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是。
沈听眠什么也不想说了,他知道自己会和母亲吵起来,就像过去一样,他们好像不是母子了,更像是仇人,互相举着利器要刺死彼此。
他想走了,母亲不肯放过他,快步走到他面前,让他看自己,宣泄着自己的压力:“我早上天不亮就要走,我去哪儿买吃的?你每天可以吃热乎的早饭,我只能吃干面包!说你两句就喊起来了,你都没有为妈妈想过!”
沈听眠往后退了几步,哑着嗓子小声说:“我知道你很累。”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不争气!不好好学习,一直退步,还每天和我吵架,”郑文英很失望地跟他说,“你从来都不知道体恤妈妈,你只知道想着你自己。”
沈听眠突然后悔了。
他不想再做什么懂事的小孩,他要死在家里,要死得很惨,要她疯癫,要她心疼,要她后悔,要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他凄惨的死状,要她每个午夜梦回都想起他,要她穷尽一生去追悔去惋惜。
他把所有的药都扔了,撕碎自己的课本和卷子,在自己的屋子里开始死亡前的狂欢。
他拿起刀,想要刺穿自己的心脏,他清楚自己找不到位置,但没关系,只要流的血够多,他就可以死。
李牧泽在这时候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的五官狰狞,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不停作响的手机。
最后一次了,他接起来,听到李牧泽在对面说:“你打开窗户。”
沈听眠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小人影。
蹦蹦跳跳,那是李牧泽,沈听眠一眼就认得出来。
李牧泽手里拿着仙女棒,在对他晃。
沈听眠莫名产生一种冲动,从这里跳下去,到他身边。
他习惯性发出正常而又冷漠的声音:“做什么。”
李牧泽像是注意不到他的冷硬,对着他高举手臂,亮晶晶。
“你现在肯定又是臭着一张脸呢吧,”李牧泽习以为常,好像已经对这种伤害免疫了,可声音又有些委屈,“笑一笑多可爱呀。”
沈听眠没有动:“挂了。”
“别嘛,”李牧泽的胳膊耷拉下来,看上去很扫兴,他对着电话软声软气地说,“明天你会和我说话吗?你今天都没怎么理我。”
“……”
“要不周末咱们去游乐场吧,新开的那个游乐场。”
“去做什么。”
“当然去玩呀,我去买票,怎么样?”
沈听眠听到自己空荡荡的灵魂在歌唱,他在歌声里惶然地说:“花钱找罪受。”
“噢,”李牧泽的鼻音软软的,很快,他又说,“那就不去呗。”
沈听眠没有说话,而李牧泽在继续说:“你是不是老是心情不好啊?”
“你以后心情不好,不要总是想着让自己心情好起来,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嘛。”李牧泽对着手机说,“你就想着,那就不要快乐。”
“成绩嘛,也不用太在意,你得知道有些事儿不是咱们努力就可以的,我是说……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
“我永远陪着你,好吗?”
说完,李牧泽对着手机亲了一口:“吧唧。”
吻传入了耳朵里,抚摸着他肮脏的灵魂,沈听眠软软地坐到地上,干涩地回答他:“嗯。”
他在这时很怀念李牧泽给他的吻,那些吻落在他的心里,每次都是劫后余生。
他还是不会和李牧泽去游乐场,但他忽然很想活到周末。
第22章 22 -6
沈听眠知道自己在李牧泽面前会是什么模样。
喜怒无常、冷漠、捉摸不透。
他很清楚李牧泽的疑惑,知晓他的辛苦,只是对此,他无能为力。
他尽量克制着不对李牧泽发脾气,于是冷漠取而代之,成为他最好的保护色。
他那段时间想起来过去加了个病友群,但是后来他退出了,那是个负能量聚集地,或许某天会演变为自杀交流群。他添加了一个病友,那个病友是个女孩子,有个男朋友,她每天都会更新动态。男朋友一直陪着她,照顾她,直到有一天,那个女孩说:
“我知道他要走了,他坐在我面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委婉地表达离开的意思。他其实不用那么愧疚,因为他也是要活命的,我早就知道他想要离开我了。”
“我无法回应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意,他的健康在我眼里甚至是一种罪过,我在摧毁他,他早已不堪重负,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我。”
“这个病最可怕的不是不被人理解,而是它唆使你把爱你的人全部推开。”
李牧泽在无条件包容沈听眠的坏脾气。
他那时候没有意识到沈听眠生病了,但还是纵容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李牧泽永远不会生气,只是很偶尔表露出有点伤心的意思。
沈听眠心都要碎了,他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灵魂抽离出来看着自己在对李牧泽无理取闹。
他心烦意乱,控制不住自己,时常想要发脾气,以前只有自己,并没有人无时无刻这样注意着他,他还可以把影响降到最低,只是今非昔比——
“不要总在我面前晃,”他那次忍无可忍,对李牧泽说了重话,“你有时候真的很烦,你知不知道?”
“别生气嘛,我看你心情不好。”
李牧泽软声软气地说着,跟他提议:“中午咱们去吃点好吃的。”
沈听眠在那时真的觉得他恶心,觉得他烦到死了,他对他厌恶地吼:“滚!”
李牧泽愣愣地看着他,和他拉开了些距离,垂着手小心地跟在他后面。
这种无意义的循环又开始了,沈听眠知道自己在磨损他们本就不坚固的感情。
自己对李牧泽的爱,更像是笼子眷念鸟儿。
他是不健康的人,迷恋着李牧泽康健的灵魂,明知他是自由的,却想禁锢他,拉着他消沉。
李牧泽好像永远记不住他的坏,老是忘掉那些不愉快,甚至不需要他的道歉。
他总是给他带东西吃,今天拿点糖,明天端着切好的水果,到了大课间就变魔术似的给他掏出来,眨巴着眼睛对他笑着说:“同桌,噔噔蹬蹬——”
他每次喊同桌,都分外骄傲。
沈听眠多次味如嚼蜡,却鲜少拒绝他,最近他觉得肚子的肉又变多了,坐着的时候堆积到了一起,让他感觉自己十分臃肿。男生并没有女生那样在意身材,但他对自己的厌恶从来只增不减。
“让我们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李牧泽言语夸张,他打开米白色的饭盒盖子,捂着脸对沈听眠嘟嘴,“哇,是炒酸奶!”
刘老狗:“……”
没眼看,没眼看。他掩着面假装睡觉,虽然他酷爱蹭零食,但这场面实在是掺和不进去。
孟园园:“……体委,你真的好少女。”
孙星鹏趴在那里做题,闻言抬头看了眼他的同桌们,叹了口气继续写作业了。
“去去去,”李牧泽摆摆手,把饭盒摆到沈听眠面前,拿出叉子给他,“你尝尝哈,我妈做的炒酸奶贼好吃。”
“行。”沈听眠知道他吃了他会高兴,微微皱了下眉,把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他就怕自己在吃的过程中吐出来,那样很不好。
张甜步伐匆匆:“李牧泽,老班叫你过去。”
李牧泽“哦”了声,手在裤子上抹了把,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因为他们桌子下面都是纸盒子,里面放满了书。沈听眠见他校服有些皱,便习惯性伸手给他撑平了。
刘老狗本来睡了会儿打算起来,一抬眼就看见这一幕,叹为观止地再次趴下了。
孟园园却主动和他搭话:“老班老找体委。”
“昂,”刘老狗闷闷地说,“他上次成绩下滑那么厉害,最近每科的小测试成绩又差,不找他找谁。”
孟园园:“对哦,我也觉得他是不怎么学了……”
沈听眠漠然地听着他们讲话,目光被拉扯和推攘着,挤在一个小框框里,那里模糊一片,没有边际。
他并不知道李牧泽的家庭是没有压力的,李妈妈关于成绩只过问了他一句:“最近是心情不好,还是忙着谈恋爱了呀?”
“当然是搞对象,”李牧泽呼啦啦翻着书,不甚在意,“你以前说了不管我学习的。”
“是啊,”李妈妈提醒他,“但是你要和他一起变得更好,而不是给他树立坏的榜样哦。”
“那我当然知道!”李牧泽仰起头说,“我……我就是,需要点时间缓缓,你相信我的吧,妈妈。”
“我当然相信我儿子。”李妈妈对他笑,凑过去说,“就是最近某个人看上去老是不开心啊,我猜猜,眠眠欺负你了?”
“没有!”李牧泽当场否认,极其护短,“没有,他很好的,你不许说他坏话。”
“好,我知道了。”李妈妈无奈地笑,“这么快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中午和李牧泽吃饭的时候,沈听眠对他说:“你最近学习很不上心。”
“啊?”李牧泽在搅拌他的炸酱面,他还额外点了一盘虾,刚挽着袖子剥了几个放在沈听眠的碗里,“我……还行吧。”
沈听眠淡淡地陈述:“我在你身边你就不学了。”
“没有吧,学着呢。”李牧泽吮了吮手指,“啵”了声,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在乎成绩啊,我妈都没说我啥。”
“基础那么好,你不应该松懈。”沈听眠好像老师似的,刻板地说,“以前你是哄我,但是最近我感觉你真的不好好学了。”
李牧泽依然没有当真,带着笑意吸溜两口面,跟他撒着娇:“好嘛,我以后好好学还不行嘛。”
他在打商量:“你好久没去我家写作业了,你今天来,我们好好学习。”
李牧泽笑着跟他说话,嘴角沾着酱汁,让人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沈听眠咬着嘴巴,犹豫很久,才说:“好。”
他不是不喜欢和李牧泽呆在一起,是曾经他对自己做出保证,不再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事情,在犯病期间一个人都不要搭理,不论发生什么。
只是李牧泽又骗了他。
他们不过学了十几分钟,李牧泽就来亲他,在他的小房间里格外放肆。沈听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总有些不适应,开始他以为只是亲一会儿,没想到李牧泽变本加厉,非要他坐在他腿上,还在他身上揉来揉去。后来,直接把他抱上了桌子,手伸到他温热的后背上摸索着,让沈听眠战栗不已。
“行了!”
沈听眠气喘吁吁地把他推开,脸红通通的,生着气:“你就不能好好学习,唔……”
李牧泽在他水光泛滥的唇上又吮又咬,眼睛亮亮的,软绵绵求他:“再一会儿,就一会儿,你最近都不让我碰……”
“我怎么不让你碰了,”沈听眠衣服皱到不行,他胡乱推了李牧泽两下,感觉被黏人的大狗缠住了,“你老……!后面还坐着人呢!”
“他们不会瞎说的,别害怕嘛。”李牧泽被沈听眠的手掌推着脸,脸蛋撅起来,嘴巴也嘟嘟着,含糊不清地挣扎着说,“再亲一口,就一口。”
沈听眠不愿意信他的鬼话了,李牧泽却直接在他手掌上亲了口,不知道哪里学的招数,抓着他的手指开始小口小口嘬着亲,最后含住他粉白的指尖。
沈听眠红着脸,愣愣看着他。
李牧泽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炙热的胸口,在夏日的夜晚里叫他:“眠眠。”
沈听眠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万分纠结着,用混乱的口吻说着:“再、再一会儿,必须去学习了。”
李牧泽像得逞的小怪兽,他笑得纯真,贴过来揉着沈听眠的肩膀,对他说:“那你亲我一下。”
沈听眠恍惚着,眼眶开始变得酸涩,他听话地上去亲了李牧泽的脸。
李牧泽扣着他的后脑,低低地、渴望地说:“不行,得亲嘴巴。”
沈听眠眼睛是红的,他屏着气去亲吻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愿望,吻着李牧泽的嘴唇,这让他得到了洗礼。
这从来不是亲吻,是蜜蜂在心仪的花朵上采蜜。
沈听眠眼睛的余光扫到地面上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他问自己,像不像永远。
他们本应该如此,不论以后如何回忆这段匆匆岁月,快乐都占据更多的位置。
“牧泽,你跟我说话不用总是这么小心。”
沈听眠靠在李牧泽身上,低低垂着眼睛说:“我是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早就习惯了。”
“我……没有呀,”李牧泽笨拙地否认着,“我从没有因为这个可怜你。”
沈听眠点点头,说:“我已经很少羡慕过别人什么了,如果有,那会是嫉妒,我不是那么温和的人。”
“我就和我妈旅游过一次,在一个大船上,船上的人搞促销,交了钱就可以去一个围起来的地方里坐着看风景,还有红酒和点心。好像是几百块,我不记得了,我们没有交,就在人堆里站着,我感觉她的情绪很不好。”
说到这儿,他又露出厌烦的样子:“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了,你也不用安慰我。”
他把头往李牧泽怀里埋去,抱着他呼吸。
李牧泽斟酌很久,跟他说:“我们可以慢慢变好,长大以后,改变这些。”
沈听眠的声音很小,小到李牧泽并没有听清。
他说,“不要跟我说这种充满希望的话……”
他这样说了,却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在疲倦的轮回里有了一点点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