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磊基本上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被关到拘留室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到家了,得了个地方就席地而坐。
胃里翻江倒海,口中酒气乱窜,他眯着的眼里有脸上有血迹的严子铮,还有书包带断了的唐善与T恤上满是污渍的大齐。他靠在墙上慢悠悠的开口:“在哪啊,我们在哪。”
严子铮在警车上吐了一次,但也还是越来越感到头沉。他坐到林敬磊身边正过那人的脸,声音的调子不太稳:“你为什么要跟他喝酒?啊?为什么知道他对你有意思还跟他喝酒?”
林敬磊头被箍的难受,他左摆右摆着想要挣脱,话语早已不经大脑:“我要跟他散伙!我不想让他纠缠我。你别管我,管我的你也烦透了。”
“你不是说我强迫症吗?我就是强迫症,我把你嵌进我的生活里你就别想出去了。我就是要管着你,我不管你你就要反天了。”
“谁反天了?”林敬磊戳着胸口,“我没有,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这俩人一人一句的说着,估计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极度清醒的大齐戳戳有点小迷糊的唐善:“用不用给他俩弄开,别打起来。”
“打,让他俩打,”唐善嘟囔着,“以前不就是打来打去的么,他们还是在一起被罚擦玻璃那时候正常,现在就都他妈疯了似的。”
大齐:“你刚才留谁的联系方式了,能领我们出去吗?”
“能,还是上次那个。”
“又是你那个老师?”大齐担心道,“他不会这次告诉你爸妈吧。”
唐善因摇头而发晕:“没事,他辞职了。”
手机铃声和门铃声一起响起,邹景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是要先接电话还是先开门去。
他拿过响个不停的手机后皱了眉,到门口从猫眼一看,眉毛皱的更重了。
由刚是一个人来的,门开后他稳稳走进来。邹景住的地方挺偏,秘书给他查到地址时他竟然险些不知这城市还有这个小区。
“方便吗?我想跟你谈谈。”他问道。
邹景点头:“方便。”
手机再次响起被他忽略,但由刚却很在意:“要有事你就先去处理。我晚些过来也行。”
邹景上次就记住了区派出所电话,他明白肯定是那几个小子谁又惹祸了,心里想着多关一会儿作为惩罚不能轻易惯着他们了。他示意道:“我没有事要处理,您先坐吧。”
“你是知识分子,我没什么资格跟你讲大道理,我就是想跟你说说一个父亲的心情,”由刚叹息着,“我把儿子养这么大,我比谁都希望他能健康快乐的成长。我拼命赚钱就是为了尽最大努力能让他在前进路上不受到没有钱的阻碍,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可我又不会表达,他调皮捣蛋总爱闯祸,我打骂他也都是想他能有记性。我总说我不想做个失败的父亲,可其实我连标准都找不准......”
邹景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几次后平静了,而电话这边的辅警在放下话筒看了看拘留室方向后拿出手机找到个号码便快速拨了过去。
还等着邹景像上次那样出现的唐善在看到林国栋后吓得酒意全无。他连滚带爬的到了不知跟严子铮争论什么的林敬磊旁边:“磊子,林校长来了!”
林敬磊一扭头就跟他那即将火冒三丈的舅舅四目相对了。他因酒劲壮胆,十分不屑道:“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快把我们弄出去。”
林国栋忍住了想过去给这混小子一脚的冲动,可那个辅警还在旁煽风点火的说着:“这孩子真是太不省心了,上次在大街上打人是我带回来的,这次砸人家东西又是我带回来的,我联系不上他们给的那个老师就只能联系您了,我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太过叛逆的话就得该打打该骂骂,不能姑息纵容,否则将来绝对惹大祸。”
最后林国栋签了字带着四个孩子出来后果真受到妖言蛊惑,直接就一脚把林敬磊踹下了台阶。
严子铮看出了林校长要动手的苗头,可他后来者居上的酒劲让他反应慢的很,抓了个空,只能看着林敬磊摔下台阶最后趴在了地上。
林国栋看了看身边瑟瑟发抖的唐善:“你,上车。”
在唐善抱紧书包向着他的车跑去后他又回身看看没喝多的大齐:“你,把他送回去。”
大齐得令连忙搀住严子铮:“好。”
林敬磊啃了一嘴的土,抬头看到严子铮跟大齐走了,忘了身上的疼,满是酒气的嚷道:“严子铮你干什么去啊?”
视角在抬升,他是被拎起来的,拎着他的男人十分不礼貌的把他拖拽到车门旁,开车门的时候还磕到了他额头,随后把他硬塞了进去。
第一站是唐善家,林校长不仅下了车还上了楼,狠狠在唐善爸妈那告了一状才走。回到堂和区后,他干脆没让林敬磊进屋,扔在院子里说是让他清醒。
佟玉莹明白怎么回事后不同意:“你让孩子进屋,等他醒酒了再教育,这样多遭罪。”
林国栋气不打一处来:“让他在外面呆着!都是你给惯的无法无天了,今晚上没我允许他就不准进屋!”
林泰很少见他爸如此暴怒,少有的几次也全都是因为他哥。他撩开窗帘向外看,他哥正靠着花坛仰头坐着,也不知是在望天还是已睡着,得六月晚上的天气庇护,应该冷暖适宜。
林敬磊望着会旋转的夜空,脖子被水泥边缘铬的生疼。他看到了很多人和事,活着的死了的,以前的现在的,构成了他十七年的人生。
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他不想结束也不想重来,他就想尽兴的走下去。
趁着他爸睡着后跟他妈出来抬人的林泰不明白他哥为什么突然大笑了起来。他低头试探着问:“哥?”
林敬磊拽住他弟的胳膊指着夜空含混不清的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严子铮。”
林泰松手后扭头道:“妈,还是不要了吧,疯了。”
第104章 讨价离不开还价
严子铮在半路上让要送他回寝的大齐走了,他没归校而是回了家。
没人气的房子,早就习惯进门先通风,当他关上窗栽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着空荡荡四周的时候,孤独让视觉和听觉都变得万分灵敏。
喝进去的酒,吐出一些,吸收一些,他还剩三分清醒。
这三分里,每一分都站着个林敬磊。
那人背对着他,忽近忽远的,始终都不回头,他想追上去可他脚下除了深渊外没有迈过去的路。他想喊一声,却完全发不出声。
恍惚里的三棱镜般的虚幻像极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隔着的那道校院墙虽很容易翻越,可实际上比想象中的要难太多。林敬磊拽着他的心在外面撒欢,他的提心吊胆和胡思乱想越发聚集难以消散。
在不能及时知情的条件下,所有的被动得知都是突然。
憋闷和难过,他不说,不代表他没有。
从小到大他最擅长不动声色,安静从容仿佛能让一切事态稳住,可谁又知道他有多慌张,他有多害怕失去。
那种猝不及防就像正在上着课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告诉他说他妈出事了。经历过才会小题大做,他也知林敬磊好好的大活人具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可他就是怕,怕的要死。
他怕林敬磊参与斗殴被打坏,他怕林敬磊不好好过马路被撞到,他怕林敬磊又去什么饭局被带坏......
他怕的太多了。
谁说酒精会让人糊涂,很多时候酒精都让人清醒,那些敢想的敢做的敢说的敢决定的反而变得果决。
醉醺醺的他衣带不解的躺在那想,如果是这般折磨的话,学不念也罢,那样他就能跟林敬磊完全混在一起了。
算不上漫长的一夜,林敬磊中间起来上了趟厕所然后一直睡到天亮。宿醉的头疼要了命,他早上爬起来吃了片止痛药才平整了那皱着的眉。
他对在外面大院里坐着有印象,也就不会不知那是林校长的杰作。在这个家里,他舅妈跟他弟都是他这边的,只有他舅还时不时的能摆正态度。
洗漱后坐在饭桌前的这段距离他走的格外艰难,他时刻在预防桌边沉默着喝粥的男人会突然给他一脚。
碗有点烫,他没捧起来,这就成了男人找茬的开端。
“今年都十七了,一点该有的样都没有,吃饭像没长胳膊似的,就不能把碗端起来吃吗?”林国栋喝斥道。
林敬磊无声叹息,看看他舅妈又看看他弟后难得服从的端起了碗。
林国栋继续道:“昨天怎么回事?不想说说吗?”
林敬磊去夹咸菜的筷子缩了回来,很想顶嘴问一声他用不用现在回房间去打个草稿一会儿来个声情并茂的汇报。他声音不大的哼着:“跟朋友吃饭喝了点酒然后起了冲突......”
林国栋大声打断道:“那叫喝了一点酒吗?连我都快不认识了,你看看你现在,打耳洞,染头发,像个好人吗?你要干什么?混社会当流氓?如果这就是你的人生志向,那我在当初就不该下定决心养大你,还不如直接掐死算了!”
林敬磊完全不动了,不眨眼也不呼吸,他的心在那刻被他舅的话刺透了,所有寄人篱下的辛酸瞬间涌了出来,他盯着桌面上的碎花一字一顿着:“现在掐死也不晚。”
桌子翻了,暴跳如雷的男人抬手就要打,屋子里瞬间乱了起来,视线里拉拉扯扯吵吵闹闹的总共就三个人却好像有三十个那样乱,林敬磊却还在静止着,身上倾洒的粥粘稠成一坨堆在衣角,在他猛地起身后扣在了地板上,他捞起腿边的猫,头也不回的大步向门口走。
“敬磊啊!你去哪!”
“哥!哥!”
身后的声音被他关在了门里,他疯了一样跑离院子,跑出胡同,跑上大街。耳边是风声,鼻腔是酸涩。
这十多年来他吃林校长的,穿林校长的,住林校长的,按理来说理应端正态度去老实接受训斥与管教,可他就是做不到,一旦听出话里一点嫌弃他的苗头他就觉得他得离开,离开不属于他的家,随着不断的成长,别的没见变化,自尊心倒是越来越强。
他想做无忧无虑的少年,可生活总是向他证明他是在异想天开,这个年纪就应在学校稳住在家装乖,一旦想逃脱轨迹那便是彻底迷失。
跑出了好远林敬磊才停下,怀里的麦穗因为他的剧烈运动缩着身子紧紧用爪子勾着他的T恤前襟,已经抓破了几个小洞。
他喘着粗气茫然的看着十字路口,成长总是在愉悦时快在失落时慢,他多想他现在就已经跨过了这个阶段,他能脱离任何带着爱的标签的救助不再指望他舅跟他舅妈。
出路是什么,是该收敛所有肆意的张狂压抑想逃的欲望委身于所谓的该做的。
林敬磊蹲在那平整着呼吸,熙熙攘攘的人群忙忙碌碌,好像只有他是没什么需要忙的。
他极其讨厌上学,他又极其喜欢严子铮,似乎只有陪着严子铮上学才能中和这种纠结。
他曾叛逆到以为他可以不走寻常路,带着享乐主义的小聪明及时行乐的过每一天。关于未来,他不想也不猜。可是说到不确定的未来,他竟是如此想严子铮还在。
他抱着麦穗站起身一路跑起来,躲过所有移动或固定的障碍直奔一中。
他想现在就告诉严子铮,他想好要回到学校了,他想他们一起在上课下课里过朝朝暮暮,然后一起考走去行更远的路。
他突然明白以往的每次动摇都是在酝酿,待到发酵成功他便不得不确定了想法,他想回来念书了。
原来到最后不是谁可以劝得动,而是他自己主动。林敬磊在发消息没有等到回应后选择跑上楼敲响了高一十七班的门,正在上课的屋里门一开就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他没开口叫人,他看到严子铮座位是空着的,伸着脖子看向后门口,由兆宇的位置也是空着的。
他想着严子铮可能是昨天喝了酒在寝室没起来,他又片刻不等的跑到寝室用老招数去楼下向大妈要来钥匙打开门,直到看到那整洁的床铺上没人,他的一股积极劲头彻底泄尽了。
严子铮不难找,尽管不接电话也还是能猜到在哪。林敬磊花了半个小时到达了严子铮家小区。他觉得这人就在这,要是不在就不对劲了。
好久都没听到门铃声了,被吵醒的严子铮睁开眼的瞬间错觉一切都是梦,可能出去晨跑的他爸或者出去买菜的他妈忘记了带钥匙,他猛地坐起来,就听到了门外林敬磊超大的喊声。
“严子铮!你在不在!”
严子铮鞋都没穿,下了床就小跑着去开了门,他挑眉看推开他进来的人:“怎么知道我在这。”
林敬磊一屁股坐进沙发,带着点小自豪的说着话:“你不像我爱乱窜,不在这你就没地方去了。”
严子铮打个哈欠后看向了林敬磊放在地上的猫,轻笑道:“又想把猫送给我然后走人?”
“你就这么确定我是想走人?”
“你离家出走必会带着猫。”
林敬磊确实在一气之下想走来着,可路上他想通了,这才跑来找严子铮的,他撇撇嘴道:“你就只想要猫?”
严子铮走过来:“猫要,人也要。”
“你怎么没去上学?请假了?”
严子铮耸耸肩:“没请假,就是不想去了,以后都不想去了。”
“啥?”林敬磊瞪眼。
严子铮在林敬磊身边坐下:“如果我说我想陪你一起不念书,你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