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嘉仔细听完,忍不住开口:“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邢烨一愣,笑的前仰后合:“小老弟你太逗了,东西都串的差不多了,你电脑在哪,我洗了手给你修修。”
温元嘉之前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有思考,这一天一夜下来,都困得满眼血丝,什么都想不清楚,可邢烨看着睡得比他还少,却依旧神采奕奕,精力十足,调试电脑时一丝不苟,看不出半点疲乏。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敲击声,那台半死不活的电脑重获新生,黑屏绽出蓝光,温元嘉本来没抱希望,此时不由得也生出幻想,他挪动椅子,离电脑越来越近,侧颊不自觉挨到邢烨旁边,邢烨打个哆嗦,莫名不太自在,摆手向外挥挥:“小老弟,你坐那边,别坐我旁边,一来呢我修东西不想让别人看着,别人看着我修不明白。二来呢雪峰来拿领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店里,我不想让他误会,所以我们互相尊重,保持安全距离,你看行吗?”
温元嘉倒退数步,像块薄薄的纸张,牢牢贴在墙上:“好的,我会离你远远的。”
邢烨敲敲桌子,无奈扶额:“回来回来,不用躲那么远,你都快飞出大门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练武术呢,客人来了要吓跑了。”
可温元嘉不想挪动,两条腿灌满浓铅,动一动咯吱作响。
短短几步路比银河还长,那两人泛舟于湖上,琴瑟和鸣自在逍遥,他温元嘉像湖边的一块丑石,只能遥遥眺望,靠近便会碎骨焚身。
“你脸怎么这么红,写论文太累,发烧了吗?”邢烨用余光看看对方,眉毛微微皱起,“去校医室看看吧。”
温元嘉微微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了邢烨的话,整个人像站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热浪卷裹小腿,一路向上焚烧,发丝被烤化成灰,面皮透出灼烈赤芒。
指头向内拧成拳头,指甲弯曲成勾,牢牢掐进肉里。
“好了,这次回去试试,估计不会坏了,”邢烨合上电脑,拿来两张光盘,放在文件袋里,“给你两张系统盘吧,这次再坏就别修了,自己重装就好,可以按里面的步骤来做,别再浪费钱了······哎,慢点,小心别摔了!”
温元嘉抢过东西,深深鞠了一躬,闷头往外面冲。
这里的空气太过燥热,闷得人喘不上气,他没法多留一秒。
他弓腰弯身撞出大门,像只被点燃尾巴的鹌鹑,耳尖烧得通红,拐出窄巷时擦过一人,他头都没抬,匆匆说了抱歉,抱紧电脑快步走开。
勾雪峰被这九曲十八弯的小巷绕迷糊了,天色黑看不清路,给邢烨连拨电话,那边全是关机,他蓄着满心的火气,打算找到人爆发一场,拐过窄巷被人擦到肩膀,他回身张口要骂,脖子似被细线锁住,缠紧勒在一起。
他怔忪两秒,猛跑两步出去,盯着温元嘉的背影,眼睛慢慢眯紧,牙齿咬进肉里。
第9章
温元嘉迷迷糊糊回到学校,闷头爬到上铺,掀起被子盖在身上,睁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口涌动黏|稠胶水,连舌苔都泛起苦味。
他抱起枕头,头朝下埋进枕下,幻想自己是一只鸵鸟,脖子扎进沙子,屁|股被被子盖住,这样谁都没法看到他了。
可惜事与愿违,脑袋里有无数小人打架,脖子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烫,他躺在融化的奶酪上,肉|体软成汁水,骨架陷进淤泥,抽|吸不到空气。
“元嘉!”
“元嘉醒醒!”
“元嘉醒醒,你怎么回事啊?!”
程俊爬到上铺,半身盘踞在梯子上,连连冲人吼叫,来回呼喊几次,温元嘉才勉强睁眼,手臂撑床靠在墙上,额头黏上栏杆,垂眼看向地面。
他额上满是冷汗,眼珠僵硬转动,脸色满是灰白,睫毛上缀满汗珠,沉甸甸闭不上眼。
地上站着几个不认识的人,齐刷刷抬头看他,各个表情各异,嘴里能塞下鸡蛋。
“你们先回去吧,”程俊向他们摆手,“看看谁还能来,人凑齐了去吃烧烤。”
这些人挨个离开,温元嘉手脚发软,探手要水,咕噜噜喝掉半杯,才聚起力气,背过手摸摸枕巾,枕巾被褥被打透了,像刚经历一场大雨。
“之前和你说过吧,我上个月参加辩论团了,”程俊说,“快参加市里比赛了,这些人都是团员,说大家一起吃饭,刚我们正聊着呢,你在上铺辗转反侧,还说我们听不懂的梦话,我叫了几次才把你叫醒。下来吧,这时候还有校车,我送你去校医室。”
温元嘉像听不懂话,脑袋沉沉搭在肩上,眼珠凝固成球,视线涣散开来:“程俊······”
“我在我在,”程俊寒毛直竖,“再给你倒杯水吧。”
“这里,”温元嘉艰难抬手,轻轻叩上胸口,“跳儿的好快儿。”
在这种莫名虚弱的状态下,他的声音格外软糯,奇怪的儿话音悬在话尾,语调微微扬起。
“我的天啊,您可真没语言天赋,儿化音不是那么用的,”程俊惴惴不安,硬是爬到上铺,连扶带抱撑起对方,帮他罩上外套,“我记得你晕车来着,校车应该没问题吧?”
温元嘉没有回答,站在那像软绵绵的橡皮糖,走路头重脚轻,程俊把人扶下楼送上校车,温元嘉扒住栏杆,被车厢晃得翻江倒海,胃腹阵阵抽搐,下了车脸色惨白,路都走不稳了。
程俊心急火燎,在旁边充当拐杖,把人搀进大门,校医室分几个窗口,里面只有寥寥几人,一位护士迎上前来,看看温元嘉的状态,鼻尖轻轻**:“别在那站着,快扶他进来!”
温元嘉像个接力赛里的接力棒,被力大无穷的护士接来,搀进单人病房,重重关上房门。
程俊摸摸被撞歪的鼻子,扒着门缝瞪眼,想知道里面的状况。
护士将温元嘉放在床上,转身去药剂室翻找,找出几种型号的抑制剂,回来给温元嘉看:“你平时用的是那种?”
温元嘉看清她手里的东西,脖颈覆上薄红:“我······我没用过。”
“没用过?”护士吓了一跳,按住他抽三管血,化验后打出单子,轻轻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假性发|情,打一针缓释剂就没事了,你这种情况不合常理,向你们学工办主任请假,去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
冰凉黏|稠的液体打进血管,温元嘉皱眉忍痛,小声回答:“不······不想去。”
护士帮他压住针眼,眉头渐渐拧紧:“以前没谈过恋爱吧,平时追不追星,作息规不规律?”
“没谈过,不追星,朝六晚十。”
“比我奶奶还规律,”护士笑了,给他换上新的棉团,“那就是以前没谈过,现在开始谈了?”
“没有。”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护士恍然大悟,“尽快确立关系啊,第一次是假性发|情,打一针就能缓解,第二次就没这么简单了,抑制剂能少用尽量少用,对身体还是有负担的。”
温元嘉口干舌燥,嗓音含裹砂砾,眼珠凝上被角:“没有喜欢的人。”
护士瞥他一眼,懒得拆穿病人:“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那早点去总医院开抑制剂,不要影响学习。”
温元嘉心乱如麻,心跳快如擂鼓,手背青筋发胀,他撑起身体,抓住护士小臂:“我想吐······”
他明明吃了很多,可眼睛憋得通红,什么都吐不出来,护士慌忙扶他起来,打了止吐换了新药,状态才渐渐缓解,他躺回床上,热度褪去后是刺骨的冷,牙齿轻轻磕碰,身体缩成一团,护士拿来一床新被,给他盖在身上:“这是浓度最低的缓释剂了,反应都这么大,我怀疑你对抑制剂过敏,好了快去总医院检查。”
温元嘉乖乖点头,脑袋埋进被褥,小锅盖贴在额上,看不清楚表情。
护士放心不下,出去招呼程俊:“同学!”
“我来了!”程俊猛然站起,“他怎么样?”
“尽快请假,带他去总医院看看,”护士说,“他可能对抑制剂过敏。”
程俊作为Beta,从来没有这方面困扰,闻言丈二摸不着头脑:“很······严重吗?”
“分情况吧,如果有固定的恋人,被标记的话,不打也没关系,”护士解释,“如果没有的话,生活会受到很大影响,总之要尽快确诊。”
半个小时之后,温元嘉渐渐恢复状态,力气回到身上,他给护士鞠躬道谢,缴费后走出校医室大门,程俊在背后亦步亦趋,成了个喋喋不休复读机:“听见了么,马上请假去总医院检查,要不要我陪你过去?这要是过敏可怎么办······”
“谢谢你,”温元嘉突然转身,深深对程俊鞠躬,“程俊,谢谢你送我过来。”
程俊吓了一跳,险些蹦出三米:“别这么客气行不行,三句不离谢谢,你在家也这么说话?”
“是的,”程俊犹豫两秒,微微点头,“要保持基本礼仪。”
手机嗡嗡作响,程俊狐疑接起,连说带骂半天,噼啪合上手机:“那几个小子非要宰我,晚上要去木下烧烤,你过不过去?”
木下烧烤?
“······我不想让他误会,所以我们互相尊重,保持安全距离,你看行吗?”
温元嘉喉结滚动,倒退半步,匆匆挪开视线,嗓音干涩发酸:“不,不去了。”
第10章
温元嘉不想让邢烨为难,告别程俊后回到卧室,收好东西离开宿舍,带身份证坐上公交,来到总医院挂号。
总医院永远人满为患,外面空地上停满车辆,人要从缝隙里才能穿过,温元嘉挤进门诊大厅,等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好不容易拿到号牌,等在前面的还有三十多位,椅子早就被坐满了,他靠在楼梯口站着,轻抚后颈发烫的腺体。
这块皮肉从来都是冷的,像一块坚冰,硬邦邦横在颈后,平时不喧宾夺主,向来没有动静,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受它困扰,谁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掐住那块皮肉,不自觉下手拧动,想让它红肿泛红,将它拔|出身体。
面前有人来来去去,心急的会把他撞开,温元嘉倒退几步,眼角余光一闪,熟悉身影拐过二楼,指间捏着单子,快步向下走去,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温元嘉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烧糊涂了,可双腿不听大脑呼唤,一路逼着他向下跑,跟着那身影来到急诊,被大门关在外面。
一楼急诊分四个科室,第四个用来做简单的外伤缝合,只需要局部麻醉,大部分情况不会危及生命,可温元嘉放心不下,他悄悄蹲在门口,侧耳黏上门板,希望听到里面的声音。
背后有人窃窃私语,他分不出别的心思,希望听到只字片语,可这隔音实在太好,温元嘉站了半个小时,连喘气的声音都没能听到。
他退后几步,靠在墙边立着,墙上的挂钟走过十五分钟,大门从里面推开,邢烨摆手和大夫道别,侧身让排队的人进去。
邢烨右小臂绑着纱布,脸色有点发白,嘴唇血色不足,精神倒还不错,他看到温元嘉的时候,还扬手打个招呼:“巧了,你怎么在这,哪里受伤了,来做缝合的吗?”
温元嘉没想到能和邢烨撞个正着,后颈燃起烈火,几乎将皮肉灼伤,他舌头不听使唤,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没有受伤,你手上疼么。”
“这里啊,”邢烨扫了眼手臂,轻描淡写,“一点小伤,缝几针就好了。”
“很疼的,”温元嘉咕哝,“怎么会受伤的。”
“和吃霸王餐的打了一架,”邢烨耸肩,轻巧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陪朋友来看病的?”
温元嘉本来想问,怎么没人陪你过来,话没出口就噎了回去,因为广播在二楼喊叫:“请52号患者温元嘉到十三号病床!”
邢烨恍然大悟,温元嘉面红耳赤,只想在地上凿洞,把脑袋塞进地皮。
温元嘉舌尖发酸,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关,护士来到一二楼之间的缓台,向底下呼唤:“温元嘉在不在?”
温元嘉条件反射抬头,护士扯嗓问他:“家人来了吗?未成年需要家人陪同!”
邢烨揉揉下巴,并不意外:“上大学了还未成年······你多大了?”
温元嘉尴尬到不能自已,仿佛被长辈抓到谈恋爱的小辈,脸色涨得通红,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摆:“我······不小了,十七了,明年就成年了。”
邢烨了然点头,戳破他的薄面:“家长来了吗?”
温元嘉片言不发,转头往外面走:“我还有事,先回宿舍了。”
没等护士喊人,邢烨抓住温元嘉小臂,仰头向上面喊:“我是他哥,我陪他来的!”
温元嘉浑身一颤,后脊如被火鞭扫过,掀起滚烫辛辣。
护士松了口气:“当哥哥的快带人上来,后面还有不少患者呢!”
邢烨连连点头,示意温元嘉上去,温元嘉实在不想当众人目光的焦点,只得闷头上楼,跟在护士背后,走进主任科室,趴在诊疗床上。
主任对他的腺体进行触诊,拍了几张片子,让护士抽了几大管血,拿了化验结果回来。
在假性|发|情刚结束的情况下,失血让人头晕目眩,温元嘉靠在床头,听主任给他讲解情况:“你的腺体发育不够完善,出生时是不是足月生产?”
“不知道,”温元嘉说,“妈妈生我时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