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铭也从位子上站起来,他的双手撑着平滑的桌面,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直勾勾地看着蔡倩妍的脸,道:“既然钟太太不打算与我谈下去,想必心里已有办法,那就恕我不多陪了。”
许书铭站起身,一双长腿利落的抬脚便走,一分钟都不打算挽留。蔡倩妍这才发现自己的刚刚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忘了一开始请许书铭过来的目的。
怎么如此糊涂?
又不是三岁的孩童,还争一时之气?
然而她的心一跳一跳的发慌,她总觉得许书铭看她的眼神好像在说“他什么都知道了”,可是蔡倩妍想,他怎么知道?
难道是钟闻天告诉他的?
想到这个原因,蔡倩妍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
就在她抬着头望着许书铭的时候,忽然看到许书铭的手指上有个东西折射着店内投下的阳光。
那东西反射着光,正好刺进蔡倩妍的眼里。
她不由眯起眼睛看许书铭的左手手指,那个戒指不大,浅色的宝石,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到。
但是蔡倩妍贵妇人做了那么久,眼光是何等的伶俐,只肖一眼就看出这个戒指上镶嵌的宝石是什么来历。
她的脑子在看清那个戒指后,仿佛被人狠狠用拿着重石击中,疼得她头脑异常清醒。
眼泪好像一刹那间就涌上了上来,鼻子那么酸涩。原来袁楚川输的那么惨,是因为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
钟闻天终于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心上人,愿意把世界上最好的都捧到他的面前,供他随意挑选。
既然许诺独一无二。
那哪容许他人再占着位子?
蔡倩妍一下子瘫坐在位子上,刚刚一时被激起的怒火从身上消失的干干净净,可笑,是她还没认清现在的形势。
“书铭,留步,我说,我什么都说——”她声音悲切道。
许书铭原已经走了一半,听到她的声音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蔡倩妍知道自己这点砝码许书铭看不上眼,他是一定要逼死自己,可是她还有什么话说?
“请你重新坐下来,好不好?”蔡倩妍再次恳求。
许书铭站在原地,单薄的背挺得直直的,似乎是叹了口气,许书铭侧了侧脸,对蔡倩妍道:
“钟太太,你有没有想过,你把我扯入你与袁楚川的争斗时,我有没有选择权?我爸妈在路上出意外的时候,他们有没有选择权?而你,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当你的女儿知道的时候,她会怎么看你?我姑且认为你是真的爱你的女儿,你也想做一个好母亲,你有一个办法既可以不离婚,又可以保住你在女儿心里的完美形象——”
他扭过头,微微笑着看着蔡倩妍道:“就看你有没有勇气了,钟太太。”
“什、什么办法……?”蔡倩妍在许书铭的目光注视下,更觉得全身发冷。
许书铭这回转了身,慢慢一步一步踱到蔡倩妍面前,午后的阳光微暖,空气中漂浮着看不见的颗粒,蔡倩妍看着许书铭仍然年轻的面孔掠过金色的阳光,俯身到她的面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
“钟小姐可以拥有一位离了婚的母亲,但是却不能拥有一位不在世的母亲。我想钟总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千金在成长中背上一个丧母的名声,不是吗?”
“……”蔡倩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一直觉得冷,为什么许书铭那样看她。
他想让她死。
他想要一命抵一命。
他是如此的仇恨自己,以至于普通的方法已经没办法满足他。
蔡倩妍想不明白,她一把抓住许书铭的手腕,狠狠看着许书铭的眼睛道:“袁楚川也害了你的父母,为什么他身败名裂,你就满足了?而我,你就要赶尽杀绝,一点生路都不留给我?”
许书铭表情微动,他静默良久,才挣脱开蔡倩妍,直起身淡淡道:“成王败寇,钟太太,哪有为什么。”
蔡倩妍仍然不服,她深呼吸了一口,抬头看着许书铭道:“好,如果你报仇,想要发泄,那么你自己呢?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许书铭,你父母会听到流言蜚语,就动身来找你,你就不反思自己是不是让他们伤心了?
究其根本,是你曾经贪图我的丈夫钟闻天的金钱权势,才让他们不齿,才会慌不择路地来内地!你想要让我死,那你自己呢?你看着你爸爸躺在病床上,还能心安理得的活在世上吗?你的妈妈临死之前都在恨你,恨你这么不争气,恨好不容易把你养大承认,你却让他们在亲戚朋友面前丢尽一辈子的颜面,以后都没办法抬不起头!”
好利的一张嘴,这才是蔡倩妍的本性吧。柔柔弱弱的贵太太也许就是她给自己披上的保护色,想来,如果一开始就是个机关算尽的心机女子也不会得到钟闻天的青眼。
许书铭任她说,等她说完,才开口道:“钟太太,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但是你——钟总应该拿了你的哥哥亏空公款的资料给你看了吧?那是我在公司的时候,特意查出来的。我在钟总那边虽然是做助理,但是你别忘了,我学得是什么专业。公司内部查账才是我的强项。你哥哥太不小心了,以为有你罩着,便大胆的在分公司玩转资产这种事,数额还是这样巨大。如果真的被起诉,是十年以上还是无期——全看款项追回,还有钟总的决心。”
他静静看着蔡倩妍的脸,声音没有一点感情道:“是看着你的亲哥哥一辈子坐牢,还是被自己的女儿永远看不起,钟太太,我给你选择的机会,是不是比起你当时对付我的时候,仁慈许多?”
第65章 待会儿再回来陪你。
许书铭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他只是赌一次而已。像他这样的没权没势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康庄大道能让他走?
也许,他可以等到十年之后,像多数电视剧里演得老掉牙的情节一样,他真正的改头换面,但是十年,他自问做不到能忍那么久。
时间越长,变数越多。
今日也许蔡倩妍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
但是明日,谁想这个女人会不会另有一番奔头?
钟闻天那样祖上几代积累下来的财富,他赤手空拳,能奋斗到几时?在钟闻天身边工作的时候,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白手起家的新兴企业家想要得到钟闻天几分钟的碰面。然而这也要机遇,靠运气,全看钟闻天是不是心情好。
他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思考退路,如果输了,如果输了……也就算打回原形,一无所有罢了。
真正的一无所有。
他一边走出咖啡厅,午后的阳光穿过生命旺盛的树梢落到他的眼皮上,微醺的暖风拂过脸颊边,街上还有出来逛街的年轻男女,一切都那么安详美好。
过了马路,沿着人行道内侧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垃圾桶。他的脚步慢下来,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他抬起左手,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拔下来,一只手伸到垃圾桶边。
放在手心的戒指在阳光下绽放着璀璨莹润的光芒,许书铭感觉到自己的眼角亮亮的,下意识看过去,浅色的银星石散发出来的光亮一下子落进眼底。
许书铭准备扔掉戒指的手不禁一顿,他想起钟闻天也是在这样一个让人出汗的艳阳天里,不容拒绝地牵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兴致勃勃地逛樱花展。
高温让他们交握的手心忍不住出了一层薄汗。他耐不住热,想松开手,但是钟闻天把他的手指握得牢牢的,不许他有丝毫松开的企图。
身旁游人如织,带着糖果一般甜蜜的喧闹气氛里,钟闻天若有所感侧脸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仿佛彼此凝望了许久的时候,钟闻天忽而慢慢朝他展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十分亮眼,好像透过这双眼睛就能看到他的灵魂。
许书铭那一刻知道,钟闻天说得是真的。
许书铭感觉自己的眼睛一热,戒指的光芒实在太过刺眼。他闭了闭,不知怎么的,又把手缩回来,重新放到口袋里。
这样一枚戒指,不知道价值几许,许书铭你倾家荡产恐怕也买不起,穷大方干嘛。
好好收起来,哪天实在饭都吃不起了,拿去拍卖,想必连不菲的创业资本都有了。
何苦和钱过不去,实在一点没有失业人士的自觉。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想法安慰了自己,这枚小小的戒指装进口袋之后,心里竟然踏实了许多。
他摇头笑了笑,将这个古怪的念头甩在脑后,重新踏上回去的路上。
一个人待在家也没事,许书铭几天都待在家里陪爸爸。这中间他还意外加了一个患者家属群,全国像他爸爸这样的病患并不少,他在医院待得时间一长,有家属看他孝顺,就特意邀请他加入进去。
普通人很难理解照顾一个昏迷不醒、接近植物人的病人,中间会遭遇到的心理问题。病人在苦苦求生,照顾病人的家属也每天都煎熬,生活中遇到开心的事,就会忍不住想到,病人还躺在病床上,没机会看到,一下子快乐就从心里抽离出去。
所以医生也鼓励家属们建立一个互助群,大家在里面交流心得,多聊聊天,有时候家属们也会在里面介绍自己遇到的好医生,或者某方面的权威专家决定收病人,反正有关病患的话题什么都能聊。
许书铭看消息多,回消息少,他并不是坚持不下去的人,不需要别人为他灌心灵鸡汤,再说,他的情况特殊,很多人恐怕也不能理解他心里的愧疚。
有很长一段时间,许书铭都没有去想过报复完这场车祸里所有的相关人员,他以后怎么办?
他不敢去想,也不给自己时间去想。
另一方面,他很怕爸爸不给他思考未来的时间。他能多陪爸爸一会儿就多一会儿,他只希望时间多一点,再多一点,家属群里他关注最多的还是专家的消息。
就在他在医院待了将近三天的时间,他在一天的下午收到了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
“书铭,如果这是你的意思,那我就成全你。”
许书铭看着这条短信,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钟太太真是,真是一刻不忘给他泼脏水,拿生命当筹码,也要拖他下水。
可惜,许书铭并不在乎钟闻天会对他如何,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他看完短信,一个人靠着椅子,怔怔地看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说话,房间内只有电子仪器发出的恒定的滴一声,那是父亲生命扔在在运转的声音。
接着他低下头,握住父亲露在外面的手。常年不醒,让许父的手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温度。他握了一会儿父亲的手,直到父亲的手温暖起来,他才把额头抵在父亲的手背上面。
先是自己的手指以极慢的频率开始颤抖起来,接着是弯曲的脊背也随之微微颤抖着。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把脸埋在父亲的手背上,任由炙热的眼泪流淌在父亲的皮肤上。
他多想告诉父亲,您们的仇他都报了,妈妈不会白死的,您的伤也不会白白受着。可是现实却那么冰冷,加注在他们身上的苦难仍然没有消失,父亲并没有就此醒来。
他仍然闭着眼睛,缓慢的呼吸着。
这就是对我的惩罚,许书铭想,他也不是无辜的,所以,这是他应得的。
然而,这寂静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门外走廊隐隐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大着嗓门呼和的声音。许书铭倏然抬起头,他看也没看门外一眼,照直走去病房的独立卫生间,用清水下了一把脸,胡乱的擦了一下便了走出去。
纷乱的吵闹声越来越近,那一伙人十分嚣张,对阻拦的保安、医生护士根本不搭理,一味的要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许书铭侧脸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的脸上仍然安详,心里放心了一些,他俯身把将父亲的手重新拢进被子里,才直起身体,微微侧脸冷冷地看已经要到病房门口的一伙闹着为了妹子要寻仇的人。
“爸爸,我有点事要去解决一下,待会儿再回来陪你。”他轻声道。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病房门口走去。
第66章 你要怎样对付我呢?
许书铭出了病房的门,寻着声音朝右边的走廊一看,就看到一群大约有五六个人簇拥过来,除了这五六个穿得人五人六的人之外,旁边另有医生护士、兼之医院的保安人员,把这些人算上,就有十来个人,一窝蜂全堵在不到三米宽的走廊上。
走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往来的病人家属,一见到这群人浩浩荡荡、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都躲进自己的病房里待着,只从房门上的透明玻璃朝外窥视形势。
许书铭看清来人,然后朝右边的病房走了一步,接着便停在原地。
那伙人气焰嚣张,打头的就是两个年纪都上三十以上的中年男人。两人旁边各站着一名穿着精致的女性。两个人中年男人还在到处嚷嚷着找人,他们的妻子倒是眼睛尖,率先一步看到许书铭。
怪也怪许书铭这人长得太好看了一点,让人想不注意也难。
“老蔡,别叫了,人在那儿呢!”那眼尖的妇人拉了拉丈夫的胳膊道。
那被拉扯的中年人猛地扭过头来,目光直直的看向许书铭的方向。他的相貌与蔡倩妍有两分相似,如果年轻十来岁倒能称上一句玉树临风。只是长年沉迷酒色,到了中年又不加以节制,导致他的身形严重走样,看着整个人笨重而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