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看出来了,梅墨一脸嚣张地跟人比中指,显然是这妹子练过,挑了那边几个大哥,今天几人来寻仇。但梅墨的面貌与神情让他感到熟悉,要算起来,他月收入两千,梅墨给他的感觉就是他上辈子欠了两个亿,所以他冲了出来。梅墨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竟然就站着看戏,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不打了。最后虽然安平把人打跑了,自己却也受伤不轻;而且这么一来,这份工作肯定是干不下去的。结果傍晚的时候,梅墨成了他们店的老板娘,还找上他说,你很不错,做我小弟吧!
安平就问做小弟有什么好处,梅墨说月工资稳定两千不包含奖金,带五险一金,首次签约赠全套筑基丹药功法。安平懂了:遇到传销的了。但不管是真修仙还是假传销,安平都信。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终于开窍有资格去○乎回答一下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修炼了两天发现修仙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等他有出息了必然先把师父梅墨揍一顿。于是他的疑似初恋不了了之,但梅墨给他的熟悉与歉疚感始终挥之不去,让他在闲暇时想起来总惴惴不安。
修仙强身健体,还让人头发浓密。安平不上课的时候就帮梅墨跑跑腿,还加了个群,时不时组队去城外驱鬼,途中机缘巧合救了两个大佬之孙,大佬送了一堆天材地宝,穷人安平心安理得地收了,给师父进贡一些,自己吃了一些,再加上主角光环吸引来的连环仇恨导致的连日战斗,修为突飞猛进,很快完成了筑基。梅墨很高兴,跟家里打了报告,破格传授他内门步法,带他去西湖练功。
虽然安平从认识梅墨、吃下第一颗丹药开始,接连遇上大小案件,连着没日没夜地战斗了一周,但他既不觉得疲倦,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渴望。他的确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跟在后面喊666的小弟,看梅墨这个女人日天日地惹是生非就行,只是偶尔他会有些违和感,倒不是说女人不该这样,而是他印象里这样的人不是个女的。而实际上他很清楚他压根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这可是实打实的修仙者。
在这个时候,要说修仙给安平的人生带来了什么改变,那就是他的梦想从找一份赚钱的好工作变成了找一份赚灵石的好工作,还能买些丹药给辛苦多年落下病根的刘慧娟改善体质。他对梅墨也始终以友人相待,一方面是确实没特殊感情,另一方面是他知道梅墨的家庭背景不是他能想的。不过梅墨要是一直做他老板,他是很乐意的,这个女人很拼很大方,跟着她有肉吃。
他就是这么一个脚踏实地,没有理想的穷小子。
但是在梅七从湖里浮上来的那一天,安平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他意识到,他认错债主了。
过量的信息一瞬间爆发开,冲昏了安平的头脑。他一开始没想起任何东西,只是跪在岸边,怔怔地看着荷叶变得饱满猛地扬起叶片,荷花从彩光潋滟的湖水中升起绽放,湖水淹没了白衣仙人的耳朵,那双饱满红润的嘴唇比湖水还柔软,那只搭在腹部的右手比腕上的白玉环更温润。
安平恋爱了。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无聊的理想和相依为命的母亲,他跪在石砖地面上,游人伶仃的西湖边秋风簌簌,杭城连日阴雨后难得的澄明秋色中,他看着梅七苍白安详的脸,觉得前世今生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他应该跳下去,跟梅七一起沉进西湖的泥里。
穷小子安平时来运转,感谢改革开放,感谢9102最新版本《修行人员闭关管理条例》,他至少能和梅七一起住一个月。他发了狠,什么也不管了,他要变强,他要吃天鹅肉,他要留下梅七,即使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失忆的男人也不了解梅家。不,其实他了解,他觉得自己疯了,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关于梅七的片段,那位白日里温和体贴的前辈在他的梦里束着一条马尾辫大杀四方,他在远处看着,然后梅七抬起头穿过刀光剑影咧嘴对着他笑。
他的人生卷入了色彩斑斓的榨汁机,每日飘飘欲仙地旋转、旋转、旋转,除了修炼、学习就是跟着梅七到处跑,他晕晕乎乎的,既没有危机感,也没有觉醒别的热情。他的性格是残缺的,以至于他对平王的记忆共情极少,后来搞清楚是自爆导致的元神溃散的后遗症,但那不妨碍他为梅七从什么地方跳下去。
他愿意做平王,他愿意做一个有远大志向的倒霉鬼,他愿意为人族燃烧。管他狗屁前世今生,他只当自己死了!
他是个穷小子,每个月的两千块工资要打一半回家,剩下的紧着生活必需品就花光了。同理,他难以产生热情,仅有的热烈的、诚挚的感情只够给母亲和梅七平分。他屁股坐的歪,给自己的那份还从给刘慧娟的里头克扣。对梅七的新朋旧友,安平其实也没什么嫉妒之心,反而很希望梅七好好跟他们交往,因为梅七看起来总是很开心。
于是,当梅霖说了那一大堆屁话的时候,安平气得差点又走火入魔,出手招招狠辣阴毒又毫无章法,最后甚至弃剑就往梅霖身上扑往他脸上砸,结果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安平也知道自己是找死。但他不得不冲上来。就像他为了梅墨眉眼间那一抹少年英气抄着拖把冲出去单挑五个混混一样,他得为了梅七此时充满歉意与悔恨的神情冲出来,否则他再没脸作为人活下去。
他和梅七加起来都不是梅霖的对手,不过梅霖同他们缠斗对骂了一阵,趁机跑了。毕竟虽然这两人联手不一定打得过他,但平王有前科,鬼知道安平现在这副样子会不会再来一次激情自爆。
被打得浑身骨头碎的七七八八躺在乱石里的安平口齿不清地继续骂脏话,梅七撑着剑过来,觉得七杀剑还挺好用的,年轻时当武器人老了就是现成的拐杖。
费力地捏住安平的嘴巴往里头灌了一葫芦灵液,梅七听到他体内的碎骨在愈合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响。安平双目赤红,持剑的右手看不出形状,跟长生剑的剑柄糊成一团,后者剑身裂痕遍布。他撑着地要去追梅霖,梅七不好下重手,按不住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唤道:
“安平?平平?”他将安平抱在怀中,歉声道,“……不好意思!”
说罢,一掌劈晕了安平。后者缺了两根手指、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左手,死死地勾住了他的白色外衣。
第67章 安平杀生-2
安平猛地睁开眼睛。
梅七撑着脸坐在床边,看着窗户发呆。他没来得及反应,被安平一把抱住,后者随之发出一声闷哼。
梅七赶忙问道:“平平?你好点没有?痛不痛?你骨头断了很多,虽然大多痊愈了,但还是再躺一会儿吧。”
安平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要他示弱,梅七一定会心软。可是他不想骗梅七。
梅七叹了口气,还是继续问:“哪里比较痛?”
安平一动不动地抱着他,鼻子埋在那层乌黑柔软的长发里偷偷摸摸地嗅来嗅去。
几秒后他松开对方,胡乱在左臂上指了个地方。梅七摸了摸,笑道:“你运气倒是好。”
安平看着他傻笑了一下。
“梅霖说你提升修为要付出很大代价,你实话告诉我,是什么?”梅七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想——”
“你不欠我的!”安平立刻道,“我自愿的,是我一厢情愿想为你做点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这不行的。”
“那我欠你更多。”安平撇撇嘴,“一天到晚计算谁欠谁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梅七挑挑眉,拍拍他的头顶,笑着叹了口气:“……以后再说。我去叫医生过来。李晓他们也有事要问。”
安平来回摸摸小臂的断裂处,一言不发地看着梅七的背影,直到门被关上,气息远去,忽然往上挪了半寸,咔嚓折断了那一小截骨头。
那截骨头很快愈合,他顿了一下,开始运功疗伤。
梅七带着一名医修和李晓以及一名记录员回来。那医修架子还挺大,毕竟在修真界也算稀有工种,看了安平一眼就不大高兴转向梅七:“小同志哪儿有伤呢?您担心也要讲个基本法嘛!”
梅七呃了一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刚醒,我也不知道他愈合这么快,看样子是没有道伤……”
“要有道伤找我们也没用啊。”医修哎呀一声,“得找徐司令。李将军,几位先谈,我去看看509的病人啊,有事飞个剑。对了,病好了床位尽快空出来……”
医修唠叨两句,健步如飞地消失在门口。李晓给自己拖了个凳子,坐下准备问话。
梅七拉开窗帘,安平顺着望去,一片岩石裸露的荒地映入眼帘。
安平目瞪口呆。
李晓就纳闷了:“这不您自个儿打的吗?”
安平讷讷道:“……这不走火入魔了吗,忘了。”
“那您走火入魔可真轻易。”
“可不是。”
记录员兢兢业业地记下,梅七打断道:“正事。法阵的事情我和沈师傅汇报过了,李将军还要问什么没有?”
李晓坐得笔挺:“没什么特别的,随便问问。梅霖实力怎么样?”
安平和梅七对视一眼,前者道:“很强。”
“和徐司令比?”
“不知道。”安平说,“我没见过徐司令。但梅霖给我的感觉……三清四修大阵只要有一部分完成,他就能迈出那一步。”
李晓眉头一跳。他到底才三十多岁,脸皮薄,拐弯抹角一阵,最后犹豫着问:“两位如果有意向继续阻止梅霖……”
“有的有的。”梅七赶紧接上,“我要去天一城的,画画她们也在那里。”
安平立刻说:“我也去。”
梅七看了他一眼,拍拍松了口气的李晓的肩膀:“不要那么担心,李将军。家里事我们自己解决,你们专心对付灵界军队。”
安平又仰起头朝他傻笑,李晓受不住了,又寒暄几句,告辞离开。
梅七在病床边坐下。
安平试探着摸了摸他的手背,缓缓靠过去,仿佛过了一个小时那么久,他才轻轻地抱住了梅七。
“前辈。”
梅七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平又叫了一声“前辈”,双臂悄悄收紧,两只手掌却仍然没有碰上去,颇为紧张地重复着弯曲伸直的动作。
梅七慢慢地拍着他的背,忽然道:“我现在怎么叫你?”
安平小声说:“就……就和以前一样。”
“哪个以前?”
“你,你跟我回老家的时候。”
“平平?”
安平僵了一下,有些脸红,却还是应了:“前辈。”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放开梅七,端端正正地在床上坐好。梅七伸手分开他散乱的头发,给他倒了杯水。
其实安平也不需要喝水,但梅七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安平觉得手里得有点什么。
安平捧着水杯慢腾腾地喝了一会儿,茫然道:“为什么我总是没办法保护你?
“明天启说我是遭了报应,现在我有点信了。”他有些沮丧,“安临平有能力保护你,他没有选你。现在我想保护你,却没有能力。”
梅七散漫的神智逐渐回笼,看着他说:“这不是因果报应的问题,这就是一个——成年人的,正确的选择罢了。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求他跟我逃走,他不肯,虽然我们下场不怎么样,但至少平城守住了,我们做了一件正确的事。现在是一样的。你是那个小孩了,而我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比平王幸运一点的是,我没有必要牺牲你。”
“什么是正确的?”
“平王做的事。虽然现在看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但他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最好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安临平想做什么怎么选关我什么事!”安平捉着他的手腕,几乎是在咆哮了,“我跟你走,我带你走,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对他来说是选择,对我来说没有!”
梅七轻声道:“安平。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
安平沉默许久,抿着嘴唇,有些烦躁地抓着头发往后捋了一把。梅七居然恍惚地觉得他这样子有几分俊俏,短发更适合他,年轻的安平和一千多岁的平王的差别就像这头乱糟糟的短发和平王束在发冠里的黑发,梅七不大能够将他们当做同一个人。
安平将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下定决心,看向梅七,神情平静下来:
“……我把这当做逃离平城的手段。”
梅七叹了口气。安平抓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里仍然充满少年人的热忱,但底下隐藏许久的疯狂与压迫终于涌上了岸。他说:
“我希望你有一个幸福的、完整的人生,梅原是我给你准备的梦。你不高兴,我就不能继续逃避——安平和安临平都是我,没有轮回没有转生,我只是,我不想把你留下,我得活下去。我后悔了,阿七。让我重头来过,我会带你远走高飞。”
他说的轻松,神情却挣扎起来。他死死抓着梅七的手腕:“我后悔了!可我只是想要你好好活着,睡一觉,然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在和平的、不需要我们做出选择的时候重逢。世界上那么多人,比我们有天赋有资源有能力的多了,为什么仍然是我们?!”
梅七嘴唇动了动,忽然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老子前几个月那么照顾你,结果你……日!你还叫我‘前辈’?!你要死了,安平!还要给我做饭是吗?!”他想了想,安平欲言又止,他接着骂道,“明天启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不对,他妈早死了,好个屁!老子七百年前就该做掉他,狗东西难怪在十三城说那种话,合着也是来看老子热闹的!欺师灭祖?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