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抱着姜诺,像个树袋熊一样搂住他的身子,对皮肤贴合的温度和触感爱不释手。姜诺挣脱不开,想去卫生间洗漱,还得拖着个宴若愚一起进去,他以为自己的牙刷会放在最里边,却发现角落的牙刷底座是红的,手边最容易拿到的,是蓝的。
姜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起那支牙刷,摆在眼前看刷头上细小的水珠,问宴若愚:“你这些天,一直在用我的牙刷。”
“我还会闻你穿过的衣服……”宴若愚笑,鼻子在他脖颈上蹭,抱怨道,“你再不回来,房间里就没你的味道了。”
姜诺拿牙刷的手差点握不住,像是被什么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击中,还是会为宴若愚喜欢自己这个事实感到惶恐。
……删减……
姜诺其实是个很缺安全感的人,平日里虽总是一副抽离不在乎的姿态,但当两人做完,他也跟白天的宴若愚一样,眷恋地枕靠在对方的臂膀里,指尖划过他胸口的纹身,问他这些纹身都有什么寓意。
宴若愚就从第一个说起。他不是疤痕体,当年子弹留下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副乱七八糟的蝙蝠侠简笔画,那是他第一个纹身,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用刺青的疼痛让自己永远铭记。
然后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重启”,他在后颈的地方纹了个发条,再后来他戒掉止痛药,又在后背纹了两道见骨见血的疤痕,想象身体里会有翅膀挣脱出来,拯救他于愧疚苦海。
“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孤独,每天都像孤身一人站在惊涛骇浪前,而我无处遁形。”宴若愚摸姜诺的头发,姜诺枕着他的左臂,小臂有一圈浮世绘的花纹,和他之后纹的胸口的荆棘一样,分担他漫长的痛苦和煎熬。
姜诺问:“那你以后还想纹身吗?”
宴若愚摇头,惜命笑道:“我现在怕疼了。”
姜诺也笑,宴若愚看着他,手指依旧玩弄着他的头发并打转,姜诺就问:“你想帮我剪头发吗?”
他趴在宴若愚的胸膛上,一双眼盈盈望着拥抱自己的人,也是想“重启”。
宴若愚就说好啊,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把剪刀,坐在姜诺身后。姜诺以为他咔嚓一刀会剪下一大把,他却只细细剪下一撮,再从自己头发里剪出差不多长短的。
他的头发没再补色,发色不再是红而是偏暗黄,姜诺的是黑的,乍放一块儿谁的是谁的清晰明了,宴若愚碾动两指,将两种颜色的头发混杂,分不出你我。
然后他找了根细丝带把头发打了个结,送给姜诺,说:“好了!这就算剪过了。”
姜诺笑着,接过这个礼物,宴若愚心满意足,认真说道:“我们也算结发了。”
姜诺双手握住那一股合二为一的头发,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
他们刚开荤,连着两天都没离开过床,吃得都是外卖,只有第二天凌晨出过门,偷偷跑到大厅里的那台三角钢琴前坐下,听宴若愚又弹了遍《月光》。
宴若愚虽是临时起意,但这次有备而来,背好了谱子,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弹到一半就忘记。姜诺帮他打灯,拿着手机开手电筒,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走的时候匆忙,松松垮垮套了件宴若愚的衣服,露出大半片锁骨,和亲吻撕咬后的红肿痕迹。
他凝视着宴若愚的手指和黑白钢琴键,宴若愚则在看他。曲子还没弹完,宴若愚就情不自禁地问:“比赛过后,我带你去见我爷爷吧。”
姜诺抿唇,眼睫翕动得飞快,宴若愚补充:“他人很好的,不会难为你。”
姜诺心里没底,宴若愚保证:“我喜欢你,他就一定会喜欢你。”
宴若愚按完最后一个键,姜诺听得入迷,许久才回过神来,虽然知道这么说煞风景,还是分寸感十足地把自己的位置摆放好,说:“你爷爷肯定希望你回去接班。”
宴若愚现在对这种话题没那么抵触了,蹭姜诺的鼻子,又玩笑又正经,说:“那你以后就是老板娘。”
“哇……”他摸姜诺平坦的小腹,执念道,“你为什么不能生呢,你要是能生该有多好啊,生个十个八个的,等我们老了不在人世了,他们还活着,他们的后辈子孙活着,那种感觉……跟我们也活着的似的。”
姜诺知道他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耍小性子把他的美好幻想戳破,提醒他从现实做起:“你先把鸭子养好吧。”
姜诺是认真的:“你别让我丧偶式育鸭,明天的玻璃笼子你来清洗。”
宴若愚皱起脸,假哭出声,差点惊动巡逻的保安,以为酒店里进了贼。他们手牵着手从旁边的楼道跑往上跑,月光从大片的落地窗泄进来,撒在他们出逃的身影上,回到房间里,姜诺边喘气边笑,笑着笑着又哭了,控制不住情绪地掉眼泪,宴若愚抱着他,像是能感同身受到他的恐惧似地重复,我在这儿,一直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在这儿。
“都过去了……”他跟渐渐平复心绪地姜诺说,“以后别什么事都自己扛,你还有我的温柔乡。”
*
他们之后只睡了几个小时,没睡够,手机铃声响了都不愿意接,最后等到敲门声。
姜诺揉眼,想起来看看门后是谁,宴若愚抱住他的腰,自己不愿意起床,也不想让姜诺离开。姜诺只能哄,没哄两句,等在门外的梁真失掉耐心,用前台给掉万能卡刷开房门急急忙忙冲进去,跟还在被窝里的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
原本火急火燎的梁真:“……”
还没穿衣服钻回被窝里的姜诺:“……”
听到开门声以为有人硬闯的宴若愚暴跳如雷,眼睛还没睁开,直接扔了个枕头过去:“谁啊!”
梁真接过枕头,张了张嘴,饶是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现在也是头脑一片空白,干巴巴说了句:“你们俩别太过分。”
宴若愚听出这声音是梁真的了,猛得从床上坐起来,梁真没跟他大眼瞪小眼,把枕头扔回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催促道:“就等你们俩了,赶紧收拾收拾去录制现场。”
说完,他就退回门外,顺便帮他们俩把门关上。十分钟后两人洗漱穿戴好推开门,原本放在玻璃箱里的鸭子妹妹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迈着东倒西歪的步伐跟着姜诺和宴若愚,啄姜诺的鞋带想让他把自己也带上。
宴若愚和姜诺面面厮觑,不知道该带还是不该带,等不及的梁真见不得他们再犹豫,勉为其难地把鸭子捞起来放自个儿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招呼他们快点儿。
几分钟后他们坐上梁真的车,梁真只开车不说话,眉头舒展不开,看起来心事重重,宴若愚以为他不看好自己和姜诺,所以持保留意见,便假咳了一声,问:“梁老师,您对我们俩个……这个……”
“我觉得你们俩挺好的,嗯,继续保持。”梁真揉揉鼻梁,等信号灯时稍微闭了下眼,回想起的倒不是拼凑到一块儿的那两张单人床,而是垃圾桶里的避孕套盒子,少说得有三盒十来个,再想起林淮和宋舟那对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忍不住揶揄吐槽:“你们这一个个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宴若愚没听出梁真拿谁同自己做比较,但能看出梁真糟心着呢,就没再聊。鸭子已经重新到姜诺手上了,他见梁真车靠背上挂着一个矮烧杯的手提袋,问:“梁老师,我能用你的袋子装鸭子吗?”
梁真点头答应,宴若愚见袋子里真有不锈钢的焖烧杯,嘿嘿一笑:“梁老师真养生。”
“我对象煮的。”梁真把车停好,难得露出笑,说,“以后有空来温州玩,我让我爱人做桌好吃的招待你们。”
第92章
他们一起下车来到后台。其他五人已经抽过签,伊斯特和SAD一组,林淮和宋舟一组,宴若愚就和剩下的山鬼老前辈一组。
伊斯特和SAD先上台,SAD的现场营业水平虽然不差,但根本不会freestyle,伴奏响起后,基本都是套词,虽然流利,听感太软气势不够硬,伊斯特要是正常发挥,完全能将人吊着打。
但伊斯特的发挥也有些失常。
他们这一组的主题是“梦想”,伊斯特第一个回合还会调动现场气氛的来一句“我的梦想就是让他们全都回到场上”,到了第三轮差点垮掉,好几个吐字并不清晰,只能算是险胜,赢得不算舒坦。
伊斯特晋级后也没高兴激动,回到导师席后头跟姜诺坐一块儿后难耐地直抖腿,姜诺问他怎么了,他哭丧着脸,说:“我要开学了。”
姜诺愣了愣,才想起来现在都八月份了,伊斯特明年就要高考,肯定要提前回学校上课。
而选手里的学生不止他一个,还有宋舟和林淮,白玛也临时回学校,给导师录制《格‘萨’尔王》的一些吟唱。姜诺把放鸭子的手提袋搁置在地,站上椅子往下方观众席张望,才发现人群靠后的地方有两人的穿着打扮肉眼可见的格格不入,和其他rapper们的年龄差距也很大。男的穿了双黑布鞋,在一种潮牌联名中格外亮眼,女的肩上有个经典款lv包,白头发比同年龄的女性要多上不少。
姜诺问伊斯特:“你爸妈来看你比赛了?”
“你也太高看我了,”伊斯特也站上椅子,跟姜诺肩并肩看向同一方向,说,“我妈就算背得起lv,也没八栋房子啊。”
姜诺知道这是谁的父母了。宋舟家里有八栋房子不是什么秘密,他高中就出国,半年都不见得回来一次,有一回他到家后找不到自己房间的钥匙和电梯门禁卡,他妈妈就把菜盘子一样大的钥匙扣拿出来,从里面找出一个合适的给他。
三年前的宋舟给那个钥匙扣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他觉得自己不像个归家的人,而是租户。然而旁观的人并不能感受到他的惆怅,大多数都和伊斯特一样羡慕,毕竟能在港城拥有八栋出租房,那已经不是少奋斗几十年了,而是直接可以一辈子不用奋斗。
但在后台等候的宋舟显然并不快乐,台下,他的父母也焦灼不安,郁郁寡欢。现在上场的是宴若愚和山鬼,林哲给出的主题是“青春”,山鬼这种老og肯定有freestyle功底,但他的求胜欲并不强,言辞温柔不激烈,颇有给新生代晚辈让路的意思,梁真见这一组的胜负可预见的明显,就跟王墨镜他们打了声招呼,离开自己的位置去往台下找宋舟的父母。
姜诺意识到他和宴若愚应该错过了什么,问伊斯特他们俩没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伊斯特长叹一口气,老生常谈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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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特给姜诺复盘。大约一个小时前,当他们都在休息室里等待选手集合完毕,宋舟的父母几乎是突然出现的,再突然抱住宋舟哭,说得全是粤语,除了宋舟谁都听不懂。
但看肢体动作,宋舟父母应该是想带他走,林淮连忙护在宋舟身前,让他们有话好商量,宋舟母亲才开始说普通话,大意是美国那边快开学了,他们觉得比起一个节目,当然是学业更重要。
“然后阿姨开始跟宋舟慢慢悠悠说话,她刚把签证办好,下半年生意不做了,陪宋舟去读书。”伊斯特又叹了口气,无奈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原本的家庭关系怎么样,但阿姨当是姿态放得特别低,看得怪让人心疼的。但宋舟却突然激动起来,质问叔叔阿姨以前怎么没这个觉悟,现在想起他来了,晚了。”
姜诺皱了皱眉,伊斯特继续道:“他当时情绪上来了,说叔叔阿姨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阿姨就哭了,说你想出国留学,我们再怎么舍不得,也把你送出去了,怎么现在又不想去了呢……叔叔阿姨想不明白,林淮也听不下去了,觉得宋舟不应该这么跟父母说话,两人就……”
伊斯特摊手耸肩,之后发生了什么,姜诺大致也能猜到。两人重新往导师席下看,梁真已经领着宋舟父母到更接近舞台的侧面后台观看,然后自己出现在舞台上,代替林哲主持mc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安抚林淮和宋舟的情绪,充当和事佬道:“年轻人消消气,说唱的未来终究是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手牵手肩并肩,要peaceandlove,没错,爱与和平就是你们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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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侧面后台除了站着宋舟父母,还有刚下台的宴若愚。
宴若愚正在跟宋阿姨交流,或者说,是宋阿姨在单方面倾诉。她后悔这么小的年纪就把宋舟送出国,但出国又是宋舟自己坚持的;如果把孩子放在身边,他们现在不会有这么大的隔阂,但真把小舟留在国内,他们生意工作那么忙,也做不到有效的陪伴……
宴若愚好不容易插上话,现身活法拿自己的留学经历举例子。有些过程总要自己独自去体验和克服的,他劝宋阿姨别一时冲动跟着出国,不然人生地不熟的,不是她来照顾宋舟,而是宋舟照顾她。
“但是他过得很不好,”宋阿姨双手攥紧包的肩带,欲言又止又为难道,“他……他很孤单。”
宴若愚挠挠头发,问:“他这么和你说过吗?”
宋阿姨摇摇头:“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才担心,想去美国陪陪他。”
宴若愚轻松地笑:“他没跟您说,是因为他自己能扛过去吧,他很懂事,不想让你担心。你也要相信他,他很坚强。”
宋阿姨又是摇头,良久,才鼓起勇气从包里掏出一板已经空了的药片递给宴若愚看,宴若愚接过,翻到反面,注意力原本在已经空了的七个圆孔上,待看清旁边的“Venlafaxine”,惊愕到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