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认知将郁子尧吓了一跳,他心下一沉,有预感他一直追寻着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并不是他心中所期望的那样。
“我要提醒你。”祁宏德开了口,“祁家虽然不缺再养一个人的钱,但你既然要跟在祁濯身边,就改改你那个野小子一样的习惯,不要给祁家带来什么多余的麻烦。”
“还有,不该动的心思别乱动,我比你更清楚我儿子是怎么想的,想爬他床的人很多……但绝对不是你。”他顶着一张长辈的脸,却毫不避讳谈论着自己儿子的床笫之私,仿佛祁濯的一生也不过是他手里的玩物。
郁子尧愣了一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叫出了声。
“你有病吧?!哪个做父亲的在背后这么议论自己的儿子!”从进了这个大门开始就一直累积的情绪如火山喷发,他面对着祁宏德这张衰老又丑陋的脸,简直想伸手撕烂它。
奇怪得很,明明郁建安对他也如同对待一个物件,但郁子尧尚且能做到置之不理,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祁濯身上,他却如同被人点着了的炸药,那根紧绷着的弦随时都要断裂。
他想,此时此刻无论祁濯对他是什么心思,他都由衷生出几分同情。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种可怜,而是身同感受。
他们都有一个可笑的父亲。
而郁子尧比谁都清楚,从他们诞生在一个扭曲的家庭开始,已然身处地狱。
消失了很久的耳鸣又回来了,蝗虫在脑袋里面鸣叫,郁子尧睁着眼睛,看到视野里祁宏德那干瘪发白的双唇一张一合,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就算如何告诫自己,不要成为自己父母那样的人,甚至为此忤逆他们的一切说教和命令。可那些已经变质了的亲情都如同一滩污水藏在大脑的深处,时不时散发出恶臭彰显着存在感,噩梦一样如影随形。
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郁建安?
你呢,你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祁宏德。
“子尧,甄萍说还找你有点事,让你先回公司去。”
轻柔的女声将他拽回了现实,刚才发散的思维骤然回笼,郁子尧狐疑看了她一眼,没有意识到自己脸色有多么的差劲。
“你……”林姝彤皱了皱眉,转身看向沙发里的老人,“你不用太在意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走了。”
她见郁子尧如同雕塑一动不动,额头上还冒着冷汗,当即拽住郁子尧的手腕就往外走。
胡曼从庭院里一路小跑:“祁老爷子,您看这个——”
“让他们走吧。”沙发里的老人敲了敲拐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一开始冷淡的样子,“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
“你的手机。”林姝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胡曼那里拿到的,她放进了郁子尧手里,“会开车吗?”她试图分散一下眼前男孩的注意力,郁子尧的脸色白得吓人,比自己小了十七岁,到底还是当弟弟看,林姝彤心里愈发不忍。
“不。”直到郁子尧开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这样沙哑。
“哇,本来还想偷个懒的,看来只好让我这个女士亲自给你开车喽。”林姝彤开了车门坐进驾驶位。
郁子尧这才跟着慢吞吞坐进去。
“回去给祁濯用家里电话打过去报个平安。”林姝彤给车子点着了火,驶入公路上,“他听说你被祁宏德的人带走,很着急给我打的电话。”
预想之中的应答并没有出现,安静了许久的车厢里,郁子尧忽然发问:“你知道祁濯为什么要骗我协议的事情吗?”
气氛忽然凝固了几分,林姝彤想了想,开口:“因为祁宏德不是什么好人,你落在他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为什么郁建安还要把我送到祁家来呢?我之前一点都没有听说过祁家的事情。”
林姝彤看了他一眼:“那倒是奇怪了,你不知道你父母和祁濯母亲之前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郁子尧目光蓦地一凌,“他们没跟我说过。”
“……”林姝彤似乎也没料到郁子尧对于这件事情的未知程度,叹了口气,“我毕竟是个外人,对事情也了解的不是很清楚,长话短说吧。”
“当年,你母亲曾经救过祁濯的外祖母一命,后来祁濯的母亲一直在暗地里接济你的父母,但是,你的父亲似乎一直以为是祁宏德的意思。我猜想,他临终之前肯定是以为祁宏德有情有义,不会亏待你,祁家又不至于贪你们家那点小钱,才要把你送过来的。”
“对了,你母亲这几年身体怎么样?”
“她?”郁子尧听得一知半解,“她早就走了。”
林姝彤扶在方向盘上的手一晃:“什么?”
“她早就和我父亲离婚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郁子尧神色淡淡。
“所以,这些年的钱都被你父亲一个人私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客官们赏脸给喂个海星吧(摇晃.jpg)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郁子尧这才回想起六岁以前的童年,虽然不至于短了吃穿,但除此之外的闲钱就花得很拮据,那时候父母经常会为了钱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后来钱这个东西也成了导致两个人关系最终走向破裂的导火索。
可是,仔细回想,好像自从母亲走掉之后,郁建安的手头上反而逐渐宽裕起来,直到郁容出生,他们彻底搬去了大房子里住。
那时候郁建安还特意在新房里开酒庆祝,邀请了一些商业伙伴来参加了郁容的周岁生日宴。大摆宴席,好不热闹。
郁子尧在楼上扒着墙角偷偷看,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意识到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什么公不公平,也没有所谓先来后到。
老来得子,又是称心如意的新媳妇生下的,不经常哭,这样一个小儿子,郁子尧也想不出可以讨厌的理由。
只是今天林姝彤告诉他的真相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几分。
原先他以为郁建安带他回来的时候不情不愿,但至少是尽到了将他养大的责任,现在事实摆在他面前——郁建安带他回去不是因为这是他的儿子,而是有郁子尧在的地方才能拿到祁濯生母留下的资助。
“宁兰。”林姝彤非常轻柔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她的神色也似乎因为这样一个名字而变得有些感伤,“祁濯的母亲。”
“当年她惦记着你母亲的恩情,所以早先得知她怀上你的时候,就决定资助你直到你成年,直到她去世之后还委托了我一直在定期转账,但是谁曾想……”谁曾想那些钱却被郁建安拿去发展他自己的事业了,又有谁能想到这些钱中的大部分竟都花在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儿子身上。
回城的路途不算近,又刚好赶上了B市的晚高峰,环路上车挤车,时不时传来几声喇叭和咒骂。远处,高耸的大厦上方飘着一层暖色调的晚霞,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车厢里的冷风开着,呼呼吹得郁子尧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和林姝彤在这个片刻分外默契地保持沉默。
随后,郁子尧开了口:“祁濯……他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在他的印象中,祁濯曾经去扫墓的日子刚好是在他生日之后的一天。
林姝彤趁着红灯,忽然转过脸来,很认真地看着郁子尧:“十九年前。”
他出生的第二天。
“所以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明明是个无神论者,有时候想起你的存在,还会让我觉得有点动摇。”女人重新踩下油门,“宁兰姐之所以选在这一天自杀,因为这是她算好肚子里夭折的孩子出生的时候,而你,刚好在这前一天出生了。”
“那双眼睛竟然还和宁兰这么像,就连眼角下方的血痣都几乎一模一样。”
郁子尧瞳孔骤然缩紧,一瞬间血液都仿佛从四肢倒流:“什么意思,什么自杀……什么孩子?”他问得有些急,声音都在抖。
“祁濯应该有个弟弟,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林姝彤话说了一半打住,她的目光直视前方,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男孩的情绪不对,转换了一个自以为轻松些的话题,“所以当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时也像祁濯一样惊讶,真的太多巧合了。祁濯对你真的不错,或许你可以考虑将他当成哥哥一样依赖,不要总是故意跟他对着干,他真的不想从你身上图什么。”
弟弟啊……
郁子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感受,就好像一直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是砸下来的瞬间是带着钝痛的。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清醒意识到自己对祁濯的依赖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不想让祁濯将他看做是弟弟,看做是对曾经母亲自杀悲剧上的弥补,他不想祁濯对他的好,成为对另一个根本不在世上的弟弟的补偿。
“……我听说你最近在筹备单曲?”林影后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别处。
“我累了,想睡会。”郁子尧忽然出声中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他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眼前浮现出的全是祁濯的影子,他笑的时候,他生气皱眉的时候,他骂他的时候,还有……还有他在关了灯的酒店里强势按着他下跪的时候。
郁子尧想要祁濯,就在此时此刻,他想要被这个男人拥抱。
天色渐晚,林姝彤直接将郁子尧送到了祁濯的公寓前,这里安保措施很好,林姝彤和郁子尧都没有做什么伪装,大方站在外面说话。
林姝彤像是终于意识到郁子尧情绪的不对,问了一句:“子尧,你怎么了?”
“我没事。”郁子尧的声音听上去嘟嘟囔囔的。
“看上去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林姝彤脸上的关心没有半分虚假,“老实说,因为宁兰姐的缘故,我一直都在拿祁濯当自己的亲弟弟看,这么算下来,你也是我的弟弟了,有什么事可以放心大胆的跟我说。”
直到林姝彤的手触碰上他的脸颊,郁子尧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哭了,眼角上有一点点湿润,并没有完全流下眼泪,但是显然已经被林姝彤发现,她的指尖擦过郁子尧的眼角。
男孩像是触电一样,下意识伸手挥开。
“……对不起!”他在反应过来的一瞬连忙道歉,这样的动作对于一个女性来说着实很冒犯了,“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林姝彤退开了一步,点点头:“行吧,你们两个都是成年人,我相信你们会处理好的。”她笑了笑,重新拉开车门,摆摆手。
“回去吧。”
郁子尧目送着那辆漂亮的红色轿车向马路上驶去,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愣神了很久,才最终扭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一个人向公寓里走去。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晃,因为他知道公寓里面没有人在等他。
公寓区外面的灌木后面,一束红光趁任何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闪烁一下,停留在郁子尧的背影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得有点短,明天补上(因为和男朋友争论一个事给耽误了,不好意思orz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本来决定好的会议时间被推迟,会议室里几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人将目光投向在透明玻璃墙外面打电话的男人身上。坐在左侧首位的女人脸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手里拿的签字笔在会议桌上敲了两下。
“HW现在发展势头真好,难怪我们祁总这么忙。”龚承运坐在那女人对面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他是这次光兴传媒的代表。虽然已经年过百半,但头发仍旧梳得一丝不苟,身材也没怎么走样。
周姗勾起红唇,这才将目光从祁濯身上转回来:“谁说不是。”
“久等。”祁濯放下手机走进会议室,他欠了欠身在右边坐好,接下来的会议期间似乎都有些走神。
刚才郁子尧打电话过来,总感觉那个小子状态不太对,反反复复又问了好几遍有没有事,郁子尧又都说没事。问他,祁宏德和他说了什么,郁子尧只说是知道了协议的事。
“这件事我晚点再跟你聊。”
“嗯。”
郁子尧答应得干净利索,祁濯心里就更加不安。
一想到祁宏德这个老变态把人叫走了一趟,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打鼓。他那个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祁濯比谁都清楚。所以祁濯选择了一成年就离家,后来也顶着压力自己跳出去创立了HW,他不想跟祁宏德再有半点瓜葛。
奈何血缘这种东西不是说没就没,事到如今,祁濯只希望不要把郁子尧再牵扯进去。
直到制片方宣讲完成,李达抱着整理好的资料走到祁濯身边,提醒了一句:“祁先生,会议结束了。”所有人都收拾东西离开了,只有祁濯还坐在那里,神色明显不对。
“……走吧。”叹了一声气,祁濯摇摇头站起来,向会议室外面走去。他知道郁子尧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思来想去,祁濯猜测是郁子尧在和他因为协议的事情赌气,所以才不告诉他。
大不了回去好好跟他解释清楚,他想。
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最终要的一个项目始终还没有着落——由官方牵头的一次周年庆大电影,HW和一堆传媒公司都准备参与投标,光兴和鑫数,目前HW的最大竞争对象。这次来S市出差也是为了这件事,几个公司和官方派来的代表进行初步讨论,可以明确的是,这次大电影题材是历史群像,各个影视公司肯定都有机会参与,但是,主要着手操办的制片只会有一家。
这跟普通的商业电影可不一样,无论是哪家公司拿到了项目绝对都是一次质的飞升。
HW虽然在娱乐圈里出尽了风头,但目前旗下艺人仍旧是以走流量路线为主,祁濯急需要抓住这样一个机会为公司造势——最早签下的一批艺人已经到了转型的年龄,而新人如果能在电影里蹭到一两个镜头都是难得的履历。
尽快结束手头的工作已经是第六天的深夜,祁濯揉了揉眉心,在桌子前面出神。自从郁子尧出了那么个岔子之后,祁濯脑子里面就全都是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郁子尧穿着校服假装小大人的模样,想起他一脸不屑冲自己挥拳的样子,想起他被惩罚时满脸不情不愿又不甘心的眼神,想起他在酒店里跪在地上红着脸喘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