂着自己的手臂似乎又紧了几分,拇指还堪堪摩挲过自己的腹部,带来一阵颤栗。
“那你有种就别怕啊。”
为了防止他再骚扰自己,杜彧一掌捏住了陆寅柯乱动的手指。
“我根本没怕。”他倔强地回敬道。
“行,你胆子最大了,你没怕。”陆寅柯的拇指没有被他包进去,更加不安定地搓揉起他指间的骨节,粗粝的质感让人意外心安。
他于是放任陆寅柯把玩了,还顺带毫无戒心地把他当作了人肉靠枕——至少比座椅靠背舒服些。
他正惬意着,脊背却倏地僵住了。五感顿时失灵了四感,只有外耳骨清晰地感到一阵湿热,就像是有人色情地亲吻并舔舐了他一样,高烫的气息源源不断连绵不绝地溢散到四肢百骸。
他突然发觉与身旁虎视眈眈觊觎着他的野兽相比,恐怖片的惊悚只是小巫见大巫。
“宝贝,别这么信任我。”那人在他耳边用隐秘而绵长的气音沉沉说道,“我真想现在就亲你。”
第55章 电玩
“电影后半段讲了什么?”
演员表由下至上滚动起来,灯光在顷刻间大亮。
“你问我?我胆小不敢看,我怎么会知道。”杜彧斜睥过陆寅柯假装纯良的双眼,淡然地嗤笑一声,“反倒是你,给我讲讲后面放了什么?”
陆寅柯知道杜彧是被自己欺负狠了,便任凭那只小刺猬用身上纸做的硬刺不痛不痒地扎起他,还颇有乐在其中的架势。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呢。”他飞快地用拇指拭去小刺猬唇角的一抹晶亮,得逞似的坏笑显露在了他的眼尾上,“整场电影我都不知道在讲什么。”
天知道他要多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别在这么阴沉昏暗的地方想上太多。前半场要观察,后半场要克制,只在快结束的时候才揩到了丁点油水。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怜了他那小兄弟跟了一个如此不争气的主人,连抬头的权利都要被强制剥夺。
其实他才是不容易的那个。
“你下次自己一个人来看电影吧。”杜彧挥去他伸来的手,冷着面色下了论断,“你下次再在公共场合做这些我就……”他改口,“没有下次了,不许再这样。”
“你就?你就怎样?”他改了口,陆寅柯却不肯放过,目光在杜彧脸上逡巡片刻,轻而易举说出了令他难以启齿的那个词组,“就要跟我分手吗?”
脚边的牛皮纸袋唰啦啦发出了哀鸣,是奶茶空瓶被毫不留情地扔了进去。肇事者杜彧提着纸袋昂首起立,踢开陆寅柯大马金刀舒展在座椅前的一双长腿,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阔步而去。
“幼稚。”他还他两个字。
中午吃的是烤肉。
芝士鸡丁,蒜香羊卷,藤椒肥牛。
陆寅柯亲自操夹,献着殷勤不让杜彧动手,最后却只得到了服务员“鱿鱼和这些肉不能一起烤,腥味会沾上去,还是让我来帮您吧”的贴心建议。不但白白错失了狗腿的大好时机,还赢得了杜彧的双重嘲讽,丢尽了脸面,只能捡起生菜一顿猛啃。
“LPL你看不看?那NBA呢?”陆寅柯走在去电玩城的路上问起杜彧,“乖乖,你都不看,那美剧英剧日剧国产剧你总追几个吧?”
“也没有?!”他惨呼一声,“我靠,那你每天都在干什么?怪不得你学习好,你这是根本就没爱好啊。”
“读书?”他沉默了一阵,“也是啊,那你挺牛逼的。”
“但你这样不好吧,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他摸起下巴,“怪不得别人都说你难以亲近,你这根本就没法儿入手啊。太封闭了,跟个闷葫芦一样,还好我足够无赖。”
“今天爷就带你浪荡一番,找个解压口好好宣泄宣泄。以后培养点亲民的爱好,不然同龄人跟你搭话连个突破口都找不到的。”
“我是不想培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杜彧感受着面前跳脱的灯光和炸耳的节奏,犹豫着开了口,“我看只是你想玩而已吧?”
“是,就是我想玩。”陆寅柯察觉他的迟疑,不容分说拉住他的手腕带进了门里,“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别逃避自己的内心啊,试着感受一回呗。”
念着杜彧第一次来,陆寅柯也没兑太多,捧着一百游戏币就玩去了。
这里所有的一切对杜彧来说都是新奇的,他成熟得太早,年轻人应当享有的欢乐他却从未体验过。
“这是赛车,跟游戏机上那种很像。你会不?不会我先玩一把给你看?”
陆寅柯撑着椅背跳进座位,往机器里塞进三个币就握着方向盘开始了游戏。
杜彧本想着,陆寅柯都是一个考过驾照的人了,这点小玩意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却只看他被撞得四处碰壁,到处漂移,栏杆不知道飞出去多少,放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大型车祸现场。
“怎样,我第一。”酣畅淋漓打完游戏的陆寅柯转头对杜彧笑出了一口白牙,“你男朋友挺厉害吧?”
杜彧就着椅背拍了一掌他头顶,“刚跟你说过的话就忘了?”
“没忘没忘,哪敢啊,这里声音这么大,没人会听见的。”他侧身让位,“你来一局?我手把手教你。”
杜彧望向屏幕上不停变动的画面,终究摇起了头,“算了吧,我不太喜欢开车。”
“啊?那不行啊,那我以后还怎么……”陆寅柯话说到一半却噎住了,愣生生吞了回去,“咳,那我以后给你开车,做你的专属司机。”
他在心底斥责自己反应太慢,差点在别人伤口上说笑,却还得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貌,除了窥探杜彧眼里难以分辨的落寞,什么都做不了。
“不玩这个了,咱们不玩这个了。”他再次拉起杜彧纤细的手腕,走路急切如避蛇蝎,“走走走,去看别的。”
他们玩了篮球机——杜彧准头虽好,臂力却不行,每次篮球都在筐前一落而下,投不中几个,最后只能看陆寅柯一局接一局投到了ROUND4。
他们玩了跳舞机——杜彧踩了两脚就羞耻得下台了,剩下陆寅柯一人如脱缰的野狗般乱蹦跶,虽然踩的键没几个在节拍上,得的分倒意外不错。
他们玩了街机——杜彧领悟力强,上手也快,拳皇KO几轮就让摩拳擦掌的陆寅柯接盘了,撑着台子笑看他一顿操作猛如虎,角色却被掀翻在地上任人抓着从左甩到右。
他们玩了推币机——陆寅柯虽然懂得计算,性子却急躁,除了拍桌就只会鬼叫,反倒是一言不发的杜彧铁盒里丁零当啷掉下来不少。
他们还玩了模拟枪战——陆寅柯喜欢按着扳机劈里啪啦一顿扫射,子弹用得太快来不及补上,后面的僵尸全是杜彧一枪一个爆头清理掉的,勉强撑到了通关。
“你说的对,我觉得是该尝试点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