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杜彧也是如此不安吗?
“怎么?你还想甩了我?”他佯装嗔怒,“你做梦!想都别想!我变成鬼都要赖在你屋子里!”
“哦?”杜彧向远处眺望一眼,加快了步伐,“那有什么能让你不变成鬼的办法吗?”
“不好意思,还真有。”陆寅柯快步跟上,用肩膀撞了撞他,“那就是永远别让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
“哥!这里!”杜悠正在石阶上等杜彧,看见他身边还跟着一人,明显愣了一下,“但你让陆哥一起来……没事吗?”
杜彧接过妹妹手里的塑料袋,“嗯……他不介意,让他站远点好了。”
杜悠闻言,狐疑地扫了一眼身后的陆寅柯,又望望面前的杜彧,不禁把发梢绕在手指上转了一圈。
黄纸在地上被点燃,浓重的黑烟携着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
陆寅柯站在远处的台阶上遥望着,他暂时还没理由走那么近。
那两个人蹲在地上,一叠一叠的纸钱被扔进火堆。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转向墓碑照片上一对笑得明朗的男女,均是静默无言。
很多人家的碑上是有雕花的,云一样的图腾像个小小的屋顶,似乎能遮风挡雨。而他们面前的,只是四四方方一块石板,上面用黑墨填着字,大概能让父母有个安身之所已经倾尽所有财力了。
谢谢你们让如此美好的他诞生在世上,也谢谢你们同意让如此丑陋的我呆在他身边。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等待能光明正大同他携手站在你们碑前的那天。
他冲着墓碑兀自出神,也不知杜悠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他身边。
“哎,陆哥。”杜悠拽过他的衣袖,神情异常严肃,“我问你个事,你认真回答。”
“你……跟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单纯朋友还是更进一步的?”
陆寅柯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敏感,有些无奈地往还独自杵在碑前的杜彧那儿瞄了一眼,反问道:“你想听什么回答?”
“我?其实不管你当我哥还是当我嫂子我都很开心。”她悄声说,“其实崔南哲都告诉我了。”
陆寅柯换了表情,饶有兴味地低头瞧向她。
“只是我真没想到我哥竟然同意了,”她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你确实很帅,但他不看这些的,而且我觉得他好像也不是喜欢同性,所以到底为什么啊?”
“算了!”小姑娘突然一伸手,“其实我隐约能猜到,你不用说了!”
“行,那你以后就是我嫂子了!”她吸吸鼻子,“嘿别说,嫂子你还真挺香。”
新晋嫂子突然觉得崔南哲说得很对,眼前的小姑娘真就是个自嗨型人格,自导自演完全不累,而且乐在其中。
“嗯,好闻吗?”他扬起嘴角,俯身摸了摸女孩的头,“你哥喜欢。”
“草!不用演了就开始喂我狗粮了是吗!”杜悠虽然恼怒地喊着,大咧咧的笑容却毫不掩饰地展露在了一对可爱的小酒窝上,“爸妈要是知道,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不过如果他们还在世的话,你少不了跟我爸一顿拉锯。”她耸耸肩,“他可死板了,电视上情侣打啵儿都不给我看。”
“我不会因为好追就庆幸他们不在了,正相反,我宁愿自己累一些,也希望杜彧能快乐。”陆寅柯淡淡道,“而且他最后一定也会同意的,因为你爸妈都是很好的人。”
杜悠困惑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子女会向父母的方向生长。”
“啊?”杜悠来不及注意陆寅柯的微表情,因为杜彧已经收拾好准备往回走了。
“我最后跟你说两句,今天是我哥生日,但也是我爸妈忌日。他每年这时候都会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家里,已经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正好我下午要上课,他暂时就委托给你了,你要负责让他开心起来啊。”她突然意味深长地一笑,“其实借你一晚也可以,但你别把我哥欺负太惨,要是明天他眼睛肿了,你就要付我利息了。”
陆寅柯听着听着,微笑差点没憋住。他就说现在女孩一个比一个可怕,就她哥还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一样,也不知道怎么成长的。
“怎么会。”他无辜地眨眨眼,“我可是你嫂子啊。”
“噫。”杜悠嫌弃地咧了咧嘴,神态居然跟杜彧有几分相像。
“你们俩鬼鬼祟祟在那儿干嘛呢?”杜彧团着塑料袋下了台阶,眼神在接触到杜悠的窃笑时突然犀利起来,“杜悠,别老跟他混在一起,他要带坏你的。”
“得,又开始摆兄长架子了,还双标。”杜悠懒得辩解,扯扯陆寅柯肌肉紧实的胳膊,“嫂子,我哥就交给你了。”
“好嘞,明天付你利息啊。”陆寅柯飒爽一笑,“我要开始带坏你哥了。”
第63章 罪人
“你刚刚到底跟我妹聊什么了?她怎么突然这么兴奋?”
杜悠正一蹦三跳地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把两个男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你该问是你妹妹跟我聊什么了,先声明,不该说的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啊。”陆寅柯撇撇嘴。
“那嫂子是……?”杜彧瞅他一眼,“总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哎,那倒没有。”陆寅柯志得意满地咧嘴一笑,“她喊我呢。”
“你告诉她了?!”杜彧猛地一怔,一脸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能就这么告诉她了?!”
陆寅柯瞥到他瞬间涨红的脸颊,一时摸不准是恼怒更多还是羞怯更多,忽然也不准备辩驳了。
“对,怎么,你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她吗?我周围一圈人可是都知道了呢。”他低头锁住杜彧因为震惊而不停舔湿的嘴唇,目光有些颤动,“这样一来,迫于要做个好表率的压力,你就不敢随便跟我提分手了。”
“你……你这是道德绑架!”杜彧气鼓鼓地压下眉头,几秒后又突然错开了目光,呼出的白雾跟他的气息一样缥缈,“那她知道之后……什么反应?”
“不要担心,”陆寅柯伸出手指揉上他冰凉的眉心,“你妹妹可开心了。”
杜彧懒得挥手赶他,便晃晃脑袋不让他再乱按,语气也闷闷的,“……是吗?没觉得反感吧?”
“没啊,谁不喜欢看帅哥呢,特别是家里还俩,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感?”陆寅柯挑眉,“哦,她还给我派任务了,就是有点艰巨,能不能告捷还不知道呢。”
“自恋狂。”杜彧不屑地冷嗤一声,终于不轻不重懒洋洋地推了推他,“什么任务?”
“别急,到时候就知道了。”陆寅柯看着已经凑到车边的杜悠,“那马上去哪?”
杜彧沉思片刻,“还是先回我那儿吧。”
杜彧这次说回家,真就没遮遮掩掩,径直让陆寅柯把车开进了小区。
这是个别墅区,挺豪华,就是位置稍微偏了点,但每天上高速也很快。
搁以往,陆寅柯肯定门还没进就要大呼小叫了。但今天不一样,他已经知道了杜彧寄人篱下的状态。他住在这里,但没有一处是他的家。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用力了几分,黑色皮套浸出一片汗湿。
“回来啦杜哥,今天辛苦……”杜彧刚把钥匙转开,似曾相识的男声就响了起来,“这……这是……陆哥?!”
陆寅柯向里望去,果然一眼就看见正盘腿窝在沙发上的崔南哲,心里突然怪不是滋味。
“崔!南!哲!你又偷吃我薯片!”他这边还愣着神,那边杜悠就踹掉鞋子飞奔了过去,轻巧地跃上沙发扑上去就要打。
“杜悠!”杜彧严厉地训斥一声,随后才问道,“南哲,我送杜悠回来上课,顺便带朋友吃个饭,可以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欢迎欢迎!”崔南哲高声回应,下一秒就扭头对着杜悠嘀咕道,“真成了?!”
“哎!”杜悠喜滋滋地拍他一掌,“十包辣条啊,不许抵赖!”
“行行行,”崔南哲笑着跳下沙发,从鞋柜里翻出拖鞋递给了陆寅柯,“陆哥好久不见,快进来吧。”
陆寅柯看着崔南哲向自己挤眉弄眼的浮夸样,决定配合他装下傻,“诶杜彧,这崽子怎么在你家啊?”
“你去沙发上坐会儿,等我做完饭再跟你解释。”杜彧从他手里接过刚从菜场买回来的菜,“杜悠过来帮忙。”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跑了过去。
“陆哥,来,坐。”崔南哲给陆寅柯倒了杯水,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真行啊兄弟!教我几招呗?”
“教你什么?”陆寅柯吹吹杯面蒸腾的热气,“怎么追杜悠吗?”
崔南哲神色变了几变,偷偷摸摸往厨房看了一眼,“我有这么明显吗?”
“实话,挺明显的。”陆寅柯啜了一口,“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那你看……”
“应该也挺喜欢你的,因为她对你笑的时候比对杜彧笑的时候多露四颗牙齿。”
“你连这都注意到了?!”崔南哲惊呆了。
“习惯了,”陆寅柯似是而非地笑笑,“但我感觉不一定准,也别太信。你毕竟帮过我大忙,以后有什么需要欢迎找我。”
“这哪儿能啊,不敢当不敢当,”崔南哲嘿嘿一笑,从屁股后面摸出了手机,“反正等着也是等着,打游戏不哥?”
……
“切他ADC!注意走位!”
“这样,你们牵制一下,我去偷塔,苟住!”
“不行啊对面法师一刀一个!顶不住了哥!”
“顶不住也给我顶!我快了!”
于是杜彧端菜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和谐无比的场景,还伴随着杜悠的一声“崔南哲你好菜哦。”
“啊!逆风翻盘!!陆哥你太厉害了!!我要抱着你的大腿疯狂舔!!!”崔南哲幸福到叫出了哭腔,“我终于上钻石了!”
“带不动带不动,下次别叫我了。”陆寅柯长吁一口气,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玩够了没?”杜彧靠着椅子看向热闹的一群人,话音有种无奈的温柔,“玩够了就过来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热闹,但并不长久。
刚一吃完,杜悠就丢下筷子,火急火燎拉着崔南哲送自己补课去了,偌大的屋子顷刻就只剩了杜彧和陆寅柯两人。
“有一说一,这个鸡汤真是我喝过最醇的,怎么做的啊?”陆寅柯拍着肚子跟杜彧走下楼梯,“你这么贤惠,我一定要尽快把你娶回家了,不然被别人盯上可怎么办。”
“不说话憋不死你。”杜彧走进一间房,指着桌边唯一一把椅子,“坐吧。”说完自己也顺势坐在了旁边低矮的床垫上。
陆寅柯其实一进门就猜到了这是哪里,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两张床垫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春夏秋冬四季衣服都挂在了简易衣架上,鞋子整齐地码在墙角,没空调也没刷漆,地下室一样冰凉。
杜彧俯身给取暖器插上插头,灰色的房间这才暖和了起来。
“这是……”陆寅柯放弃座位跟杜彧一起挤上了床垫,他拎过旁边的枕头闻了闻就果断抱在了怀里,“你住这里?”
杜彧环着手臂靠上膝盖,“我住这里。”
“哦,哦。”陆寅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
“南哲是屋主的儿子,他们现在上班去了,属于我跟杜悠的房间只有这一个,我们是借住的。”
陆寅柯本以为他会拐好几个弯,却没想到竟是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
他打好的底稿一时失了用处,只好沉默片刻,“你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跟你坦露我的过去,好让你决定是去是留。”他深吸一口气,睫毛迎着冷冬的阳光微微颤抖,捏住胳膊的五指一片惨白,“我,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
陆寅柯眉间一紧,本能地倚身搂过了他的肩膀,“你瞎说什么呢?”
“我没瞎说,”杜彧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是我害死了他们。”
“那是我的生日,本该是平静快乐的一天。但现在想起来,如果那天不是我的生日就好了,如果我不过生日就好了。”
“如果我那天没有提那么过分的要求,他们就不会冒着风雪出门了。”
“如果我那天在路上没有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就能提前几秒穿过那条马路。”
“东西我明明可以不要,电话我明明可以不打,只要缺少那么一个他们都不会出事,可我怎么就……两样都做了呢……?”
“我明明还那么清晰地记得他们出门时的笑容……怎么再一见面就盖上白布了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
“杜彧!杜彧!你冷静点!这跟你无关!我查过新闻了!都是肇事司机酒驾的罪责!这不是你的错!”
陆寅柯感到杜彧在自己怀里漠然地发着抖,近乎自虐地用指甲狠狠掐进皮肤里。
“你不懂。是我!是我啊!”他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发了疯一般嘶吼,“你知道我是怎么吵着闹着逼迫他们出门的吗!我他妈爬上窗台威胁他们啊!整栋楼都能听见我的无理取闹!是我!是我啊!!!”
“该死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啊!凭什么我犯的过错要让他们承担?!凭什么被车撞死的不是我?!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我到底凭什么还活着?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你怎么能这么想……”陆寅柯没想到他居然把一切都归咎于了自己,心脏抽搐得一阵阵发疼,除了把他紧紧圈在胸口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