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钟————totoark

01.
一览山水如墨画，叶舟飘荡还故里。一身轻便装束的老者，在小童的搀扶下跨上了岸，身后的几名雇用工帮忙搬运着两人为数不多的行李，不过其中的一件高级棺木着实沉重，几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搬上了岸。
许清风，人如其名 ，任官数十载，清廉明正、受人爱戴。决定告老还乡的他也同样是衣袖清风、万事从简，皇上本来还决定大张旗鼓的派人专送他荣归故里，可他都婉言谢绝了。如同闲云野鹤的自由散人，许清风带着自家小童找了处幽僻的深山决定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一切过的平淡至极。
小童跟着过这种日子倒也从不叫苦，因为他是孤儿，是许清风将其捡回抚养，所以他对小童的恩情犹如再生父母，就算再苦再累的日子，小童都发誓永永远远的陪在他的身边。小童生来无父无母，自然没有名字。在小童十岁那年，许清风给他赐名为--晴芳。晴空万里，芳草满地。
自从有了属于自己名字后，晴芳开心了好多天。嘴里不断的念叨着：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而他欢呼雀跃的表情更是逗得许清风开怀大笑。
许清风从来不让晴芳叫自己老爷什么的敬称，而是让晴芳直呼其名。可是，小小年纪的晴芳怎敢如此大胆，最后商量决定还是称许清风为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晴芳也总把清风当父亲般爱戴，所以清风觉得倒也妥当，也就这么随晴芳喊去了。
来到山中有些日子了，两人对山野生活也日渐熟悉。以前的许清风成日忙于公务，鲜少回家，所以晴芳从没发现老师有些举动与常人有异。可自从两人如影随形的生活在一起后，晴芳渐渐的发现老师的那些怪脾气。比如，每天都会盯着晚霞出神，直到完全看不到太阳的影子才肯依依不舍的回来吃饭。每天都会在临睡前去看看他那口宝贝棺木，还常对晴芳说这口就是自己的寿棺，等他老人家归西的时候就用这口棺材把他葬在不被人打扰的幽静之地。还有最最奇怪的就是每当听到不远处的古钟敲响时便会泪流不止。对此晴芳总是默默地看在眼里，却不敢多问。他知道自己的本份，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如果师父想告诉他，师父自然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的。
在每个月初的日子里，清风总会和晴芳一起到山下买些他们日常需要的物品和米，而且每次都会将一个月的米量都买足，这样他们就不需要隔三差五的就下山来买一次。至于菜嘛~他们在山上有种，反正两个人吃不了多少菜的，各种蔬菜都种一些，就这样一块不大的田里什么都有。至于荤菜嘛，有时候清风会去山里的小溪钓鱼，而晴芳则会去摸些山里的鸟蛋，所以每晚桌上的菜也还算丰富。而且有些吃不完的菜和鱼，晴芳都会将它们腌起来，然后在每月下山采购的时候，将它们卖出去换些银两买米，或者直接和别人交换物品。02.
这天下山买米的两人正巧撞见别家娶亲的热闹场面，爱凑热闹的晴芳在师父的允许下，削尖了脑袋往人群中钻。看着身穿艳丽红色婚服的新郎官骑在马上晴芳觉得那个人很是威风，整条大街都喜气洋洋的。小孩子就是喜欢幻想，看着如此阵势的晴芳不自觉地也希望自己以后也能这样，大摇大摆、雄赳赳气昂昂的娶个煤娇娘回家。然后和自己心爱的娘子一起照顾自己的师父，让他老人家也享享清福。
欢闹的锣鼓队走后，白日的美梦也渐渐清醒，晴芳飞快的回到了清风的身边。看着坐在树下漫不经心的清风正在纳凉，身边摆放的竹篓里装着刚刚采购好的物品。晴芳纳闷地问道："师父，您为什么不去看？那边可热闹了！"
"为师都老了，不喜欢凑这份热闹了。而且你看看这把老骨头，怎么凑得起这份热闹？"许清风笑容可掬的解释道，还不忘甩甩宽大的衣袖，显示一下自己若不经风的身板。
"嘻嘻~师父在晴芳眼里永远也不会老的！"晴芳体贴的安慰着师父，并在师父的招手示意下，晴芳乖巧的在师父的身边坐下。
"呵呵！晴芳永远是为师的小开心果！"慈爱的抚摸着晴芳的脑袋，清风满怀温柔的说。
"嗯！嘻嘻！"回头看向师父，晴芳的心里喜滋滋的，他最最喜欢听到师父讲这句话了。突然脑中闪过刚才娶亲的场景，晴芳胡思乱想到：如果师父有自己的孩子的话，会不会也这么说？为什么师父没孩子？为什么自己也从来没见过师娘？心中疑问连连的晴芳，皱着自己的秀眉看着一旁的师父欲言又止。
"怎么了？"闭目养神的清风感觉到了晴芳稚嫩的眼神。
"嗯...师父...徒儿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晴芳小心翼翼的询问。
"说吧！"清风向来对晴芳有问必答，当然前提是晴芳会不会主动地去问清风。
"师父~我...我有没有...有没有师娘？"支吾的晴芳轻声轻气的开口道，却还是因为害怕，语调微不可闻。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到仔细聆听晴芳说话的清风，全数收到的清风突然一阵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回道："有。"
"真的？她是谁？在哪里？"听到答案后的晴芳难以压制心中的喜悦，兴奋的又问。
"...他死了..."表情凝重的清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极力的平复自己心情后才回道。
"死...死了?"发现自己还是问错话的晴芳开始有些紧张，他本意不想带给师父苦恼的，可是现在却又让他老人家伤心伤神。自己真该死！晴芳在心里不断的咒骂自己。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死了大概有三四十年了吧！"如同回想起了从前，许清风满脸沧桑的望向了天空，眼神中透出了深深的思念。
"对...对不起！"看到师父如此这般凄冷的模样，晴芳有些心疼，如同知道自己做错事般的孩童眼泪渐渐的在他大大的眼眶里打起了转，不一会便悄悄落下。
"嗯？怎么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早没事了。再说...他的事情我迟早都会告诉你，只是个时间的先后罢了。乖！不哭了~"回头惊讶得看到了晴芳落泪的模样，疼惜的为他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清风慈祥的说道。
"嗯！嗯嗯嗯！晴芳明白了！"用衣袖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不夺框而出，晴芳抽泣着拚命点头。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该买的也买好了，回家吧。"许清风轻轻的拍了拍晴芳的脑袋，慢慢的站了起来，来到了竹篓旁一边清点着实物一边示意晴芳该回家了。
"嗯！师父！"晴芳摸了摸还挂在眼角的泪珠，重新振作起精神来，懂事的背起了竹篓，扶着清风慢慢往山里的家走去。夕阳西下，映射出两个深幽的影子，他们亦步亦趋的往夕阳的方向前行......
03.
回到家中的清风晚上并没吃什么就先行回房了，余下晴芳一个人整理桌上残羹冷炙。单纯的晴芳倒也习惯晚膳后一个人洗洗这弄弄那的，因为以前许清风为官时，他就经常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府中无所事事，为了排解寂寞，自己总喜欢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做，也就这样晴芳小小年纪就自学成才学会了很多手艺活，俨然成为了一个生活中的小万事通。这不？洗完碗筷后的他又去研究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种下的苹果树结出更大更甜的果实去了。
惆怅满肚的许清风再次想起了深藏已久的那份感情，在屋内漫无目的来回踱步。先前对晴芳说的话全是假的，如果自己真的什么都想开了、放开了，又怎会到现在还未娶妻，连个子嗣都没想留下？这苦苦长长切切的三十九个春秋啊，沉积了他多少的悲痛和哀愁？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不如归去。然而，一次次的想要去追随，却又不得不为了帮他报仇而苟且独活。好不容易可以随他而去，却又因缘巧合的捡到了晴芳，那个貌似他的襁褓中的婴孩。这一养便养出了生生的父子之情，叫他如何割舍，叫他如何离去？现在在这个人世间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晴芳这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了。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越长越像他，为什么他的性格会越来越像他？清风始终无法明白。望着渐渐长大成人的晴芳，年迈的清风有时候会有一种叠影重现：他，又回来了！
明月寂寥照当空，心头旧事雾朦胧。夜色深深，深几许？怎能比得上许清风此时心头上的那个黑洞？现在，晴芳也该睡了吧。思及此，许清风披上件外衫便踱出了房门。晚风穿过许清风日渐单薄的身子，吹进了他心中的那个黑洞。冷风飕飕，可是许清风却对这样的感觉习以为常了。行尸走肉的他虽然活着，但也只是活着，再无其它！
许清风深邃的望着空中的那汪明月，着迷的伸出双手去触摸眼前冷寂的月光，丝丝清凉透过瘦如枯木的手指。好怀念的感觉啊，如同那夜抚摸他那黑如乌木、滑如绢丝的长发。
"清风，我真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子待在一起。"清幽的声音在湖岸边轻轻响起。
"嗯！我也是，晴芳。"俯视趴在自己怀里的晴芳，许清风沉闷的应声道，手指轻抚着晴芳披散的黑发，仍它们在自己的指尖嬉戏。说实话，他也不舍得啊，时间的限制总是令人讨厌却又无奈。他不想放开晴芳，可是却不得不放。偷偷溜出来的晴芳必须在此时回去，这样才不至于被人发现而受到处罚。
"我...必须回去了。"慢慢支起身子，晴芳依依不舍的望进许清风的眼里，充满忧伤的说道。
"......嗯..."半躺在岸边的许清风心不甘情不愿的回道，手却始终不肯松开欲离去的晴芳的衣角。
"清风......"有些为难的晴芳回头望向有些孩子气的许清风。
"...不要走..."执拗的许清风死也不肯撒手，嗖的一下坐了起来，期盼的仰望着眼前的晴芳。
"...这...不行......你知道的..."轻叹了口气，晴芳哀伤的语气令人怜惜，双眸不自觉的避开了许清风的视线。
轻轻托起晴芳的下颚转到自己的面前，许清风轻缀了一下晴芳略微冰凉的唇瓣，沙哑的声线蛊惑着晴芳："不要走。"
"...不，我必须走..."不忍逃避，干脆面对，晴芳拉住清风那只托着自己下巴的手放到嘴边回吻了一下，随后勇敢的直视清风正色道。
"不要！不要！不要！你叫我怎么忍心再看你回到那里？受那份罪？...我们一起逃吧！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任性的耍起小脾气的许清风突然抓紧了晴芳的肩膀，激动地说。
"你疯了？他们的势力那么大，我们怎么逃得了？"晴芳惊恐的叫道，不得不说出事实来提醒头脑发热的许清风，"再说，他们个个都会武功，而我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即没钱帮你赎身，也没权围护你，更没能力保护你！都是我没用！都是我！"不断自责的许清风像中了魔咒般疯狂的敲打着自己。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求你了！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啊！......"一把将许清风搂进怀里，泪眼婆娑的晴芳像安抚孩子般安抚着爆走的清风，直到他冷静下来。他不忍看到清风如此的自责，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清风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错的是自己狠心的父母，错的是那些毒辣的人贩，错的是无数好色的恩客。而正是这些真正犯错的人却把没有犯错的无辜者逼上了地狱之路，一去不回。
"晴芳--！"渐渐恢复平静的许清风突然抱紧了晴芳的身子，无助的大哭起来。自从自己爱上了这个不该爱上的可人儿，清风不知为了他落下了多少眼泪。因为他为晴芳心疼，为什么天地要如此不公的对待这位单纯善良的人儿，让他置身那种人间地狱。
04.
"师父？是师父吗？"半夜起来去茅厕的晴芳揉了揉眼睛，看到远处晃动的人影很似师父，便出声询问了一声。
"......嗯，是我。"思绪被突然打断马上收回，然而感觉却不是那么容易收回的，依旧消沉不已的许清风慢慢的转身看向远处的晴芳，缓缓的开口道。
"您在干什么呢？"孩子总是好奇心十足，晴芳也不例外。
"没什么，看看夜月，看看浮云，看看星星。"随口搪塞了几句，许清风尽量使自己的脸色看上去一如往常些。
"哦！师父，夜凉哦~！早些回去睡吧。"年幼的晴芳善意的关心道。
"嗯！我知道了，这就去。你也早些睡吧!"年迈的老人缓慢的挪着步子走回了自己的寝室，背影中的凄凉之意幽幽的飘散在夜风中。
望着师父孤独的身影，晴芳欲言又止，呆立沉思了一会，晴芳便转身朝茅厕的地方走去，嘴里嘀咕着："......明天再说吧。嘶~这晚上还真冷！"晴芳哆嗦了一下，疾步离去。
一夜无梦到天明，天际露白，勤鸟觅食，雾绕山林。晴芳呼吸着山野中的新鲜空气，欣喜的迎来了又一个新的开始。挑水、砍柴、做饭，一系列的体力活熟练的是一气呵成，每每早晨的必修课，随后便是去请师父起床用饭。
"嗯！粥烧得不错，腌制的酱菜也刚好入味，清淡爽脆。恩~不错不错！"许清风一边细细品味着清淡简易的早餐，一边不时地赞叹道。
"嘻嘻！真的真的？真得很好吃吗？"晴芳兴奋的反问道。
"真的啊！为师怎会骗你？就算骗了天下人，为师也不会骗你的，小呆瓜！"挂了晴芳小巧的鼻子一下，许清风乐得喜笑颜开，心中的那丝丝惆怅早融化在晴芳率真可爱的笑容里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师父！以后可不能反悔的！"满脸幸福洋溢的晴芳认真地说道。
"嗯！为师向来说话算话的！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同教书先生般，许清风摇头晃脑的说着。
"那好~那我们来拉勾勾~！"一直对师父的话语深信不疑的晴芳，突然郑重其事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手，纤细的尾指悬在空中静静的等待。
望着那只悬浮在空中的小手，神清气爽的许清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沉重，这算是承诺吗？为什么这个场景那么的熟悉？许清风动作缓慢的伸出小指想要去勾住晴芳的小手指，可是忽近忽远的躲闪总显出一丝小小的迟疑。肌肤刚要碰触的一刹那，晴芳主动快捷的勾住了师父的手指，不让他老人家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指间相亲，勾出一团电光火石，许清风的眼睛越见迷离，思绪回到了那个炎炎烈日，清水潺潺，蝉鸣阵阵的小溪边。
"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们只不过偶然遇上过两次，这并不代表什么。"一位身着墨绿绢质衣服的美貌少年面对川流不息的溪水，冷冷的回绝着身后的人。
"遇见一次叫偶然，可遇见两次怎么叫偶然？难道不是缘分吗？"一身浅灰布衣的年轻书生积极的为自己争取着最后的机会。
"缘分？！缘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庸人拿来唬弄人的。这你也信？原来你终究还是个平庸之人，看来当初是我错把雨伞借你了，才会让我落到今天这种麻烦的地步。"少年生气地回头瞪了那个书生一眼。
"不是不是。我虽一介书生，可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之所以会想要见你，无非是想和你做个朋友！仅此而已！"书生苦口婆心的解释。
"朋友？不用了，开始总是说做做朋友，可后来呢？......不说了！反正我不需要朋友！"发现自己越说越多越误事，美貌少年气愤的衣袖一挥转身又背对起那烦人的书生。
"我我我绝对没有什么恻隐之心！想和你做朋友，是因为你的心地善良。那天滂沱大雨，经过的路人中只有你肯上前来帮助我，还借我半壁地方与你共撑一伞。这些细枝末节明明白白的透露出你是个善良之人。所以我才想和你这样的人结交为友。"双手摇得像要脱了臼，书生的只言片语中就是想说自己是个清白人，不打任何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