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现代耽美]——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5-20

  “我只是看宋雪瑶不顺眼。”柳盈盈打断他:“她高兴,我就不高兴。她不高兴,我就高兴了——你那么招她喜欢,你要是出了事,她肯定会很不高兴。”
  柳盈盈说着掩唇笑了起来,用一种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温柔眼神扫了许暮洲一眼,轻巧地说道:“我本来以为你最多也就是悬梁自尽以明志,但你比我想象的要争气嘛——说起来,你拒绝太医的时候,宋雪瑶很难过吧?”
  “不过她那个性格,一向温吞吞的,像水一样,大概难过也不会告诉你。说什么尊重不尊重,宋雪瑶就是想得太多才会没命。”柳盈盈说着皱了皱眉,不满道:“不过话说回来,宋雪瑶怎么这么不争气,她死得这么早,搞得我措手不及。”
  “不是你想杀她的吗?”许暮洲反问道。
  “我是想杀她呀。”柳盈盈语调拉长,眼波流转地瞥了严岑一眼,约莫是将他当成了宋雪瑶。但她又收回目光,看着许暮洲,反驳得理直气壮:“我如果不杀她,我这辈子都要矮她一头,她不死,我这辈子都是妾,我的儿子也永远比他儿子矮一头,谁愿意这辈子都被人踩在脚底下过活。”
  “只是——”柳盈盈遗憾地说:“我没想让她死这么早的,本来想慢慢下药,熬个几年,熬过两次选秀,等这后宫的人差不多了再让她死的。现在她这么一死,我反倒成了众矢之的,真是麻烦。”
  许暮洲觉得,他跟柳盈盈的脑回路可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这世上的一切恶毒之事总有缘由,但许暮洲一万个没想到,柳盈盈对孟晚晴动手,根本不是为了打压宋雪瑶,也不是为了想杀了她,她只是单纯的想让宋雪瑶不开心,想让她难过。
  但这个目标太小了,根本不需要用一条人命这样惨烈的方法去达成,如果把她换成什么小猫小狗,或者是宋雪瑶喜欢的簪子首饰,似乎都能达到柳盈盈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目标。
  但许暮洲也清楚,柳盈盈不会换的。
  因为孟晚晴在柳盈盈眼里连个人都不算,只是个物件。
  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积蓄在他心里的微妙情绪在这一刻瞬间膨胀起来,柳盈盈跟卫文轩一样,他们这些人才是这个时代这个地位上的人,宋雪瑶和孟晚晴那种异类,在这种虎狼环伺的环境里,就是两个异类。
  这种畸形的环境造就了人的思维模式,仿佛只要把人当人看就一定活不下去一样。
  许暮洲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他看着柳盈盈,忽而冷笑一声,转过身大踏步地走出了门。
  严岑皱着眉啧了一声,迈步跟了出去。
  蒙汗药的药效是一个时辰,距离药劲散去还有一个多小时,许暮洲一路畅通无阻,大摇大摆气势汹汹地从大门出去,临到大门口时实在气不过,泄愤似的踢了大门一脚,差点把依靠着大门的昏迷侍卫一起带倒。
  许暮洲踹完就算,转过头就往外走,严岑落后一步追了出来,伸手拉住了许暮洲的肩膀。许暮洲倒也没跟他犟,顺势转过了身。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严岑原本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下去,向后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于是拽了一把许暮洲的胳膊,说:“先走。”
  许暮洲默不作声地任他拉着往前走,直走了十几二十分钟,走到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陌生宫道上,严岑才放开了他的手。
  “你刚才是想去做什么?”严岑问。
  许暮洲没有说话。
  严岑也不逼他,轻手轻脚地拉起他的手,将那只绣球花从他腕子下拨了出来。
  那上面的进度条又下降了一点,许暮洲也下意识往那瞧了一眼,发现已经少于三分之一了。
  许暮洲现在也逐渐摸清了这进度条下降的规律,大约是这小东西本来就不怎么大,所以进度条像是有刻度尺一样,每次进度条停滞的位置都差不多。虽然每次进度条下降的方式和速度都不一样,但在进度停滞这一点上倒是大差不差。
  现在这进度条上剩余的黑色粘液数量许暮洲很熟悉,大约再找到一个节点,上面的进度会再下降一半,直到只剩下一个薄薄的底,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全部变白。
  “应该还差一点。”严岑说。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追问,许暮洲这个人很好懂,严岑不用想就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许暮洲是想让柳盈盈付出代价的。
  但既然许暮洲给出的态度是听劝,而不是一意孤行地放纵冲动,严岑就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再问个明白,选了个委婉的方式带过了这个话题。
  “这件事查清了,进度条还差一点,那说明还有未找到的线索。”严岑说:“等等找到那个骨笛,再看看后续情况,怎么样?”
  许暮洲皱着眉,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严岑看完了进度,按着许暮洲的手腕将绣球花重新收好,然后摸了摸许暮洲的脸,安抚了他一下。
  “生气了?”严岑问。
  许暮洲说:“我觉得可笑。”
  严岑笑了笑,用拇指摩挲着他的侧脸,轻轻地嗯了一声,说:“我们之前说过的,不要太过于为了任务世界真情实感,这里的环境如此,人的思想观念也是如此。你既然无法改变它,就不要太在乎它,否则是白白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这是性质问题。”许暮洲认真地看着严岑的眼睛,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黑暗事件,我懂,也明白。我并不觉得这世界上只能有白没有黑,甚至也能理解罗贝尔,甚至理解那个那些欺负孙茜的畜生——因为他们的行为都是合理的。”
  “但柳盈盈不一样。”许暮洲说。
  严岑的手一顿,却没有阻止许暮洲继续说下去。
  “罗贝尔伯爵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杀人,他是打心眼里觉得那些女孩子的生命能给他带来帮助。我可以说他残暴,我也可以说他血腥,说他罪无可赦都不过分。”许暮洲深吸一口气:“但是柳盈盈呢,孟晚晴呢?孟晚晴是个异族女人,母家都被八十万铁蹄踏平了,她这辈子能对柳盈盈造成什么危害!柳盈盈完全就是站在至高无上的地方,在肆意玩弄别人的人生!”
  “这不叫有罪,有罪不足以描述她的行为。”许暮洲说:“她对生命毫无敬畏,对人的一生也毫无敬畏。我告诉你,严岑,任何东西都不能凌驾于人权之上……这无关于正常时代背景中衍生的等级阶层和其他东西,把‘人’看做‘人’,这是一个人活着的底线。”


第158章 长生天(二十八)
  令许暮洲没想到的是,这场已经明明白白接近尾声的任务硬生生拖了他十多天还没完。
  那支骨笛一直没有找到,严岑甚至在深夜去了几次柳盈盈那,将人家的贵妃寝殿翻了个底儿朝天,只可惜都一无所获。
  任务完成不了,宋雪瑶下葬的日子却近在眼前。最后饶是严岑也没了办法,只能捏着鼻子极不情愿地去见了一次卫文轩,许暮洲当时没跟着一起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竟然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说服了卫文轩将宋雪瑶的停灵时间从七天延到了二十八天。
  骨笛找不到,任务进度就莫名卡在了这里,许暮洲原本就对柳盈盈心气不顺,任务一拖心情更好不起来,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恻恻的低气压。
  直到第十二天清晨,辛夷才找到了那支骨笛——说来也很讽刺,那笛子实际上连宋雪瑶的屋都没出,就掉在了梳妆台后头的夹缝里,只是梳妆台太沉,那夹缝的角度又太过刁钻,所以才找了这么多日都没个结果。
  最后还是打扫的小宫女在打扫时不小心撞了梳妆台,那笛子才自己掉在了地上。
  辛夷带着这笛子来找许暮洲时,他正坐在长秋宫后花园的小池塘岸边喂鱼,他这些日子点卯一样的来长秋宫蹲点等消息,早八晚十,风雨无阻。
  小池塘里的锦鲤这些日子一天七八顿的吃小米,吃的肚皮翻白,现在一见他就跑得飞快。
  辛夷来时,许暮洲正洒下了最后一把小米。他离着老远就看见了辛夷,当然也看见了辛夷手中的那只他曾见过的长条木盒。
  许暮洲眯了眯眼,耐心地等着辛夷走到他面前。
  “许大人。”辛夷冲他行了一礼,然后伸手掀开了手中的盒盖,低声道:“东西找到了。”
  原本空空如也的盒子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许暮洲没有起身,只是伸手接过了那只盒子,就着现在坐着的姿势将盒子横放在了膝盖上。
  一支洁白如玉的骨笛端端正正地放在盒中,人的腿骨跟正常的竹子不一样,并不是一个完全笔直的棍子,所以这只骨笛末端微微有些弯曲,尾端的笛身上也用细线缠出了几条两指宽的色条,红的绿的放在一起,看起来却并不恶俗。靠近吹孔的地方还嵌了一只非常小的银环,看工艺很是简单粗暴,大概是直接砸进去的。
  这支笛子很漂亮,打磨得也光滑,如果不是许暮洲先入为主地知道这东西是孟晚晴从身体里挖出来的,他可能都看不出这是人骨做的。
  从“礼物”的角度来说,孟晚晴足够用心了。
  从柳盈盈那里回来后,许暮洲就陷入了一种消极的等待里。严岑还时不时出去查一查自己的猜想,许暮洲却只是呆在长秋宫里,听着远远正殿的哭声一天一天的变小,直到消失。
  七天过去,宫内的高位嫔妃都不必再守灵了,整座宫最后只剩下些来来往往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的仆从。
  第七日盖棺那天,卫文轩终于来了一趟。当时许暮洲特意避开了“面圣”这一环节,只躲在侧门的阴影处偷偷看了卫文轩一眼。
  这皇帝比许暮洲想象的还要普通,看起来就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眉宇间有两道深深的沟壑。他扶着棺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赞美和哀思,眼泪倒是一滴没掉。
  ——很是没意思。
  辛夷见许暮洲只是看着盒里的笛子也不说话,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说起来,严大人今天好像不在。”
  这些日子许暮洲总混在长秋宫,辛夷偶尔会跟他讲一些宋雪瑶和孟雪晴日常相处的事,这样如此过了十来天,辛夷与许暮洲说话便也不再那么冷冰冰的。
  “他去办事了。”许暮洲随意回道。
  许暮洲的目光还附着在那支骨笛上,他有些紧张地擦了擦手,伸手握住了那支笛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支笛子身上好像还有淡淡的温度。
  绣球花滚落出来,上面的进度条又往下退后了一点,只剩下了最后浅浅的一层。
  许暮洲知道,只要最后再做点什么,这个任务就结束了。
  但他却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累,那一夜他对柳盈盈的愤怒经过了十几天的消磨,愤怒的火早就熄灭了,只剩下一种烦躁的心累感。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许暮洲心情甚差的想,这次任务结束后他要在永无乡好好休息一阵子,用米虫生活来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这段时间严岑也在里外弄了不少消息——这个年代的皇子过了一岁半之后都要被抱到外宫去集中抚养。后宫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哪怕是没了母亲的孩子也能安安稳稳地长到成年出宫建府。
  许暮洲所能想到的最后一点不确定性也有了结果,那天他跟严岑两相无言地坐到半夜,最后还是确定了宋雪瑶其实是自愿离开的。
  这是许暮洲第一次在任务对象是亡者的情况下,面对没有“鬼”的任务世界,但他这任务做得实在不爽,也高兴不起来。
  许暮洲沉默地合上盒盖,抱着这只盒子站起来,准备去孟晚晴那。
  他前几天跟严岑坐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研究宋雪瑶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按严岑的想法,既然宋雪瑶是自愿赴死,那么应该就不存在复仇之类的执念,可能最后的任务点还是要落在两个姑娘身上。
  许暮洲对此深以为然,他盘腿坐在榻上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按照宋雪瑶的生活环境来说“死无全尸”是顶大的事儿。严岑对此不置可否,许暮洲也拿不太准,但一想到重要的任务点落在骨笛身上,就觉得自己猜的**不离十。
  现在这笛子落在了他手里,任务进度只剩临门一脚,许暮洲觉得,可能最后结局也应该就是如此了。
  “许大人——”辛夷忽然叫住了他。
  许暮洲停下脚步,侧身向她看过来。
  “娘娘是被人害的。”辛夷目光灼灼地问:“您会如实回禀陛下的,对吧。”
  ——她是在问我会不会替宋雪瑶伸冤,许暮洲想。
  辛夷将这支骨笛交给他,是真的将他当成了为卫文轩办事的爪牙,他和严岑打着“为上分忧”的名头办事,给了辛夷希望。
  可是辛夷不知道,他们俩只是匆匆而来的一个过客,甚至等任务结束了,“许暮洲”这个人就会消失在他的认知中——就像之前所有任务世界一样。
  不会有人为宋雪瑶伸冤的,连卫文轩也不会——甚至连宋雪瑶自己也不会。
  许暮洲没法回答辛夷,起码在这个地方,他不想昧着良心答应她,然后仗着永无乡可以消除他人的记忆肆意失约。
  于是他垂下眼避开了辛夷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
  在往外走时,许暮洲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恍惚,他一方面觉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既然宋雪瑶的执念不在此处,那么他也不必在意,没得操心这些事;但他另一方面又觉得从他个人的原则角度来看,这个环境中弥漫的那种畸形的观念令他无比恶心,如果放任自流,感觉自己也像是做了默不作声的帮凶。整个人像是吞了只苍蝇,难受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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