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吧,反正那段时光挺痛快的。”他目光逐渐散漫,似乎是在回忆,“但你要真问我得到了什么吧,好像也没有。”
“义气么……跟我一起混的那三个,一个自杀了,还有两个进了少管所;阅历么……见证了社会底层人民的挣扎与无知算不算?至于游戏水平,好像倒确实提高了,要不是我去复读,说不定就是电竞圈新秀了。”他坏笑着用脚勾了勾杜彧的小腿,“那我可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男朋友了,随便开个直播都有人要给我生猴子啊。”
杜彧气恼地踢开他作妖的脚尖,却一个不留神陷进了两只腿的圈套。
“害不害臊。”他陈述。
不知道针对的是对方的语言还是行为。
“不害臊啊,害臊泡得着你吗?”陆寅柯捧起他的手背响亮地亲了一口。
杜彧瞪向他,顷刻后又把视线飘忽到了餐桌的花瓶上,似乎是对上面的纹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你那时候交往过很多人吧,怪不得吻技那么好。”
浅淡而漫不经意的语调。
吃醋了!
他的宝贝吃醋了!
陆寅柯简直想仰天大笑,但转念一想他说的又着实没错,只好避重就轻地诚恳答道:“但我对她们没感觉的。”
“没感觉还接吻,那没爱还能结婚了?”杜彧瞥他一眼。
“没爱确实是能结婚的,”陆寅柯的笑意陡然僵在了嘴边,但只一瞬,须臾后却笑得更欢了,“嘿,讲个笑话,没爱还能生孩子呢。”
“不过有一点我一直不太懂,今天正好请教请教你。你说爱这个东西,它到底是个啥啊?凭什么人这一生偏偏就离不开它呢?为什么有的人愿意为它赴汤蹈火,有的人穷其一生都难以得到?”陆寅柯抬起明亮的瞳仁望向杜彧,“杜彧,你是个明白人,你给我说说呢?”
看着陆寅柯咧起的嘴角,杜彧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揪了一把,扎眼得要滴出血来。
他禁不住伸手摸上他的面颊,用力扯下他的嘴角,一字一顿地摇头说道:“别笑了。”
“为什么不笑?难道不好笑吗?”陆寅柯也依葫芦画瓢地伸手摸上杜彧嘴角的皮肤,拉着它向上撑了撑,“你也笑一笑啊?”
杜彧收回手,攥住了他一掌难握的腕骨,“我不想笑,你也不想笑,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没那么多想笑的时候。”
他凝视着陆寅柯深不见底的双眼,挣扎着不与他一起沦陷下去。
“你不总说我们是恋人了吗?这样,我们做个约定,以后我多依赖你一点,你对我多真实一点。”他的双手慢慢覆上陆寅柯的,最终五指交错着握住了他的手掌,声音绵软下来,“我会回答你的,可今天不是个好时机。现在太晚了,我又困了。”
他蹭蹭脸旁粗糙的掌心,“改天,找个天朗气清的午后,我们人手一杯热茶再慢慢聊好吗?我会一直在的。”
第60章 相信
——我觉得我有轻微的焦虑症。不是抑郁症,是焦虑症。我经常会感到恐慌,永远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经常自我质疑,有时候还会突然喘不上气,心跳紊乱。我还发现我一焦虑就会抓头发,好像只有拉扯头皮才能让我静下心来。虽然这些听上去好像都是小毛病,但每件事都这样的时候心情就会特别糟糕。你说严重吧也不至于,但一周里没几天是开心的。活着为什么这么累,我真的好想快乐起来……
——焦虑是一种常见的精神活动,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极少能感到快乐和满足,还请务必去医院就诊。严重的焦虑症同抑郁症一样,是需要药物调控的,否则容易引发惊恐发作和幻听等伴随症。
但也不必轻易对号入座,大多数人焦虑只是因为一段时间内压力过大,生活作息不健康或身体素质较差。如果只是轻微焦虑,不妨试试调整作息,加强锻炼,深呼吸是对付焦虑的有效方法。你还可以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尽量不要让自己沉浸在对焦虑事物的恐怖幻想中,毕竟有些事想也没用。
凡是人都会焦虑,我们能做的只有正视。既不要低估自己的心理素质,也不要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与自我厌恶作斗争永远是人生的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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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寅柯在杜彧的话音里敛去了笑意。
他不笑了,却也不皱眉,只是微微歪过了脑袋,以一种略带审视的神情打量起对方。
面无表情的陆寅柯看起来是如此陌生,目光犀利得像把锋锐的军刀,冰冷的刀片横贴着杜彧每一寸皮肤划过,灯光一照就反射出凛冽白光。
这时的他似乎是漠然的,但这份漠然又和杜彧有着细微的差别。
如果说杜彧的淡漠是温和内敛的,那么陆寅柯的淡漠就是敌对发散的,并且是放射线一样在无形中令人不寒而栗。
杜彧蹙着眉与他对视,隐约觉得自己前不久才看见过这副表情。
在哪儿呢?
医院?出租车?还是……陆寅柯家里?
对了,他想起来了,是陆寅柯家里,那张被他翻倒的相片上。
显然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已经被他打磨得圆滑,化成了如今无坚不摧的盔甲。
对他来说,社会就是最残酷的战场。他每天都披着沉重的盔甲,每一处刮痕都是他拼命拉扯的印记。久而久之,他熟练了,盔甲上的刮痕也越来越浅,越来越少了,可那副盔甲却胶进了他的骨骼里,仅凭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卸不下来了。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像只蜗牛一样负重前行了,却没曾想竟然真的有人敲开了他的外壳。
是的,敲开。
用了共振的方式。
他们用相当的心跳频率激发了共同的振动,这振动超过了盔甲的固体强度,无坚不摧的盔甲竟也被振得裂开了豁口。
最终剥落成一片一片再也无用的废铁。
“你还要这么看我到什么时候?”
杜彧的声音悄然响起,但已褪去了方才的柔和,恢复成了清清冷冷的线条。
“嗯?我看了你很久吗?”陆寅柯反手抚过他的面庞,唇边撩起一抹淡笑,神色如常地向前倾过身子,低低地抬起眼皮看他,“都怪我的宝贝玉玉生得实在太好看了,一时间失了神呢。”
他的睫毛其实挺长,特别是眼尾一块极密,从下往上看时简直像勾了眼线,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既危险又迷人。
杜彧从不怕他的凌厉,却向来怕与这样的陆寅柯对视。那对眼眸里好像藏着什么波涛汹涌的欲望,却被黑夜重重掩盖着,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踩空失重。
杜彧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转而看向桌布垂下的吊穗。
“你怕我?”陆寅柯有些玩味地盯着他,嘴角翘起的弧度简直像个蛊惑人心的小恶魔。
“……怕个鬼。”杜彧不甘示弱地瞪他一眼,“那个约定你到底答不答应?”
陆寅柯终于收回了放肆的视线,懒趴趴地向前一扑,架在了杜彧身上。
“答应啦答应啦,宝贝儿说的当然要答应,你要我的心我都掏出来给你。”他撅起嘴,“作为奖励,赏一个呗。”
“这明明是等价交换,别太胡作非为。”杜彧一本正经推开他的脑袋,“而且我还感冒。”
陆寅柯被拒,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感冒感冒感冒,啊我真的烦死了,其实我不介意被你传染的。”他嘟囔着收起碗筷,“还说什么会一直在的,哼,亲都不让,害我白白感动了好一阵子。”
杜彧听着他幼稚的咕哝不禁哑然一笑,“这两个是一回事吗?”
其实他要真压上来,自己倒也不会推拒就是了。但这事儿千万不能跟陆寅柯说,否则他一定会得寸进尺的。
吃完晚饭,杜彧又被陆寅柯赶上了床。这回可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你自己说太晚了你困了的。杜彧只好窝在床上冲着天花板干瞪眼,心想我是好心找个台阶给你下,你还反将我一军。但毕竟是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再多不满也只能打回了往肚里咽,更何况他也知道陆寅柯是为了他好。
而现在,陆寅柯罕见地没跟他腻歪,正开着小台灯与电脑作殊死搏斗,只留给杜彧一个戴着眼镜的侧影,眼下的青黑有些严重。
杜彧叹口气,他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麻烦陆寅柯送自己去医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孰轻孰重早该分清。就像他今天耽误了陆寅柯这么多时间照顾自己,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他从床头拿过手机,跟屏幕中倒映的自己对视了片刻,还是解锁进入了“和我说”。
他想确认一件事,但又不敢确认,而且他也没想好确认了能怎样,况且他也确认不了。
循着记忆点开小乌龟头像,他往上拉动的幅度越来越快,最终停留在了“我好帅「对了,你知道88在莫尔斯电码里是love and kisses的意思吗」”这条消息上。他前后翻了翻,聊得最多的时候正好是陆寅柯请他去游乐园之前。
上个月晚上,陆寅柯当着他面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没怎么留意,只是隐约觉得熟悉。后来又被好多琐事占用了时间,就更没精力想了。现在他一下成了个什么都不能做的病人,还接连经历了下午跳楼和晚上回忆两件事,看见了陆寅柯微妙的情绪反应,这让他不由自主回忆起以前的一切可疑迹象来。
他的倾诉者我好帅说自己遇到了一个感兴趣的人是在六月九号,正好是在陆寅柯生日——自己加上陆寅柯好友的后一天,那天他确实跟陆寅柯在第一次碰面时就发生了不小的摩擦。
再加上家里做客一类,他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但无奈证据实在太少,巧合可能性又太低,便自我否定了。之后关于小说问题的讨论,杜彧其实试探过一次,但始终只是怀疑,不能下论定。
他终究是怕陆寅柯情感缺失的,他不希望这样的情感障碍会发生在恋人身上。
而且缺失了情感的人,真的能喜欢上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吗?
他虽能察觉到陆寅柯的笑脸有时是装出来的,却并不觉得他对自己的感情也是装出来的。
可一个情感缺失者所拥有的喜欢,是会更炽热浓烈还是转瞬即逝?
杜彧不能想这些。
他一想到这些就会止不住地担心。
于公,他不希望陆寅柯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缺爱的环境里,不希望他用艳羡的眼神追逐别家的幸福,不希望他从没体会过世界的善意,不希望他对一切都是漠不关心的;于私,他不希望陆寅柯对自己的喜欢是试探的,不希望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短暂的,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样爱在心口难开。
虽然后三点他暂且没感觉到,但这不妨碍他担心。
他和陆寅柯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很被动,不想去尝试那么多新奇的体验。如果陆寅柯硬把他拉进这个坑,过一段时间自己却跳出去了,那他就只能站在坑底仰望他离开的背影。
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明镜似的,自己是玩不起的。
但这个问题其实在陆寅柯还没显露出情感缺失时就是存在的,毕竟他那么轻率,随口说句话都是花花公子的语调。他虽然对自己好,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个和他交往过的人都这么好呢?
他没问,也不想去问。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对他动了心。
心疼又心动,心动又心慌。
他这颗心在遇上陆寅柯后,就以跟过去十年截然相反的节奏跳动着。
生理本能,他无从抗拒。
杜彧捧起水杯喝了一口,突然想到杜悠在读小说时曾抱怨过花花公子对别人的追求只是发自征服欲而并非喜欢。
那陆寅柯会不会是想挑战个高难度的才故意靠近他?这样一切巧合才解释得通。
他不禁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逗乐了,一不小心呛了两口咳出了声。
“怎么咳这么严重?是不是该吃药了?”陆寅柯停下手中敲击的键盘侧过身。
“没,我就是呛到了。”杜彧弯弯嘴角,“但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你魅力挑战里的一环。”
“什么魅力挑战?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挑战?”陆寅柯匪夷所思地挑起眉头,“但要谈魅力你男朋友肯定是冠军啊,这还要挑战什么?”
杜彧也不解释,只笑着看了他一会儿,“赶你的工吧,我就随便说说。”
陆寅柯总觉得那个笑容有说不出的诡异,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谈起,只好嘀嘀咕咕转了回去,“什么人啊?莫名其妙……”
他看着陆寅柯忙活的侧影,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挺莫名其妙的。
那个他假设轻佻浪荡的人,此刻正紧锁着眉头,总扬着笑意的唇角也严肃地耷拉下来,手指不停在键盘上敲击,半点没有待人接物的草率样。
杜彧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收回了轻飘的视线。
他凭什么不相信他?
不相信一个穿越寒冬毅然握住了他双手的人。
不相信一个崩裂了嬉笑外表流露出脆弱内心的人。
不相信一个拼命嘶吼着多依赖他一点人。
不相信一个为了他克制忍耐甚至冲凉水澡的人。
不相信一个,他如此喜欢的,只要想到就觉得心尖颤抖的人。
正是因为有些东西看不见,人们才选择相信。
倘若他真有情感缺失,那么他学不会的,就让自己来教会他。
陆寅柯会是个好学生,而他也会是个好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