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大门锁没有强行破门的痕迹,应该是正常进屋。”温浩说:“另外,尸体没有明显的拖拽和移动痕迹,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犯罪现场,客厅中和卧室中都有搏斗痕迹,但看血液分布范围的话,卧室应该是致命现场。”
“案发现场太乱了,凶手应该是干脆没有收拾过,取证麻烦了点。”温浩接着说:“能采集到的有效脚印大部分都是受害者自己的,剩下的还得拿回去比对一下。”
“嗯。”许暮洲说:“辛苦了。”
许暮洲端详了一会儿受害者的尸体,说道:“熟人作案可能性更大……伤口凌乱不规则,案发现场混乱,不排除有激情犯罪的可能。”
许暮洲说着抬头隔空用手指点了点沈双,吩咐道:“查查他的社交圈,他人是不出门,总得有来钱的路子才能活着,顺着这条线先摸着吧。”
沈双答应了一声。
“哦对。”许暮洲想起了什么:“报案人在哪?”
“在楼梯间做笔录。”沈双说:“你要过去看看吗?”
许暮洲还没等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许暮洲脱下手上的塑胶手套,起身往卧室门口走。
沈双探着头往门外看了看,回头冲着许暮洲说道:“法医到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走进来一个英俊的男人。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扣子没系,露出里面纯白色的高领毛衣。
他手里提着一只金属箱子,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
“严法医。”沈双迎上去招呼道:“这边,卧室。”
严岑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卧室门口的许暮洲,迈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许暮洲今天出门太急,只穿了一件薄款的黑色羽绒服,现在衣服拉链敞开着,里面的内搭有点过于单薄了。
严岑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借着走动的微小频率将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确定他全须全尾脸色不错,才收回目光,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许副队。”严岑说。
“嗯。”许暮洲打量着他,皱眉问道:“张法医今天没来?”
许暮洲对面前这个年轻法医的印象很浅薄,方才对方从门边走过来的这短短一段路程中,他把脑子里的记忆刨了个底朝天,才勉强刨出一星半点对这人的印象来。
对方是市局法医部门张老的学生,毕业就进了市局,跟在张老身前身后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办公室里,很少出来交际。
因为出现场大多都是张老亲自来,许暮洲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法医室里埋头写报告的大学生身上。
“师娘病了,师父请假照顾她。”严岑温和地说:“我替师父顶两天。”
“哦。”许暮洲并不起疑,他跟张老搭档习惯了,虽然觉得这小年轻不一定能行,但碍于张老的面子也不好表现出来,于是点点头,侧身让开路,让严岑进门查看尸体。
严岑擦着他的肩膀走进卧室,借着余光往后看了看,就见到许暮洲脱下鞋套,正往门口走去的背影。
他方才将许暮洲的打量看得清清楚楚,对方目光澄澈,疑惑和不信任都分门别类清清楚楚——确实是不记得他了。
严岑的心情非常平静,他换上行头,在受害者身边半跪下来,打开金属箱子。
没关系,严岑想,这次是完全的替换任务,许暮洲承载了身份的记忆和本能,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全新人生,在许暮洲的认知里,他确实就是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好多年的“许副队”。
不过许暮洲记不记得他都无所谓,严岑想。
——反正只要他来了,许暮洲就有靠山了。
第166章 天黑请闭眼(四)
许暮洲原本以为报案人应该是什么社区大爷,或者楼管大妈之类的,但他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是这么两个……几乎被普罗大众所知的“熟人”。
“很懵逼吧。”沈双凑近他耳边,悄悄说:“我之前也吓一跳。”
齐远,著名青年企业家,今年满打满算不过三十几岁,听说是从大学时候就开始白手起家成立公司,到现在公司发展十多年,铁板钉钉地成了申城的龙头企业,是年轻一代信奉的活体“成功经”。
许暮洲啧了一声,觉得面前站了一尊行走的黄金雕像。
“是很懵逼。”许暮洲由衷地说:“我一直觉得,这种级别的有钱人出门都是要随时随地铺红地毯的,跟这种老旧电梯楼完全不搭边。”
“什……”沈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谁?”
“我说齐远。”许暮洲也懵逼了:“你说谁?”
“我说他背后那女的!”沈双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你没看见啊?”
许暮洲:“……”
八卦没八到一起去真是天大的乌龙,许暮洲无语地看了沈双一眼,转过头去看了看站在墙角附近的齐远。
他身边站着个年轻警员,正在给他做报案信息整合。许暮洲站在电梯旁的楼梯口附近,正好能透过铁门和民警之间的缝隙看到齐远身边的人。
他身边站了个穿着风衣长靴的女人,那女人带着一副足能遮住半边脸的宽大墨镜,下半张脸带着口罩,整个人有意无意地退在齐远身后,试图用他的身子遮住自己。
“那是谁?”许暮洲悄悄跟沈双咬耳朵:“小秘书,还是小情人?”
沈双用一种“你这个宇宙级钢铁直男没救了”的表情震惊地看着他,说道:“这不是那个,那个叫秦怀的女明星吗?”
“秦淮?”许暮洲啧了一声,异常直男地评价道:“好好一个大姑娘,起个河名。”
“什么河……”沈双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说:“秦怀!怀疑的怀!”
“很出名吗?”许暮洲反问道:“这你都能认出来?”
“虽然没有很出名。”沈双脖子一梗,理直气壮:“但是一直很努力。”
许暮洲终于回过点味儿来,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哦~偶像啊?”
沈双:“……”
沈双一噎,张着嘴磕巴了一下,那点小心思顿时在许暮洲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无所遁形,红着脸同手同脚地溜了。
没了小蜜蜂在耳边呜呜喳喳,许暮洲身边的气息陡然清新起来,他好以整暇地弹了弹袖子,推开了半掩的楼道门。
做笔录的警官和齐远同时抬起头看向他,许暮洲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说道:“你们继续。”
“差不多问完了。”年轻的小警察将手中记录信息的小本递给他,侧身往旁边让了让,给许暮洲介绍道:“这位是报案人,齐先生。”
“齐先生。”许暮洲接过本子却不翻开,直接揣进了外套兜里。他跟齐远握了手,弯着眼睛笑了笑,打趣了一句:“申城哪有人不认识。”
许暮洲笑得很温和,然而这笑意丝毫未达到眼底,他放开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齐远。
刑警看人跟正常人的角度不太一样,他第一眼先看了齐远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右手的食指第一个关节上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应该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他手上的皮肤摸上去非常细腻柔软,虎口和掌心都没有茧子,应该是很少锻炼的那种人。
齐远是典型的成功人士长相,面相和善,着装体面,袖口的袖扣比他的车都贵。许暮洲从方才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在想,这种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种地方,跟一个落魄的画家扯上关系。
许暮洲收回目光,在心里默默给齐远身上打上一个“存疑”的标签。
“这地方又老又旧,齐先生怎么会到这来?”许暮洲笑着问:“体察民情吗?”
年轻的小警察知道许暮洲是有话要问,默契地找了个要去案发现场帮忙的由头,先一步走了。
许暮洲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盒半瘪的香烟盒,先礼貌地示意了一下齐远。
齐远笑了笑,摆摆手拒绝了。
“刚刚跟那位警官说了,我跟许先生有些生意上的合作。”齐远说:“原本今天是要见面谈谈接下来的合作,正巧秦小姐很喜欢许先生的画,希望我能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但是敲门时一直没人应答,加上闻到明显的血腥味,我就干脆报警了。”
许暮洲顺着他的话往他身后看了看,像是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个女人一样,连忙把抽出的香烟塞回了烟盒里,抱歉地笑了笑。
“哎哟,实在不好意思。”许暮洲说:“没注意这里有女士。”
“没事。”秦怀的声音被口罩蒙住,显得有些闷:“您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
“别那么紧张,只是随便聊聊。”许暮洲把烟盒揣回兜里,说道:“我冒昧问一句,秦先生跟受害人之间有什么生意往来?”
许暮洲顿了顿,又故作为难地补上一句:“……方便问吗?”
“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齐远双手交叠,随意地放在身前,礼貌地笑着回答道:“只是我名下有个画廊,许先生会放一些画在我那里进行寄卖。”
齐远身上没有阶层带来的那种架子,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随和,又很礼貌,在楼梯间这种能产生回音的空旷空间内说话时,会下意识放轻声音,教养非常好。
他跟许暮洲差不多高,目测在178左右,体型偏瘦。
许暮洲一心二用,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在心里合计着齐远的初期嫌疑有多大。
许康的客厅中有搏斗过的痕迹,这就说明许康在死亡时应该是具有反抗能力的,那么在没有其他证据佐证时,凶手可以先初期排除是女性的可能。
“许先生是个很有才华的画家,许多客户很喜欢他的画。”齐远继续说道:“——秦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许暮洲发现,跟一直试图缩小存在感的秦怀不同,在他跟齐远开启的两个单独中,齐远都主动提到了秦怀的存在理由——就像是想把许暮洲的注意力一起引到她身上一样。
按理来说,能让齐远这样身价的人带着他跑到合作伙伴家里来“引见”,他们的关系应该不是好友也差不了太多,但现在齐远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在强调“我俩不熟”一样。
——有钱人的心思难琢磨,许暮洲想。
但他当然会顺着齐远的意思,他就坡下驴,笑着看向秦怀。
“秦小姐。”许暮洲说:“久仰大名,大明星。”
作为一个跟娱乐新闻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狂,许暮洲这句恭维说得异常塑料。
秦怀显然也明白这个,她摘下口罩和墨镜,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
她这样露出整张脸,许暮洲才发现,她跟想象中光鲜亮丽的样子不太一样。秦怀脸上显得有些僵硬,眼角有明显的细纹,嘴上的口红也有点褪色。
“过誉了。”秦怀垂着眼不看许暮洲,磕磕巴巴地说道:“我只是……只是很喜欢他的一幅画,所以想认识他一下,没想到……我,对不起。”
她说得语无伦次,全程没有看许暮洲一眼,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左手的虎口。她用的力气很大,把手上的皮肤捏得一块一块泛白。
但许暮洲反而觉得她这反应比较正常——正常人无意之中遇到凶杀案,被警察来回盘问,会担心自己被怀疑是太正常的事儿了。
谁说无辜的人就不会心虚,遇事不惊的才吓人。
“没关系。”许暮洲说:“不过——”
他话音未落,余光就看见沈双站在了楼道间的门外冲他挥手。
于是许暮洲到嘴边的话就地一转,变成了公事公办的:“不过之后我们可能还要找两位核实情况,如无必要,最近请不要离开申城了。”
许暮洲说完,冲着俩人一颔首,转头走出了楼梯间。
“法医那边差不多了。”沈双连忙说:“尸体刚才也已经运下楼了。”
许暮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后指了指楼梯间:“交给你了。”
他懒得留下看沈双那一秒盛开的样儿,转头一脑袋又扎进了2401。刚才齐远说的话他就只听进去一半……或者更少。
齐远名下类似画廊这种玩儿票性质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许康只不过是其中作品的提供者,还不算什么名家大师。要说齐远就为了这么点事大下雨天的带着个三流女明星跑到这来见许康,许暮洲打死也不信。
“许副队。”
许暮洲循声一抬头,发现那年轻的小法医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白色的塑胶手套上都是血。
“怎么?”许暮洲说。
“我有个发现。”严岑温声说:“您来看一下。”
许暮洲可有可无地绕过地上破碎的画框,向他走去。
“什么?”许暮洲问。
“从伤口情况和尸体情况来看,尸体的死亡时间并不久,保守估计最多七八个小时。死因是失血过多,致命伤又两处,一处捅伤了脾脏,一处捅穿了腹主动脉——后者应该是致死的主要原因。”严岑说着引着他进门,指了指单人床对面那面墙,继续说:“从墙面上的血迹和地板上的滴落范围来看,死者应该是站着受伤的。”
屋里的尸体已经运走了,原本放置尸体的范围内花了白线,旁边搁置了线索牌。
严岑说着走到地板中间,向后退了一步,示意道:“应该就这个位置……受伤之后死者因惯性向后,然后摔倒在床边,变成了我们看到的那个姿势。”