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若愚今天也只穿了件短袖,但刚进入舞台下的选手区,还没觉得有多冷。
和昨天相比,选手区的椅子少了近大半,椅子和椅子之间的空隙也拉开一米左右,导致已经入座的选手都没跟隔壁交流,而是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只有林淮另辟蹊径地抓起椅背,拖了两步刚好放在宋舟旁边。
林淮坐好跟宋舟一起看演出的准备了,伊斯特偏要**来,搬椅子坐他边上挤成三人行。其他芬兰式坐座位的选手们见椅子原来是可以搬动的,慢慢行动起来跟认识的人凑对,宴若愚见白玛也被伊斯特招呼着坐一起,小心翼翼又故作随意的,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姜诺旁边。
姜诺没抬头,但从宴若愚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并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又动了动,是连咽了好几口唾沫。
然后是手,还是和车上那样紧张地攥着,两根食指相勾放在腿上,暴露了他面色上的镇定是强装的。
这些小动作让宴若愚心生出侥幸,想像以前那样叫他姐姐,随意地靠他肩膀上,一切危机感的来源正巧在这时候出现——
差点迟到的王招娣也拉来椅子,坐到姜诺的另一边。
“下午好啊。”王招娣跟姜诺打招呼,身上不再是和昨天差不多的职业装,还化了淡妆。
“我刚来的时候,遇到昨天那个化妆师了。她又把我拉住,带我去换服装,然后……”王招娣用上了肢体语言,生动展现化妆师如何在自己脸上戳戳戳。
“嗯,”姜诺看着她,问,“你今天还要上班?”
“对啊,我刚换到这个公司没几个月,当初就是冲着加班福利跳槽的。星期六天只要在公司打卡,不管手头有没有工作,都是三倍工资。不过我昨天确实忙,通过你好友申请的时候,我刚回出租房。”
她想起来什么,问姜诺,“你昨天干什么去了,聊着聊着人就没了。”
宴若愚躺在椅背上,既能看见王招娣的后脑勺也能看见姜诺的侧脸。姜诺抿了抿唇,谎扯得不够游刃有余:“我昨天睡得早。”
王招娣看着他,露出个嘴角向下压的微笑,换了个话题:“你今天扎头发了。”
姜诺下意识伸手摸脑后的那个松松垮垮的小球儿,想起来那还是宴若愚帮他扎的。镜子里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站在身后,没拿梳子,就用双手将头发顺成一缕,轻缓得全程没弄疼他。
现在那个少年就在他身边,而他却尽可能得面对王招娣,不去想也不看身后的他。
王招娣也心照不宣地忽略宴若愚,她不知道宴若愚平日里是怎么跟姜诺相处的,也不好奇,不会像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一样,用一种仰望的目光崇拜他。
她二十七岁了,在光怪陆离的沪上工作了六年,早过了异想天开的少女怀春的年纪,周围人的经历更是一个个血淋淋的例子:普通人挤破头攀进富二代圈子毫无意义,没家底的丑小鸭再美也不是天鹅,圈外人在圈内站住脚跟的难度,无异于外地人不掏父母口袋在沪上买房。
而宴若愚又不是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他是个超级富三代,别的企业家还需要各种营销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爷爷早已是见证时代、也被时代见证的oldmoney。
这种人哪里会去住新天地汤臣一品,而是在法租界内的武康路有栋带前院和后花园的洋楼,大门口立着块“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如果没有这场比赛,或者说,过了这个夏天,他们之间会隔着一路的法国梧桐,金黄的梧桐叶在晚秋的凉风中飘落。
所以她不和宴若愚打招呼聊天,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极度有自知之明,不给自己制造任何幻想。
她觉得姜诺可能也有这种想法吧,哪怕两人合作过1VS1,他也尽量跟宴若愚保持距离,沉默的时候视线往前或者往下,或者注视勾到一起的手指,就是不回应宴若愚。
宴若愚不是自讨没趣的人,眼巴巴渴望了太久,等来的只有姜诺和王招娣无视自己的谈笑,他的自尊心受不了,心一横,托着椅子坐到白玛边上了,组成一桌麻将四多一。
然后舞台上的灯光有层次地暗下,只留下两束聚光灯打到舞台两侧,追着王墨镜和Louis上台。伴奏还未响起,Louis清唱一句:“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全场在紧跟的伴奏里跟着尖叫合唱:“时常感觉你在耳后的呼吸,却未曾感觉你在心口的鼻息。”
林淮是最捧场的一个,激动得像万人演唱会被偶像点到名的歌迷,编导小姐姐在赛后采访中问他为何如此按捺不住,听过的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林淮说,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歌里最喜欢的两句词。
“你好好品这两句,你细品。”林淮郑重其事道,“这短短的22个字非常有画面感,因为它有时间,也有空间,放在文艺作品里就跟《百年孤独》的开头异曲同工。”
“……嗯,那个很有名的开头我其实不会背,大家到时候去看看就懂我为什么这么说了哈。”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遥远的空间在一个相同的时间点里,有情人终成陌路。”
“太扎心了。这两句太狠,也太美,简直是神来之笔。”林淮说动情了,“我要是有一天能出这样的歌词,我就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不仅是个rapper,也是个歌手。”
公演现场,王墨镜的verse在Louis唱完hook后接入,娓娓道来不激烈,成功舒缓场下选手的紧张情绪。
老og不愧是老og,全歌三段verse都没有垫音,和Louis一样开全麦。
这一点在汤燕关身上就看不到了,他唱了首trap,歌词不多,但舞台效果炸裂,还有伴舞,全都是又A又飒的美女姐姐,一套组合拳下来管你来自地下还是idol,全都被整体效果征服,不得不承认他的舞台是有感染力的。
“唱跳rapper果然是不存在的,”伊斯特用一种很懂行专业的语气说,“他垫音放太多,跟放原曲似的。”
宴若愚尝试过这种风格,帮汤燕关说话:“trap就得这么唱,不然现场燥不起来。”
林淮认同地点头,说:“你等会儿听梁真的就知道了,他也会有垫音。”
伊斯特不相信:“你怎么知道?”
“唱trap最稳妥的状态就是开半麦啊,不然没气势,”林淮觉得伊斯特说得简直是废话:“他以前演现场时候,backup都是我唱的,现在我人在这儿,他不往伴奏里放垫音,难道全场给他唱backup啊。”
伊斯特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等梁真上场见分晓。
然后林淮啪啪被打脸,梁真没在verse里的几个韵脚的地方做垫音处理,因为他选唱的是几年前大火的一首,火出圈了,不听黑怕的路人都能哼几句那首歌的hook,何况在场的全是rapper,个个都会全文背诵,别说韵脚,上头得巴不得整首歌都替梁真唱。
梁真唱完第一段hook把现场变成个人巡演,唱完第二段hook把巡演变成大型入教现场,第三段hook直接不唱了,专门为这一场表演制作的伴奏随之戛然而止,全场选手齐声阿卡贝拉,给梁真唱hook——“loyaltymoralityroyaltyKeepinLZC”。
这大合唱太燃太躁,场下选手纷纷站起身,边唱边掏出手机,把这一幕录下来。宴若愚也举起了手机,但没像别的选手观众那样对着舞台上的梁真,而是鬼使神差旋转了摄像头,看到了身后的王招娣和姜诺。
他们俩没站起来,依旧坐在位置上。王招娣目光正视梁真,上半身有随着音乐律动,姜诺则颇为置身事外,没有被音乐和舞台感染,双目游离,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看看四周的灯光再看看人群,一瞥,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宴若愚刚好放下手机。
“loyaltymoralityroyaltykeepin——”
舞台上,结束演唱的梁真做最后的互动,走到舞台左侧,把麦对向场下的人群,所有人附和:“LZC。”
梁真走到舞台的右侧,压着声音说:“你们手里的票也要投给——”
所有人异口同声说第二遍:“LZC。”
同时有人举高双手,左手掌心朝向梁真,右手朝内,各伸出三根手指拼凑出“LZC”的样式。
梁真最后走到舞台中间,放开全部声音:“最后一条项链留在——”
几乎所有人都做出那个手势,被带动得毫不犹豫喊出第三遍:“LZC!”
梁真在碾压性的欢呼声中扔麦,导师公演全部结束。
第72章
公演结束后,导师们没有回导师席,也没有在后台,而是在livehouse后面那栋小房子里等候选手们的投票结果。
这是《MakeitReal》的固定赛制。晋级全国20强的选手人手一票,用于投给自己心仪的导师组,林哲统计完票数后,再根据票数高低赋予三组导师不同的选择次数用于接下来的选择门环节。
这一环节的选手依旧只有一次盲选机会,有人推开门后能看到三组导师都在,也有人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等待他的命运是待定,或者淘汰。
但今年赛制有些许微调。
以往导师们不管有几次选择机会,最后进战队的都是五人,今天,林哲对台下的选手们说,他们手里的票数将直接决定导师战队中的人员名额,票数最多的可选6人,最少的4人。
这不明摆着把汤燕关的一个名额送给梁真嘛,有些看得清门道的选手也明白了,怪不得梁真昨天如此一意孤行有恃无恐,林哲为了请他来当导师,做出了太多改变和让步。
而抛开规则,近一半的选手们也都乐意给梁真投票,围绕着那个投票箱的有两桌斗地主全体成员,也有王招娣和Vee。
Vee私下和王墨镜有沟通,都说好一起合作的,但昨天把王招娣救回来是梁真,他觉得这是个人情,就用投票还。
四下都是摄像机,王招娣怕王墨镜他们事后看到Vee没给他们投票会心生芥蒂,Vee安慰她,说:“现在只是投票,还没到真正的双选。”
宋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往后退,想要站到王墨镜和Louis的投票箱那边。
林淮见他要走,连忙将人拉住,宋舟看了看梁真投票箱后碾压其他两组的人数,说:“不差我一个。”说完,宋舟站到支持Louis的队伍的最后面。林淮那叫一个犹豫,一边是假爹,一边是心仪的战队和宋舟,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出于私心站到宋舟旁边。
两桌斗地主就这么又变回了一桌麻将。白玛也有些动摇,毕竟海选的时候给他项链的是王墨镜。
他数了数人数,见给梁真投票的除去自己还有10人,就站到了王墨镜那边,缩短两组导师票数间的差距。
而真要说到差距,汤燕关那边只有寥寥三人:同公司艺人SAD,Elves,和来自海外赛区的米其林。
“Elves!”林淮虽然没以身作则梁真投票,但乐于给梁真拉票,“别忘了海选的时候,你的晋级名额是谁给的。”
Elves蛇打七寸,借口道:“我觉得宋舟说的对,梁真缺了我一个,也肯定是票数最多的。”
“……”林淮乖乖闭嘴。林哲见人数不再流动,问:“还有人要改变决定吗?”
片刻沉默后,他又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相同的话。然后宴若愚从梁真的队伍里抽出身,站到汤燕关的投票箱后。
“哥!”林淮明目张胆双标,“你怎么也倒戈叛变啊。”
宴若愚回怼:“要不你也回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冷冷压着气场,饶是大大咧咧如林淮,也识趣地不接话。他这一举动也成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姜诺的。
他就像个暗恋同班同学许久又不敢告白的初中生,买了好多糖果尽数分给全班同学,不是出于好心,而仅仅是希望借此,大大方方让暗恋的那个人吃到。
他不相信姜诺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姜诺只要开口对他说句话,他就会毫不犹豫离开那个队伍。
可姜诺没有,明明也看过来了,可却只有一眼,就逃避地挪到别处,离他更近的人是王招娣,而不是自己。
林哲问了最后一遍:“还有人要改变阵营吗?这将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没有人响应,全都没把他严肃的语气当回事,林哲却继续道:“好,请选手根据自己的投票,分别进入身后的三个房间。”
*
导师休息室内,Lai推开房门,向三组导师汇报投票结果,梁真第一,王墨镜和Louis居中,汤燕关排在最后。
这个名次不出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有心理准备,正准备回导师席进行选择门环节,Lai却让他们继续坐好,稍安勿躁。
“且慢,”Lai说:“今年的赛制有变,投票结果与选择门环节没有关联。”
Lai镇定道:“我们临时取消了选择门环节。”
“???”梁真第一个震惊发言,“林哲人呢,临时改变赛制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Lai意味深长地与梁真对视,好像在说,您临时把晋级名额给王招娣,也没提前给我们说一声。
“……”梁真沉沉吐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那为什么要有公演投票,还给投票排名,这个票数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Lai打了手势,镜头外的工作人员给三组导师送上三个平板电脑,上面有20位选手的信息资料。
三组导师边浏览,边听Lai解释新赛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