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姜诺早睡了,直到他手机烫得握不住,偷偷摸摸想拿姜诺的手机续命,姜诺在手机灯光里睁开眼,一眨不眨盯着宴若愚。
宴若愚扯扯嘴角,挽救道:“姐姐,你听我解释。”
姜诺叹了口气,把灯打开,也从被窝里坐起身,体贴道:“不开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宴若愚:“……”
宴若愚接过手机,感动到中文都不会说了:“Youspoiledme。”
姜诺抿出一个笑,等宴若愚彻彻底底玩爽了,才关灯和他一起入睡。
这对比反差太强烈了,一天前宴若愚还是他的spoiledboy,一天后宴若愚心烦意乱到场场都是别人的firstblood,玩得时候频繁把目光往姜诺身上瞥,姜诺却丝毫没注意到,和王招娣有聊不完的天。
宴若愚就很难受,打开手机里的绘图软件要把姜诺现在的冷漠样好好画下来。可姜诺对王招娣不冷漠啊,也不知道对方发来什么消息,姜诺看了,会笑出气声,牙齿也露出来,比跟宴若愚在一起的时候真实多了。
宴若愚放弃了,关闭只画出脸型轮廓的绘图软件,用最后的心平气和打开p图软件,找了张左边气球右边一根针的图,在气球上写“一整天的好心情”,在针头上写“姐姐不理我”。
然后他把图发给姜诺,终于把姜诺从热聊中拽出来。姜诺有些茫然,宴若愚见他一脸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来气,更委屈,差点没忍住扑倒到他床上耍脾气将人拱了。
但他是高贵的大少爷,偏要端着,理由蹩脚道:“已经很迟了,可以睡觉了。”
姜诺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上面显示不到十点,再看向宴若愚,那表情像是在问:你确定?
宴若愚:“……”
“反正就是不早了。”宴若愚强词夺理,就差直接夺姜诺的手机。姜诺看出他不高兴了,默默把手机放床头。
刚放下,手机屏幕就又亮了好几下,宴若愚看着那亮光,既抓狂又不解:“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姜诺慢吞吞的:“她刚告诉我,彩排的时候Vee说了什么导致她摔麦走人。”
“这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不关心。”宴若愚口是心非,强忍着好奇心,趴到自己的床上和姜诺大眼瞪小眼,没什么话好说,也没什么事好做,只有手机屏幕还在亮。
但姜诺碍着宴若愚护食般的眼神一直没回复,怕手一伸过去,宴若愚就呲牙,那手机又震动了两下后,屏幕就再没亮起了。
“那要不……睡吧。”姜诺给不讲道理的宴若愚找台阶下,宴若愚今天偏要情商低,偏要证明自己比王招娣有意思,重新打开手机里的绘图软件,自信满满道:“我给你画张肖像吧,很快的。”
姜诺没表现出惊喜,任由宴若愚摆布,问:“要我摆什么姿势?”
宴若愚开玩笑:“泰坦尼克号里Rose给Jack摆的那个。”
姜诺:“……”
姜诺还真侧躺下来,但没脱睡衣,整个人裹进被窝只露出脸,跟宴若愚说:“你画吧。”
宴若愚:“……”
宴若愚觉得姜诺已经不是活菩萨了,而是如来佛,自己是孙悟空,怎么翻跟头都逃不出姜诺的五指山。
他快被这种一物降一物的笼罩感逼疯了,任性地命令道:“那你穿lo裙吧,我上次给伊斯特买了特别多件,都塞在衣柜里。”
宴若愚说完,非常期待姜诺生气,哪怕是脸上有丝丝异样也好,但姜诺没有,顶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被窝里钻出来,打开衣柜,从地下的纸袋里随手拿了件天蓝色的,都没进浴室,直接背对着宴若愚换。
第69章
宴若愚的目光跟着姜诺走,原本以为姜诺拿了裙子会进卫生间换,没想到他双手交叉捏住那件蓝色居家服的下摆,娴熟地往上一提,整个后背都在宴若愚眼前露了出来——
宴若愚瞳孔细细一缩,慌忙扭过头,绝不是不好意思看,而是莫名地赧然,不敢看。
等他平复好心绪,壮起胆子回头,姜诺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那条蓝裙子穿上身,把头发从衣领里撩出来,没再仔细整理就弯下腰撩起长至小腿的裙摆,把里面的睡裤脱下来。
然后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挂在椅背上,赤脚走到自己床前,坐下,双手放在腿上,问:“这样可以吗?”
宴若愚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看入迷了,需要姜诺抬手在他眼前晃晃,才眨着眼睛回过神。
“可、可以啊。”他故作镇定地指挥,让姜诺坐到床头,后背贴着床头板,宽大的裙子把腿全部遮住。
随后他把椅子搬到两张床之间的空隙里,椅背对着姜诺。他岔开腿坐下,拿手机的手正要搁上椅背,他盯着挂在椅背上的姜诺每天晚上都会穿的衣服,突然紧张到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最终还是把小臂轻轻搁在姜诺的衣服上,目光在手机里的绘图软件和姜诺本人身上逡巡,频频抬眼低眸。姜诺明明就在眼前任凭他凝视和观察,他的手指停在白纸上,怎么都想不起下一笔线条要加在哪里。
久而久之,静坐了快十分钟的姜诺看出宴若愚其实没在画画,忍不住问:“你行不行?”
“是男人必须得行啊,”这话把宴若愚刺激醒了,“我自己也给杀克重画设计稿的好吗,怎么可能不行。”
“哦。”姜诺安静了,不再说话。
房间里重归寂静,越平静,宴若愚心里头反而越没来由的躁动。他急急忙忙想打破什么,便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拖着椅子坐到离姜诺更近的地方,说:“我们再换个造型。”
“……嗯?”
宴若愚说:“你把头发扎上去。”
姜诺眨了一下眼,照做。抬手将落在肩上的头发拢到一块儿,在脑后偏低的地方用腕上的头绳绕了几圈成个小球。
抓完后他一低头,额前一缕没扎进去的短发就掉了出来。
他便想要把头绳解开再整理一次,宴若愚抓住他的手腕,说,就这样。
姜诺眼前没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啥样,问:“……会不会很乱?”
“不会。”宴若愚说,“刚刚好。”
宴若愚没把椅子挪回原位,就坐在离姜诺只有一米距离的地方,重新开始画。画着画着他会随意调整姿势,把手机放床头柜上继续画,姜诺垂眼望见屏幕里的轮廓和添加上的五官,和蓝线描绘的裙子轮廓,笑了一声说:“我在你眼里原来是这样。”
宴若愚停笔,问:“哪样。”
姜诺说:“你美化了很多。”
宴若愚这才抬眼对视上去,并不觉得自己画出来的姜诺和真人没什么两样,瞎找理由:“那可能是你是没选对裙子颜色,蓝色是冷色调,本来就容易显得人……”他一时拿捏不出对应的中文形容,只能让姜诺意会,“blue。”
姜诺被他搜索词汇的较真样子逗笑了,点点头,说:“但这些衣服都是你买的啊。”
这话让宴若愚一愣。
旋即他恍然意识到,姜诺说得是大实话,不止是裙子,姜诺平时穿的衣服也全都是他塞给人家的,选得颜色都是冷色调的蓝,各种蓝,天蓝,湖蓝,藏蓝……
是他觉得姜诺适合蓝色,蓝色的姜诺从始至终由他装扮。
“那——”他心慌意乱,下不了笔地问姜诺,“那我在你眼里又是什么样?”
“你啊……”姜诺的目光正式前方,是在努力回想记忆里的宴若愚,表达上的特有习惯第一个从脑海里冒出来。
“你会在中文里夹杂英文,或者法语单词。”
这在脑中有多套语言系统的人中很常见,不是他们装逼,而是偶尔有那么些时候,确实会突然卡壳找不到合适或者对应的形容。比如有一次他们去吃饭,服务生已经站在宴若愚身侧了,宴若愚看着他,手指往另一只手掌心疯狂地点,嘴上说着“那个、那个”。
服务生头脑风暴猜不出他到底想点什么菜,宴若愚只好放弃道:“你还没有给我们menu。”
“所以你要是和别人聊激动了,语序经常会乱,要是说一段很长的话,总会不自知地倒装。”姜诺这个总结很到位,也是第一个发现这一点的人,毕竟宴若愚在遇到他之前,根本就不爱说话。
宴若愚问:“还有呢?
“还有啊……”姜诺微微仰头,脑袋碰上床贴着的墙壁,目光重新落在宴若愚身上,说:“你其实挺爱笑的。”
宴若愚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真的笑了一下,姜诺接着说:“对,就是这样。每次笑起来,你的眸眼就会非常快地往右边瞥一下。”
“不是吧。”宴若愚诧异道。他自己都没留意过这些细节习惯,却全被姜诺发现。
“惊讶的时候也会有固定的脸部表情,”姜诺说,“你眉毛会稍稍往上抬,然后眉头又稍稍蹙起来。”
宴若愚听了,刻意让眉眼舒展开,姜诺又说:“认真较劲的时候,眼珠子会往上抬,看起来很像……”
宴若愚动动嘴角,把往上抬的目光收回来,问,“像什么。”
姜诺笑,让宴若愚自己猜:“还能像谁?”
宴若愚反应过来了,故作生气道:“好你个姜诺,拿我跟狗比!”
“嗯。”姜诺点点头,见怪不怪道,“你耍脾气的时候,眼睛会用力,双眼皮会变得窄窄的。”
“……”宴若愚干脆闭上眼,肩膀差点习惯性地垮下去,可就算他下意识地注意到这些了,姜诺还是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调皮事。
“我猜你等一下会先睁开右眼,”姜诺说,“你不会用左眼做wink。”
完败的宴若愚睁开双眼,抱住椅背嗷呜了两下,不甘心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拿起手机赌气地继续画图,努着嘴望向姜诺,姜诺却还是原来的表情,让宴若愚又被那种熟悉的陌生感侵袭。
他和姜诺离得那么近,却又显得那么远。
这让他不由想到那天和林淮聊起宋舟的长相,林淮说姜诺也跟读书人那般安静。他先是附和说确实挺安静的,可细想又觉得不对,回想那些加工过的记忆里的姜诺,反驳道:“他是一个静静观察的人……”
他的母语在这样的情景里又不够用了,夹杂英语说:“姜诺更像asilentobserver。”
记忆永远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受大脑指挥地通过这几个关键字给他塞了段《蝙蝠侠前传:thedarkknight》里的结尾,蝙蝠侠开着蝙蝠车驶入黑暗,高登警官旁白道:“He'sasilentguardian…awatchfulprotector……adark——”
宴若愚凝视着就在眼前的姜诺,他不是“knight”,而是“night”,静静的,淡淡的,未被月光洒满的,那些厚重的云雾好不容易被拨开些许不是因为他的陪伴,而是突然闯进来一个王招娣。
他觉得不公平,也知道这个先到先得的念头本身特别可笑,姜诺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跟女孩子交朋友,他也不可能单身一辈子,遇到合适的,总要谈婚论嫁的。
可他就是……就是难受。一想到姜诺有一天会离开,或者自己有一天家庭,他就浑身难受,甚至惶恐,继而任性地想把人永远留下。
可留下之后呢?然后呢?故事可以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生活却还要继续。
他被这个问题困扰到难以前行,问姜诺:“你有想过剪头发吗?”
姜诺知道他究竟想问什么,说:“那个咨询师最后跟我说,等我哪一天愿意把姜善从怀揣的行囊里拿出来,我自然会把头发剪掉。”
宴若愚看着姜诺,一眨不眨,他要是认真起来,就会是这样的眼神。
“她还说,那个行囊里不止有姜善,我背得很重,所以走不动。人想前行就是得一件一件地往后扔东西,不然,就跟不上了。”
“可是我不舍得扔。那么长一段时间,那么多年,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只有他……”
姜诺越说越慢,最后无奈道:“我怕有一天,当我、突然泄气、撑不住了,我一回头,看不见他,也想象不出他的脸……”
“那就……真的没有人记得他了。”
宴若愚坐到了姜诺床边,手捧上他的脸,把眼角那些许泪花擦掉,心疼又笨拙地说:“你别把我扔了就行,我永远陪你。”
“你怎么陪我?”姜诺吸了吸鼻子,笑了,那眼神跟看不靠谱的小孩子一样,“你是宴家的小少爷啊。”
“总有一天你也要把我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来,”他把宴若愚推回椅子上坐好,“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继续画呀。”他又是那个不动声色的姜诺了,宴若愚却还爱不释手地摸那缕没扎进去的头发,喃喃道:“你小时候也是长头发。”
姜诺说:“我小时候没拍过照片。”
“我梦到了。”宴若愚笃定,没提瓦房和病床,而是说,“你一回眸,就变成了菩萨。”
“……我小时候还真扮过菩萨。”
宴若愚机警地一抬眼:“什么?!”
姜诺回忆:“我小的时候没人给我剪头发,年年六月半办庙会,村里老人就会把我放在一个露天的轿子里,结束后给我一个油炸肉饼当报酬,我一直记得那个饼的味道,也就记得庙会。”
宴若愚没有这样的童年,听入迷了,现实却骤转急下。
“不过现在村里人越来越少,年轻人去大城市,留下的全是老人和孩子,庙会……也停办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