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霖起身:“我哥在楼上的书房,我让人上去喊他。饭马上就好了,你在这先坐一会儿吧。”他颇有绅士风度的语气让季幕十分拘谨,“你要喝咖啡还是茶?家里也有刚榨的草莓汁。”
“草莓汁吧,谢谢。”季幕挑了个自己喜欢的。
陆泽霖去厨房端来一杯,放到季幕面前。还不等季幕再次说谢谢的时候,他就道:“今天要麻烦你了,我哥说什么都不要家教来上课,也拒绝我和我爸爸对他的辅导,偏说你的讲题方式容易懂……”
陆泽霖满面为难,抱歉道:“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正好在家也无聊。安哥今年的考试很重要,我有空会常来帮他补习的。”话罢,季幕对陆泽霖礼貌一笑,希望他不必抱歉。
陆泽霖也笑了笑,军校在读的他,比起同龄人多了几分沉稳。
“琛哥没有陪你一起来吗?”陆泽霖为了缓解气氛,又问。
季幕摇头:“学长下午有事。”
这显然是一句含糊话,顾远琛压根就不想陪陆泽霖一起督促陆泽安学习。
陆泽霖心里猜到了,但不说破,毕竟他和季幕不熟。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嗅到季幕身上的玫瑰香。很淡,因为吃了抑制剂,这玫瑰香只剩下淡淡的甜味,在空气中稍纵即逝。
但不管如何,陆泽霖还是闻到了。
和除夕那天一样,很甜的玫瑰香。
两人沉默下来,尴尬悄然生起。好在陆泽安很是时候地出现,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毛衣,热情地和季幕打招呼,在他脸上“啾”了一口:“快,我们去吃饭,然后出去逛街!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陆泽霖一听:“哥!”
陆泽安眉头一横:“你要是敢和爸爸告状,我就揍你!”
季幕:“……”
季幕小声:“安哥,我是来帮你补习的。你今年的考试很重要,万一没考好,就得去别的学校了。”
夏辰应该不会允许他再复读一年。
“我爸管着我不让我出去玩,我才想了这个馊主意。就今天一天,我快闷死了……”陆泽安佯装可怜地眨眨眼,“当然,我也有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他凑到季幕耳边,特别小声地说,“关于琛哥的哦。”
季幕眼睛一亮,半晌,心虚地看着陆泽霖解释:“其实适当的休息对学习也有好处。”
陆泽霖:“……”
第42章
陆泽霖被迫做了他们的司机,原因是夏辰禁止陆泽安开车外出,并把他的驾照没收了,而季幕又没考过驾照。
“我发誓我明天就好好学习!”陆泽安终于走出陆家的大门了,他兴奋地和一脸不情愿的陆泽霖发誓,转头就对着季幕说,“下个月琛哥生日,你想好要送什么生日礼物了吗?”
其实季幕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还没有。”
顾远琛好像什么都不缺,况且,季幕不知道顾远琛会不会邀请自己参加他的生日会。
但如果顾远琛没有邀请自己,季幕也还是打算要送礼物的。
他之前在网上看了许多款手表,一直没定下来。毕竟,顾远琛现在用的手表就已经很不错了。送衣帽围巾,又略显普通。他从没送过别人生日礼物,不知道该买什么合适。
为此,季幕问陆泽安:“安哥,你去年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什么,我想做个参考。”
“这辆车。”
“……”
“别这样看着我,这是我爸用他的奖金赏我的!可不是我自己开口要的。”陆泽安嘚瑟起来,一副“爸爸最爱我”的欠扁样,让驾驶座的陆泽霖很是无语。
陆泽霖拆台:“明明是你说有了车就努力学习,爸他一定很后悔送你这个礼物。”
陆泽安不理他,继续和季幕说:“既然你还没决定好送什么,咳咳,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他拿出手机,给季幕看相册里的一双运动鞋,是近几年比较火的一个牌子,“就这个运动鞋,你送琛哥,他肯定喜欢。”
季幕不太懂运动鞋,但还是用心地记下了。
“还有,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是今年琛哥不打算办生日会。”陆泽安有的是小道消息,次次都准确。
“我记得学长以前每年都办。”
“对,但前几天徐风问他了,他没打算办。”
今年顾远琛毕竟要去顾氏实习,要忙的事情够多了,他没什么心思提前准备生日会,再者,以前也都是陆秋远或者朋友们为他办的。顾远琛对闹哄哄的生日会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就当大家一起聚个餐。
“既然他不打算办,那就说明那一天琛哥是空着的,你可以约他啊!这才是重点!”
陆泽安觉得这是一个促进感情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季幕带着礼物去,他顾远琛能不出来请一顿饭吗?
季幕却为难道:“可他不就是因为忙不过来,才不办的吗?”
“吃顿饭的时间哪会没有?再说了,那天我爸和远叔有工作要忙。季幕,机会难得!”陆泽安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上!”
“……”
“上啊,听到没?”陆泽安握拳,摆了个加油的姿势。
“好,那我……那我试试!”季幕也跟着握拳,但动作生疏。
前面的陆泽霖被逗笑了,他抬眼从后视镜中看季幕,发现此时的季幕耳朵红成一片,羞涩地笑着。车内暖气很足,陆泽霖不禁有些闷,微微开了点车窗。
真是奇怪,他明明和花香型的Omega契合度并不会太高,怎么总能在密闭的空间内闻到季幕轻微的一丝甜味。
陆泽霖身为军校的Alpha,一直接受信息素方面的训练,所以比大多Alpha的感觉更灵敏。通常别人感知不到的信息素,他都能嗅到一些,但不会被影响。
风从车窗中透进来,带着寒意。
陆泽安打了个寒战:“你开窗干什么?”
陆泽霖淡淡道:“没什么,有点闷。”
沿路开过一个小区的时候,三人听到不远处有消防车的声音。隔着车窗朝远处望去,一股黑烟从一个小区升起,浓重地凝成一个“骷髅”。
他们的车子必须经过这个小区才能抄近路去市区,而随着车子往黑烟的方向开近时,远远的,不知道是谁的哭喊声也传了过来。
慌乱,杂闹,还有婴儿的哭泣声。
“那边失火了吗?好像有点严重……”陆泽安自言自语着,放下了车窗。
恰好,他们看到失火的高层住户,开了窗户直接跃身而下。
“我天!”陆泽安失声,却在转头的瞬间,看到季幕的表情逐渐僵硬。唯见他看着那团黑烟,面色凝固,仿佛想起了不太好的事情。
一时之间,他嘴角的温和慢慢退去,恐惧从内心的匣子中窜逃出来。季幕忽地出了一身冷汗,当年的窒息感重新爬回了他的脑海中。
陆泽安忙问他怎么了,但季幕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因为这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他害怕火灾,也害怕与之相关的一切,他曾经差点死在一场季家的大火中。
在他去到季家的第三年。
那年的暑假,他们在季锋的带领下,来到一所别墅度假。本来袁立玫并不打算带季幕一起来,但她的儿子季沐却坚持要带着季幕一同前去。明面上,季沐对季锋说的是季幕一个人在家太可怜了,私下里,却是因为季幕得帮他完成暑假作业。
季沐和季幕不一样,他的成绩一直不大好,因此袁立玫每天都要检查他的作业。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成绩优异的季幕一起,才能勉强应付袁立玫的督促。
这栋别墅偏远,在深山绿林中,算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可不凑巧的是,此次度假中因为佣人的粗心,在某个众人熟睡的夜里,别墅发生了火灾。
这栋别墅比较老旧,是季家的祖父所建,再加上佣人平时的疏忽,所以防火设施并不齐全。幸而佣人及时喊醒了季沐一家,却独独将睡在客房的季幕给忘了。
火势随着别墅内柔软的织物蔓延得很快,整个屋子开始变得滚烫,透不过气。季幕虽然一直睡得很浅,可那天他太疲惫了,等他睁开眼时,客房外已经被火势阻挡了逃跑的路。
他被人忘了,没有人来救他。
唯一能救他的是位于二楼客房的一扇密封玻璃窗。
他得跳下去。
回忆起那一晚的情形,季幕只觉得呼吸困难。他的脸色大变,额角不断渗出冷汗,任是谁都能看出他的异样。
陆泽安见他情况不对劲,赶紧让陆泽霖直接开车去医院。
可季幕并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内心的恐惧也是一种无形的病痛,就像他从小就惧怕袁立玫的一举一动般。他面色惨白地拉住陆泽安的手:“安哥,我没事,我想回去休息一下。今天不能陪你玩了,抱歉。”
陆泽安哪会怪他,不仅乖乖地送他回了顾家,还立即给顾远琛打了电话。
所以当他们一到顾家大门口,就看到顾远琛等在那。
“怎么回事?”顾远琛上前扶住季幕。
季幕闪避眼神:“我太累了,想睡一会儿。”
顾远琛没听他的:“泽霖,你开车,我们去医院。”
“学长,我没事……”季幕有些发抖,往后退了一步,“我真的没事,我就是……就是吓到了。”
陆泽安连忙把事情的原委说清,可听完之后的顾远琛却是不理解的。虽然季幕目睹了火灾和跳楼,但听陆泽安说的话,他们并没有见到坠楼的尸体。只是这样,季幕居然被吓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夸张。
顾远琛带着季幕回到屋内,看到他一直轻轻地发抖,就让张嫂去冲泡了点姜茶。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季幕却没有脱掉他的外套。
一杯姜茶下肚,他才缓过些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季幕后知后觉地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从他脚上的这道疤开始说,还是从他那年的死里逃生开始说。
他不知道。
他害怕露馅,也害怕这种经历无法引起共鸣反而成了矫情。
“季幕,没关系的。”可破天荒的,顾远琛居然一改刚才疑惑的态度,出声安慰了他。
兴许是他瑟瑟发抖的样子过于可怜,也可能是顾远琛的心过于善良。
季幕听到顾远琛努力地柔下了声音:“把它忘了,好好休息一下。要还是不舒服,我带你去一趟医院。”
季幕的喉咙里哽着一句哭音,他迟疑地点点头。
“谢谢学长。”季幕起身,在顾远琛的叮嘱下,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关上门,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发了好久的呆。然后,他才慢慢地拉起自己的裤子。而在他的小腿处,有一道异常丑陋的疤痕,如爪牙张狂,经年难愈。
这是当年他砸开窗户后,从二楼跳下来时,被玻璃扎进了腿中留下的。
季幕记得很清楚,砸开窗户前,他看到了已经逃到别墅楼外的季锋。
于是,季幕惊慌地拍打着窗户,大声喊着父亲。但季锋没有理会,他甚至在那一刻,都没有想起季幕,更没有听到季幕隔着窗户的呼喊,他只是蹲**细心检查与顾家有婚约的季沐是否受伤。
季沐被吓到了,扑到季锋的怀里大哭,袁立玫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
蓦地,她转身,看到了窗户口的季幕。
火焰的照映下,袁立玫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睡衣,凌乱的黑发在风中微微颤动。她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季幕,眼中的惊恐突然变成了欣喜,她勾起嘴角,近乎病态地张口,无声地说道:“去死。”
她的厌恶,一点不落地传达到季幕眼中。
季幕的脚被钉在原地,他浑身都是冰冷的:“救救我……”
而季沐的哭声盖过了季幕逐渐有气无力的呼救声,被遗忘在火中的季幕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生死对于季家来说是什么。
他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如果他死了,都不会有人会惋惜一声,更不会有人为他流一滴眼泪。他只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卑微如尘埃,不起眼如碎石。
那一瞬间,季幕失去了生的欲望。
季家迟早有一天会耗死他的,就像妈妈那样,死在季家的阴影下。哪怕他再努力,一切都不会好转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可他也想到了顾远琛,如今唯一一个会来关心自己的人。
隔着邮件,隔着几句文字,顾远琛告诉他:[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从来没有人这样夸奖过他。
所以只要在邮件里,在顾远琛的心里,季幕披着伪装,是生于阳光之下的。
他捏紧了拳头,咬牙拿起身边的椅子。一下,两下,三下。玻璃碎了一地,有的扎进他赤裸的脚底,血肉模糊,疼痛撕咬他的理智。他被烟熏倒在地上,腿上扎进了一块玻璃。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纵身而跃。但身体的迟钝也告诉他,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季幕绝望地匍匐在地上,硬是一双手扒住了窗沿,紧紧地。
与其说他是跳下去的,不如说他是被玻璃扎破了皮肉之后,一头栽落下去的。
两层楼的别墅不算高,但季幕伤得不轻。他被佣人发现,救护车一路鸣笛将他送到就近的医院中。
梦魇纠缠他许久,待他醒来,已经是一周后了,身边没有家人、朋友。
他觉得格外地安静,安静到他以为自己失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